第三卷,平生誤:清濁難辨,情與江山 二十三.山水寂寥空惆悵,失魂落魄知為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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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已至。
紛紛揚揚的雪片柳絮似的飄蕩在汴京城裏,將繁華與汙穢都一視同仁地銀裝素裹起來,大地一片白茫茫的清冷。
圍爐獨酌的時候,氤氳的白氣升騰起來,朦朧了真實與虛幻的界限,眼前就特別容易浮現出故人的笑顏。多想和你一起圍在這爐邊,飲酒,笑談,看這晶瑩紛飛的雪。想來你在青州也是如此吧,隻是不知也會不會這樣想念。聽說青州的海冬天也會結冰,真想和你一起去看曠遠而晶瑩的海啊,這種廣闊而純淨的感覺,是你所喜歡的吧。
忽然再也壓抑不住心悸的感覺,明明幾個月以來一直竭力壓製思念的痛楚,此刻卻全部潮水般地一齊湧上,將思緒也迷亂。
想起早晨在殿中議事的時候,自己故作漫不經心地問剛從青州升遷來的官員:“寇準在青州樂乎?”
官員答道:“青州本是海岱雄邦,寇準得善藩,當不苦也,隻是聞寇準日日縱酒。”
麵上依舊竭力維持平靜,心中卻是起了萬千波瀾,縱酒?他平日幾乎不飲酒啊,是胸中怎樣的塊壘讓他借酒澆愁,況且,他的傷不宜過度飲酒,現在又是冬日,更不知他病況如何。
再也無法忍受這樣胡思亂想,失魂落魄,卻見不到他,仿佛心也被他摘走了,去了青州。
每一次呼吸的白霧都藏著距離感的刺痛。
原來唯有距離,最讓人懂得執手會心的可貴。
原來唯有錯過,最讓人懂得曾經擁有的美好。
曾經擁有怎樣一場兩心相許的繁華,隻是到頭來還是擦肩而過,徒留那一場繁華落了一地,玉碎,泣血,生死,別離,無言,歎息。
幾個月積澱的相思,醞釀成如夢如醉、如癡如狂的潮,淹沒了一切。
再也不能忍受沒有他在身邊的日子,忽然間就下定了決心要去看他,要讓他回來。
等不及明日上朝,匆匆地入宮向太宗討了一道巡視青州的旨意,第二天便啟程浩浩蕩蕩一行微服往青州去了。
一路上命車夫快馬加鞭,三日上便到了青州。青州風物民俗與汴京殊異,畢竟聖人所出之地,民風淳良守禮,山海風光壯闊,確實是海岱雄邦。看一路上海清河晏的安穩景象,想來也是寇準治理得當吧。德芳想到這裏,不覺會心一笑,這個寇平仲,無論到哪裏都會帶來太平安穩吧。
對自己來說,也是這樣吧,隻是自己最終還是打破太平負了他。
到了青州地界後,德芳並未入住地方驛館,而是找了家格調雅致的酒家住下,第二天清晨便囑咐所有隨行官員和侍衛留守,冒著紛紛的大雪,一個人往青州知州官衙去了。
“咚……咚……咚……”衙役聽到門口遒勁有力的擊鼓聲,忙請了知州出來升堂,不多時,已擺出了整肅威嚴的升堂架勢。
“傳擊鼓之人!”
片刻,衙役已將擊鼓之人帶上堂來。這人低低地帶一頂精致的鬥笠,遮住了麵孔,身上一襲銀灰的錦緞長袍,襯得身上一層落雪分外鮮明。
雖然看不見麵容,這周身清貴威嚴的氣韻,卻有些熟悉,令人沒由地心裏一動。
“堂下之人,擊鼓所為何事?”知州問道。
“告狀。”
“所告何事?”
“偷竊。”
“所偷何物?”
“偷心?”
“哦?”知州和堂上衙役都微微一怔。
“所告何人?”
“我要告的這個人,他偷了我的心卻從來沒有告訴我。直到有一天我傷透了他的心,他不告而別,我胸懷中空空落落的,才發現自己的心早就被那人偷走了,早就深深陷入了他的身上,隨著他到了水遠天長的地方。”
知州的眼眸,開始有些濕潤了。
“那你要如何?”
“我要告訴他我錯了,我要告訴他我曾經令他心碎,我悔恨莫及,現在,我願意心甘情願地把我的心送給他,去修複他破碎的心,告訴他如果不這樣,我那被偷去的心也隻會枯萎凋零。我要提醒他。他許下的承諾就是兩心相印,去守衛這萬裏江山,就算他忘了,他的心也會記得,而我的心,永遠記得。”
知州眼中濕潤的清瑩,已經那麼分明。
堂下那人掀開鬥笠,露出一雙水光瀲灩的鳳眼,靜靜地遙望著他,看著他的眼眸。
兩雙秋水相對的時候,呼吸都凝固了,風也止息了,連雪花都似乎凝在半空裏。
仿佛時光都停止在這一刻。
周身的一切頓時化為虛無,白茫茫天地間,死生皆空,悲喜俱忘,隻有你我,兩相對望,一眼經年。
原來,這世間可以隻有你我,再別無其他。
千裏風雨江水迢,尋來霜雪滿襟袍,相顧無言兩凝望,山河歲月一夢遙……
不知過了多久,知州輕輕地說了句:“你們,都退下吧。”
於是衙役們四散而去。
偌大的堂上空蕩蕩的,門外的雪不知何時停了,落了一地皚皚的白雪,反映著冬日淡淡的天光,照得堂上一片白晃晃的亮。
映得人臉上晶瑩的一片,不知是雪光,還是淚光。
相濡以沫怕相傷,隻願江湖長相忘,奈何無計逃相思,風雪相對淚雙行……
明明都是錦心繡口的人,此時也隻相顧一笑,卻是無言。
也好,兩下心裏已明白,又何必說透。
就如同這白茫茫的雪一樣幹淨清亮,恰是正好,再添一分顏色,也是多餘的
此時唯一不多餘的,就隻有一個緊緊的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