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四年過去了，軍營裏來了一撥又一撥的剛入伍的將士，慘烈的戰事日日都發生，也許上一刻還和人談天說笑的人，下一刻就化為一堆枯骨。
    世事難料，誰也無法預測戰場的變幻。
    前幾日被朝廷遣派來押送糧草的是個年紀很輕的男子，厚重的盔甲加壓在身，照麵間，隻見一雙明亮的雙眸。顧晟英在與他交接任務時，對方的神情較為奇特，難以言喻。
    唐白術反而像是特意忽略自身的存在，垂螓待在顧晟英的時候，默不作聲地看著自己的鞋麵。
    但有些事縱然好奇，不代表能夠問出口。等到傍晚，依照老規矩要給前來送糧的官員舉辦酒宴，宴間，紅帳內的女子被人推著進入宴席，幾名姿色豔麗的年輕女子坐在高階的將士身邊，言笑晏晏的挽袖為其斟酒，酒酣正熱，有人提議歌舞助興，顧晟英沒有反對，而坐在下方的送糧領官的男子神色一變，眸色陰沉的逕自喝著酒。
    坐在末尾席位的邱丹生麵無表情地自斟自飲，沒有理會身旁幾近要把指尖掐進手掌內的女子，對著身後的破空道：“你去看看思真，免得他喝多了倒在路邊，無人理會。”
    “是。”破空應了聲，跨步上前，彎腰貼近邱丹生的耳邊，“少爺還有其他吩咐？”
    斂著眼簾，邱丹生抿著杯沿的酒水，漠然道：“帶她出去。”
    “屬下明白。”破空沒有任何遲疑的拎起邱丹生身邊的女子，一逕丟了出去，真真是毫不憐香惜玉。
    那女子倒在一邊哀嚎了一陣，不依不饒地撒潑要人為她出頭。與她一同來的女子有些沒有入席，就站在下邊待命，見狀，饒是有趣的看了一會兒。紅帳內不僅僅隻有出身娼寮的女子，還有因家中有人犯事，受到連累流落在此的官家小姐。
    各人出身不同，心性皆不一，各成一國更是常有的事。
    破空領命後離開宴席，在那女子的身邊停留了一會兒，深深地瞟了一眼她方才觸及邱丹生的柔荑，微微蹙眉。近幾年，邱丹生年歲見長，營中有人好事給他送來溫床的女子，皆數被他驅逐出帳，說是家中早有定下的親事，等到戰事了了，便回鄉成親。
    至於段思真，誰也不知道邱丹生是怎麼想的，把一個軍奴當貼身小廝用，原本擔任此差事的葉桂被他送回長安，身邊獨剩下他與段思真。
    還沒走幾步，破空就看到醉醺醺地躺在堆著草垛上的段思真，他的周圍零散的站著幾個將士，有一人的手還伸入了他的衣襟內，其他人見怪不怪地看著。
    “放手！”段思真身上軟綿綿的沒有一點力氣，想要掙紮，卻被人壓製住肩膀，無法動彈。
    “他說了放手。”一把揪住那人的手，破空眉眼微抬的斜睨著對方。
    “要你多事……”話語未落，那人抬頭看清眼前的人，略吃了一驚，慌忙間收回手，退了幾步，躊躇地道：“你……我……”
    “滾。”破空連看都不想看他一眼，漠然地俯身抱起醉成爛泥的段思真，往宴席處走去。
    有人麵有不愉，剛踏出一步，就被身邊的人攔住去路，那人朝他搖了搖頭，低聲道：“他，不是我們可以惹的人。”
    再不懂眼色的人，在看見將軍對破空的禮遇後，應該都能明白破空恐怕不是尋常人。
    段思真酒意未消，怕從破空的懷裏跌下，繞緊了他的頸項，猶自嘲弄，“你對我不是從來避之唯恐不及，怎麼今日會出來尋我？”
    聽到他的詢問，破空停下腳步，耳邊縈繞著前方宴席吵鬧的喧嘩聲，對於一個武將而言，戰場上的哀鳴與歡呼皆是不存在，他所能聽到的隻有——血液噴濺的聲音。這些年，他還是不明白邱丹生的想法，留下了一個無用的段思真代替了葉桂，真上了戰場，他幫得上什麼忙？
    許久沒有得到破空的回應，段思真何曾不知曉他對自己的漠視，如若不是邱丹生寵愛他，他怎會救自己。掙紮著下來，他彎下身，搭著破空的肩膀，笑不可赦地道：“不過今日多謝你了，免叫我即失了裏子又失了麵子。”
    破空沒有動，眼角掃向躲在兵架裏偷偷摸摸往外看的人影，拎起段思真直接闖入宴席。
    “喂，你放手！”在眾人前被當做三歲孩童一樣對待，段思真頓時感覺頭皮有些發麻，舉起手臂，抓住破空的手，硬要他放下自己。
    偌大的宴席上歌舞升平，當破空回到邱丹生身邊時，他正巧和躲著不去應酬的唐白術說著話。
    眼見的發現破空回來了，邱丹生托著腮邊，看了看喝的一臉通紅的段思真，若有所思地道：“你比我還有雅興，喝了多少？”
    豎起三根手指，段思真打著酒嗝道：“不多不多，就少爺賞我的幾瓶都喝了。”
    邱丹生按了按額頭，抬手讓破空扶著段思真坐下，竟不知道該說他什麼好了。
    “白術，你看看他，整個醉鬼，虧你想收下他當藥童。”側過身，他拂下唐白術灌的滿杯的酒水，皺著眉頭道：“你有心事？”
    “難得可以喝的痛快，下一回說不定等不到機會了。”揚起酒杯，唐白術仰頭吞咽下，由於速度過猛，多餘的酒水嗆了出來，他難受的咳嗽了幾聲，滿心難受。
    四年前，將軍帶他會長安，他滿懷歡喜，以為他對自己終究是不同的，怎料是參加一人的葬禮。那一次，他頭一次見到向來沉穩的將軍發狠的摔下棺蓋，對著裏頭的人大喊大叫，全然失控了。
    聽到他的聲音在發顫，邱丹生眸色暗了暗，突然道：“白術，人要學會放棄，拽的越緊，痛苦的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