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進水榭空閑之地雖多，卻並沒有刻意多出一席，赫佚言見了，自然明白尉遲涅韻之意。平靜的落座於帝王身邊，一身清傲，目光掃向水榭內熟悉的，陌生的麵孔。
    對上某些疑問的目光，他不過柔和淡笑，溫然舉杯，一飲而盡。
    檀香案上杯盞流光，果品香濃，尉遲涅韻一杯杯斟滿碧玉鎏金杯，琥珀色的濃酒，一杯杯入喉，甘冽的劃入喉嚨，卻在胸口處灼熱。
    下進水榭，舞袖翩翩，琴音輾轉如水，美人腰肢似柳，體之盈、盈之媚、媚之華，令鸞儀臨水汀之上，頓時忘記了適才那令眾人沉默的男子。
    唯有尉遲涅韻始終眉心緊鎖，凝望著下麵，那淡然坐在自己身側的赫佚言，一臉平靜，無絲毫異色，卻並不看他。
    仿佛這一切皆與他無關，他的到來，不過是稀鬆平常之事而已。
    可越是如此，尉遲涅韻心裏便越是不安，他怕，怕苡藏有所察覺。那些不堪回眸的歲月便會如劇毒般侵蝕而過，腐壞、殘落。
    而赫佚言，臉上無時無刻不掛上輕輕淺淺的笑意，和善的對每一個人微笑，心裏卻正在激烈的碰撞著。
    可他的眼裏，唯有淡淡。
    太後不著痕跡的掃了眼眾人，臉上掛著微笑，手拈綢帕輕拭唇角。而後勾了指叫身後的隨行侍婢水岫到身側，耳語了幾句，再將手裏的帕子放進了水岫手裏，似棄了般，換過她從袖袋裏取的新的，捏著繼續看舞去了。
    水岫退後幾步，端正立著，眼卻掃向水榭，而後，她跟身邊的一個侍婢交代了句，便小心的從一側退下了席間，去往幔紗之後。
    這個時候宴已過半，侍婢們又端著解酒的湯羹送到各席台上。
    尉遲涅韻心思凝結，拿著勺子舀了兩下，淺嚐一口。
    “韻兒啊。”太後忽然開了口，聲音不大。臉也是衝著正表演歌舞的下進，一幅自言自語的樣子：“哀家瞧著今夜宮宴安排得甚是用心，如此別出心裁，韻兒可不要光顧著喝酒，錯過了‘美景’……”
    尉遲涅韻一看太後說話的樣子，便明白她的心思，瞥瞥角落裏的苡藏，恭敬回道：“是，兒臣明日定會細心‘嘉賞’。”
    太後似有倦意，對眾人笑道：“骨頭老了，熬夜不得。哀家許久未見宮廷如此熱鬧，卻也有些力不從心了……”
    尉遲涅丹趁機換上了副討好的嘴臉：“夜深露重，太後娘娘高興又飲了不少酒，是該休息了，不如丹兒送娘娘回去？”
    “你們兄弟幾人難得見麵，哀家怎可掃興。”太後老眼斜了赫佚言下，慢吞吞道：“佚言入宮多日，哀家卻隻在瑢兒那天請安時草草見過，不如就讓他送哀家回去吧，正好說說貼己話。不知佚言可願意陪陪我這嘮叨的老婆子？”
    感覺到目光地集中，赫佚言微微怔愣，隨即強自麵上優雅道：“太後娘娘錯愛，佚言怎會不願意……”終究起身，一身白裳，紅梅刺目。
    太後徐徐點頭，手搭在赫佚言的手上，轉往下麵行去。
    “太後娘娘，瑢兒多年不曾回宮省親，對太後思念甚重，也算瑢兒一個可好……”尉遲婧瑢適時起身攙扶在另一側。
    太後本欲支走赫佚言，水岫也已被自己吩咐著提前離席回去安排，不想尉遲婧瑢如此多事。現下若拒絕倒也沒個合適的理由，沉聲冷笑道：“虧著你有這份孝心。”
    尉遲婧瑢充耳未聞，依然滿臉笑意，恭敬跟著。
    “言兒隻管玩好便是，宮宴還未結束，其他的無需多想。哀家先回去休息了，明日若得空，去永壽殿陪哀家聽戲吧。”
    苡藏心髒一陣狂跳。
    果然，赫佚言有問題！所以太後才會如此迫切的將他帶走。
    “是，兒臣明日定去陪太後娘娘。”
    正欲離去的三人間，氣氛突然有些尷尬。
    太後的不悅已是昭然若揭，赫佚言默默回眸，目光凝望尉遲涅韻，穿過繁華的歌舞、喧囂的琴瑟，漸行漸遠。
    尉遲涅韻心中一顫，身子不禁一動。
    似乎感到一道目光灼烈，他悵惘轉眸，與那雙滿是疑惑的眸光相對。如今，苡藏已不再是傲慢狂妄、清冷孤絕的斟國五皇子，他的眼睛更不如曾經那般是看不見盡頭的深黑夜色。
    尉遲涅韻半身陷於一泊華彩流霓中，隻是眼裏的過往鋪天蓋地席卷而來，如一片雪，落在平靜的湖麵，無聲無息，卻早已凝結了寒意。
    該如何對苡藏解釋？
    解釋今夜自己難以掩飾的反常。
    解釋赫佚言這般出現又是緣何。
    終於，尉遲涅韻緩緩站起身，越靈淼抬頭看他，他卻匆忙說一句：“孤出去透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