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並著肩走在通往海濱的路上，粹白的鶴氅和銀灰錦緞的鬥篷翻飛在風裏，落上一層細密晶瑩的雪。冬日的海風吹在臉上，有些濕冷，有些微鹹，像極了亦悲亦喜的淚水的味道。
     “你千裏迢迢到青州來，不怕誤了朝中正事嗎？”
     “我到青州來便是正事，我可是奉了叔皇旨意，來巡視青州的。”
     “少來，青州近來平順安穩，哪裏需要巡視？是你自己要來的吧。”久別了的戲謔笑顏，此時看來那麼溫暖動人，消盡冰霜。
     德芳赧顏一笑，“真是什麼都逃不過你的慧眼……其實隻是想來看看你，聽說你近來縱酒，我有些憂心……”
     寇準低首淡淡一笑，“其實也沒有縱酒，不過是幾杯清釀罷了，倒不是想飲酒，隻是很懷念當初飲它時的感覺吧。”
     “平仲……”德芳心裏，一時間百感交集。
     “怎麼？”
     “回來吧……”
     “我現在是地方官員，非召不能擅離職守入京，你忘了嗎？”
     德芳鳳眼一挑，隱隱的笑意浮上，“青州知州寇準接旨。”說著從袖中抽出一卷聖旨來。
     寇準吃了一驚，忙撩袍跪倒在地，“臣接旨。”
     “寇準自知青州以來，勤政廉明，青州政通人和，整飭興盛，念寇準才幹卓著，現擢卿為參知政事，即日起進京赴任，欽此。”
     “臣謝主隆恩。”寇準深深一拜。
     “旨都念完了，還跪著做什麼，快起來，小心受涼。”德芳喜孜孜地攙寇準起來。
     寇準立起身來，麵上的神情卻很是平靜，並無升遷的欣喜。“德芳，是你向陛下請求擢我為參知政事的吧。”
     “是，還不是怕你不願意回來，但叔皇也確實有此意。”
     “你難道不怕朝中流言？若有人中傷你結黨徇私，該如何是好？”
     “怕什麼？你政績卓著，無愧於此職。”
     “人言可畏啊。”寇準輕輕閉上滿含憂慮的眼眸，喟然一歎。
     “平仲，你要記得，你對我許下過諾言的，要一同守衛這萬裏江山，要達成這心願，就必須站在朝堂的風口浪尖，何懼流言。參知政事一職對你而言，是實現經綸天下的理念與抱負的最好機遇。”
     “我知道，隻是現在還不能。”
     “為什麼？”德芳一驚。
     寇準並未直接回答，隻是背著手向前踱了兩步，“你知道我為什麼向陛下請求調職嗎？”
     “你說過，要暫時遠離這朝堂……還有我……好好想想。但你也說過想清楚了就會回來的。”
     “不止是這樣，其實最重要的原因我並未告訴你。我是想，創造機會查出那封信到底是何人偽造的。”
     “那為何要到青州來呢？”
     “因為我若在京師，誣陷者受你威懾，自然不敢再有所作為。唯有我遠離京師，令其放鬆警惕，伺機再次行動，我才能趁機探查出幕後的誣陷者。再者，我擔心若是他意欲不顧一切地置我於死地的話，會傷及你，所以還是我先離開你的好。我知道，若是告訴你真相，你必然是不肯放我走的，所以那時想，還是對你冷一點的好……”
     “……平仲，你怎麼可以這樣以身犯險？”
     寇準雲淡風輕地一笑，並未直接回答，“事實還是如我預料，我已經找到了一點蛛絲馬跡。”
     “怎麼？”
     “我到了青州後，延請了本地的名醫慕容氏來開藥調理，本來我氣血虧虛，須得長服人參，那大夫藥方裏雖未寫，每次送來的藥裏，卻都加了五靈脂。”
     德芳一驚，“人參與五靈脂同用，乃是醫家大忌，有浚血之險，這大夫若是名醫，怎能不知？莫非……”
     “是的，我也懷疑他便是那幕後指使者派來加害於我，意欲神不知鬼不覺地令我血氣耗竭，看起來卻像是舊傷複發，好生聰明。”
     “那你如何……”
     “放心，我初次看到那藥便察覺了，早已暗中另請了醫家開藥，卻在慕容麵前一直裝作是服他的藥。等到時機成熟，我從慕容口中套出是何人指使，便會回到汴京了。”
     “平仲，你雖是聰敏，卻是太冒險了。”
     “若不趁此機會找出幕後暗算者，隻怕今後會麵臨更大的風險。”
     “答應我，解決了這件事，就和我一起回去好嗎？”
     “一言為定。”寇準清亮的桃花眼笑意盈盈地望著德芳。
     “我們去海上看看吧。”德芳的聲音，瞬間變得歡欣昂揚起來，“我此生，還從未看過海。”
     ……
     眼前是一片浩淼無涯的碎瓊亂玉，浮蕩在原本的萬頃碧波上。冰雪千姿百態地碎裂披離，仿佛水晶琉璃世界一般。極目遠眺，依稀可以看到與天相接的碧海一色。滿目的清潔與曠遠，令人心也變得朗闊清淨起來。
     雪漸漸下得大了起來，搓綿扯絮一般，將天地也漸漸相連起來，白茫茫的海天間，唯有兩人並肩看海的身影，仿佛在浩蕩與永恒之中傲然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