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進水榭內，諸臣依舊正襟危坐著，即便開席，仍是紋絲不動。
    今日的接風宴，他們不過是陪襯，亦如鸞儀臨水汀上，那些舞姬所跳的舞蹈，美雖美，也不過是陪襯一般。
    隨著宴開，有侍婢躬身入榭奉上珍饈佳釀。
    觥籌交錯間，曾立下赫赫戰功的威遠將軍儼然成了今夜的主角。
    歌舞完畢，舞姬們彎腰盈盈退下。
    “赫將軍戎馬天下，助孤平南定北，奠吾斟國大好山河，孤敬將軍一杯，預祝將軍再添新功。”
    “謝大王，願斟國振鷺來翔，永敷萬邦。”一昂頭，赫鋒咕嚕將酒咽下喉嚨。
    “哈哈哈，赫將軍果然豪爽，本王亦要敬一杯才是！”自尉遲涅羽挑了頭，不少人臉上掛著大大的微笑，相繼提杯敬這位舉足輕重的將軍。
    開權躲在苡藏身側，嘻嘻笑著：“寧王還是少喝些吧，大王一直看著您呢！”
    聞言，苡藏細細地斟酌了一口，放下了酒杯張望道：“真的？”錯開礙眼的翠綠盆景，四目相望。
    尉遲涅韻臉色依就是無波無瀾，可那質詢的目光卻令人神情微顫。
    “他生氣了！”苡藏縮縮脖子，悻悻道：“堂堂大王居然這麼小氣……”
    “那是心疼寧王啊，若是被大王知道羽王他們剛才的所作所為，非宰了他們不可。”開權賊笑了下，繼續道：“大王與寧王的賭局還未結束，就算狠得牙癢癢，也不會懲罰寧王的。”
    苡藏後知後覺，擊掌得意道：“對呀，我怎麼忘……”
    突然一抹悠遠的笛音打斷了他，舉目望去，下進水榭盡頭，走來一白錦翻飛的身影，頓時吸引住所有人的注意，三千烏絲悉數收入梅型冠中，那花栩栩妖嬈，而那男子神情飄渺淡定，目無下塵。如此，便襯得他氣韻貴而不俗，傲而不驕，清潔的氣質，又不掩絕世風華，雖非極俊逸的男子，可莫名的令人心中蕩漾。
    近了，清冷的線條寂寞而孤然。
    赫佚言！
    苡藏瞳孔不由緊縮，隻見慢步而來的人手執玉笛橫於唇邊，閉目凝神吹奏，悠揚的笛聲一會兒如潺潺的溪澗流水，一會兒又轉為林間鶯啼婉轉回腸，又而翠竹芳澗的露珠清潤透靈。帶著清淡的憂傷，千絲萬縷的相思。
    一陣微風吹過，衣袂飄然，亂花飛舞，麵前執笛之人，恍如躍然幻仙，若飛若揚，絕然出塵。
    一曲終了，餘音未盡。
    已有議論紛紛而起，有些大臣依稀辨出此曲乃是尉遲涅言所譜的《上善若水》，不禁發出一陣陣稀疏的聲音。
    苡藏胸口悶痛，忽然感覺，整個鸞儀臨水汀都靜默了。
    心中卻有一個聲音在呼喊。
    誰！
    苡藏驚覺，胸口竟更加悶痛了。
    一陣風吹來，禁不住渾身顫一下。
    本想棲身靠住椅背，尋求支撐，腦子裏卻突然有了一分清醒，眼前瞬息閃過一個男人的麵孔，似曾相識卻又極其朦朧難辨。苡藏猛地睜開眼睛，抬頭看了看赫佚言，一時有些迷惑，那個身影卻再度出現，擋住了他的視線，惡狠狠地盯著他，口中還喝道：“為什麼是他，憑什麼是他！憑什麼……”
    眼睜睜看著那哀怨的神色如猛獸般撕扯住自己，苡藏嚇得周身劇顫，驚出一身冷汗，瞬間卻被開權扶住了雙肩。
    他用力很輕，似乎怕嚇著苡藏，隻是關心道：“寧王怎麼了，冷嗎？”
    耳邊突然傳來一聲輕柔的呼喚，苡藏驀然一駭，頓時清醒，眼前那張淒絕的臉也瞬間消失了！
    他定定神，不由自主地深喘一口氣，有些迷茫，這幾天自己為何如此反常？那股積壓在胸口的戾氣又是從何而來？
    “那個人是誰？”
    開權聽得雲裏霧裏，忙問：“誰？哪個人？”
    苡藏不答，卻對著他慘慘一笑。
    蹙著眉瞥向端坐中央的尉遲涅韻，他的眸光亦是浮上一抹難以掩藏的複雜，有悵惘，卻又似乎有飄忽不定的情愫……
    “佚言獻醜，願大王福澤綿長，一統天下。”高傲的下巴，清涼的語氣，何人敢挫其銳氣。
    苡藏隱約可聞尉遲涅善驚訝的抽氣聲。
    看似平常的舉動，為何會引起眾人或喜，或幻，或怨，或懼，這般豐富的神色。
    忖度間，苡藏漸漸凝了眉。
    今日的赫佚言，不似往昔……
    “言兒，過來坐……”尉遲涅韻強忍著心中洶湧，淡淡吩咐。
    眾人謹慎的探尋著，卻獨有越靈淼可以窺見帝王的手正死死扣著那羸弱不堪的桌腿，似要將它狠狠掰斷一般。
    原來再強大的人也有弱點……
    因為他們終究不是神靈。
    越靈淼淡淡的收回視線，眸中倒映著那道白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