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慢的轉過頭，唐白術的眼神冰冷無機質的望著邱丹生，掀了掀嘴角，輕輕地吐出一句，“你先騙過自己，再來說服我。”
    有些話聽起來冠冕堂皇，也不過是聽起來冠冕堂皇，當不了真。
    四年來，邱丹生追隨著將軍建功立業，血雨拚殺，好不快意。
    但靜下心思考，這種日子真是他要的？恐怕非其所願，如若不是為了他的名揚天下，高人一等，邱丹生會繼續當他的琴師，離群索居的過著他隱士一般的生活。
    唐白術冷笑置之，倏然用手指捏著邱丹生的下顎，搖頭道：“男身女相最要不得，當初他怎就狠心把你扔在豺狼虎豹裏，不怕你會屍骨無存？”
    不是沒聽過類似的話，可邱丹生從未想過唐白術會與他人一般想法，不由得愣了愣，許久，仰起頭，嘴角的一邊向上揚起，似笑非笑地道：“當心中的執念勝過了恐懼，我還有什麼好怕的。”
    沒有實力的憤怒是毫無意義的，他清楚自己所要的，為其犧牲一點，有何不可？世上沒有平白得來的好處，有失有得方成一個圓。
    “這世上多得是騙子，有騙心的、騙財的，偏偏還有自騙的，活著可憐，死了倒成全他人的流言蜚語。”邱丹生莞爾笑著，眸底浸染著隻有上過戰場才有的血色陰霾。
    緩緩的站起，他直視著唐白術，掩袖失笑道：“你以為我會後悔嗎？不，白術，我比任何時候都要歡喜，所以我感謝他，他令我明白了，權勢的重要性。”
    這一世，他要比任何人都要努力，隻有站在離天子最近的地方，才能看到眾人俯首稱臣，不敢小覷了他。
    每個人都想往上爬，無一例外地或是犧牲自己，或是踐踏他人獲得上位的機會。唐白術見多了此類人的眼神，貪婪陰暗，猶如泥塘裏的毒蛇，時刻等著張口咬下敵人的一塊肉。他低微的歎息，萬萬沒想到一個人要轉移性子，四年的時間足矣。
    傾斜出杯沿的液體濡濕了袖口，唐白術遮了遮袖口，沒再看邱丹生一眼。
    “當斷則斷，是我不如你。”他緩聲道。
    歪著頭，邱丹生提著酒對上對麵要與他敬酒的武將，意味索然地道：“我和你要走的路不同，你不必覺得不如我。”
    話已至此，多說無益。兩人兩兩相對，竟無語相對，堪堪坐著，等到宴席散了，對視了雙方一眼，徑直回帳。
    邱丹生邊走邊喝著酒，破空任著他喝，看著他愈來愈沉默的臉色，一個念頭浮上腦間，沒等他問出口，這些年鮮少碰見的人影在人頭攢動的地方倏然逝過。
    “彼食之砒霜，我食之熊掌。”揚起袖子遮掩住雙眸，這漫天的星辰，落在人的眼裏，終究都是幻影。邱丹生勾起唇角，這些年來，不知道瞿銘做了什麼，陳錦在他離去後的第五天被派去另一個將軍麾下，鮮少碰麵，單單此舉，他由衷的感謝他。
    “相見不如懷念，懷念不如相忘，我要的很多很多，多到兩個手掌合不攏。”他的聲音很輕，仿佛隨時因風化去。
    唯獨破空聽懂了他聲音下的固執。
    邱丹生有點喝醉了，四年來無休止的征戰，他跟著顧晟英去過黃沙白雲共渺然的大漠，還有枯骨萬頃的戈壁，每一回死裏逃生，他問自己值得嗎？
    “值不值得，現在的我怎能後悔？破空，我想更強大。”月朗星稀，他停下腳步，看著攙扶著段思真的破空。人的適應性該說強大嗎？不斷廝殺的日子，他竟然習慣了飛血濺麵的溫度。
    破空拗不過邱丹生的，卻見一人毫無預兆地出現在他麵前，期間，悶重的盔甲碰撞聲讓人猛然驚起，忍不住抬頭想要看清他的相貌。
    像是察覺到有人的視線正駐留在自己身上，邱丹生對上那人的眼睛，抿唇不語。
    一時間，雙方都佇立在原地忘了要離開，天地霎那陷入無聲。
    “好久不見，邱丹生。”那人抬手勒令尾隨的人全部退開，再回頭時，眼眸裏的焦躁已迅速抹去，取而代之的的是一種更令人擔憂的東西。
    眼眸微微眯著，邱丹生像在審視般上下掃了一遍對方，唇角緩緩綻開一抹淺笑：“我道是誰，原來是陳昭武副尉，許久未見了，聽說你現在位極人臣，正六品下，什麼時候升為昭武校尉，好讓在下沾染下你的風采。”
    四年未見，陳錦想過無數次見到邱丹生的場景，偏偏沒有預料到會是眼前的場景。喉嚨澀了澀，閉了閉眼睛，壓抑的低吼一聲：“我不是來和你說這些的。”
    邱丹生兀自笑著，撇開視線，看著他們身後遠揚起的飛沙，不疾不徐地道：“陳昭武副尉特來營裏，定不是來找在下說些無關緊要的話，既然如此，不如我們就此告別。”
    眼見邱丹生真的要走，心頭一股火氣陡然上升，陳錦下意識的跨前一步，伸手一帶，立刻將來不及做出防備的邱丹生攬入懷中，苦笑道：“可以聽我講完嗎？”
    扭過頭，邱丹生抬手阻止陳錦說下去，“陳昭武副尉，念在我們曾同為貢生，我奉勸你一句，人貴在自知，不要強求莫須有的事。”
    他皺了皺眉頭，凝視著他抓住自己的手。人的眼睛適應黑暗需要霎那，適應光明卻要些許時間，在這個期間，身體的靈敏度會下降，容易被人偷襲成功。
    “看來我還需要訓練。”他緩慢地道。不然怎麼會立刻被人抓住，簡直愧為破空對他多年來的訓練。
    也許邱丹生自己都沒意識到，對於陳錦，他下意識的做不到防備。
    陳錦頓覺得整個人像被人當頭澆下一桶冰水，自腳底冷到心扉。跟隨著將軍來到營裏，想著不過是再見邱丹生一回，問清楚當年是否是他使計驅離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