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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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回到寢宮時,看到高漸離靠在軟榻之上,手裏還握著一隻竹箋,似乎是睡著了。他緩緩走上前去,撩開高漸離擋在臉上的發絲,「也不知朕這一走,回來還能否再見到先生。」
下一刻,高漸離忽然睜開眸子,一把揮開對方的手,寒冽的目光直直逼向了帝王,「你,要離開。」
「在邊疆的兒子染了重病,朕這個做父親的。。」
就在嬴政想繼續說下去時,高漸離忽然從塌下拔出匕首,直刺過去。這一下來的猝不及防,他和高漸離的距離極近,勉強閃過已是不易,那利刃擦過他的脖間,留下了一道血痕。
高漸離的眼神中仍舊是當日來鹹陽宮之時的恨意,絲毫沒有改變。他握著手裏的匕首,慢慢的走近,「你似乎並不驚訝。」
「朕知道你藏了利器,先生可知,就在朕與先生同榻而眠之時,還曾想過先生什麼時候會用它。」嬴政按著脖間正在流血的傷口,眼看著高漸離一點點逼近,「不動手是因為那個孩子,如今聽說朕要走,先生是擔心朕不在,自己會死於李斯趙高之手麼。報仇心切,以致於不在乎那個孩子的生命,一刻都不願再等了麼。」
高漸離垂下眸去,「我說過,荊軻的事,我不會放過你。我知道,今日殺了你我也活不了,這也總比死在李斯趙高手裏好得多。」
「匕首就在塌下,先生夜夜被朕逼著承歡,倒真是為難先生了。」
「住口!」他恨恨的開口,忽然一股暈眩的感覺迎麵襲來,竟是讓他有些站不穩,「你。。」
「先生在拔出它的那一刻,就已經中毒了。」嬴政淡淡的說。
高漸離沉默不語,此刻那藥勁兒似乎上來了,一股錐心般的疼痛充斥著胸腔,傳遍四肢百骸,他向後踉蹌了幾步,忽然緊握著匕首,向嬴政刺去。
「還不放棄麼,這一回朕還可以原諒你。」一把捏住高漸離的手腕,嬴政冷冷的說。
高漸離冷斥了一聲,越是運內力,疼痛便來得越猛烈,他已經快要看不清眼前的東西。「你的原諒,以為我稀罕麼。」他說著,忽然用另一隻手抓過匕首,順勢一劃。
看著手臂上被利刃割開的衣袍和血痕,嬴政眸間一冷,拉過高漸離的衣領將他摔在了地上,「朕早就該明白了,先生根本就是無可救藥。」
匕首不知掉落在了何處,高漸離抓著胸前的衣襟,咬著下唇,默默的忍著毒性在筋脈中的流走。
剛才那一扯,高漸離束起的領口早已被拉開,嬴政低頭俯視著他肩上和胸前那點點刺眼的暗紅,有新的也有舊的,一副極其糜爛的景象。再看他冷傲的目光和揚著的下巴,閱人無數的帝王也有些說不出的失落感。
「先生覺得,這一切都值得麼。」
額間的汗水滴落下來,高漸離的眉頭緊皺著,下唇被咬得充血,他根本不在意嬴政的話,隻是在疼痛中向著麵前的匕首顫抖的伸出手去。嬴政沒有阻止他,隻是靜靜的看著他將那隻匕首握進手裏。
「荊軻。。荊軻。」高漸離斷斷續續的喊著,似是在恨自己無能,緊緊抓著匕首,將那鋒利的刃刺進了自己的手心裏。
他沒死!!嬴政在那一刻幾乎要脫口而出,在袖口中的指尖嵌進掌心。帝王驚訝於自己的衝動,卻不動聲色的掩飾住了目光中的異樣。嬴政不知道,若是這三個字說出口了,高漸離會如何,他甚至覺得這些日子以來,高漸離是靠著這個名字撐到現在。
統一六國又如何,坐擁天下又如何,嬴政在這一刻覺得他注定要敗給荊軻,敗得淒淒慘慘。
半晌,帝王緩緩開口道,「朕從一開始就知道這個皇宮留不住你,朕沒有廢了你的武功,就是不想將來有一日,你逃離了這個地方,卻死在別人手裏。朕並非一個仁慈之人,倒是想看看先生的命運會如何,這一回朕要走,墨家會來救你,趙高會來殺你,這些朕都不管。朕欣賞先生的才華,也恨透了先生的清高,朕放任你的命運,就當作,是對先生日夜來陪伴朕的回報吧。」
「解藥朕明日離去之時會派人送來,在此之前,辛苦先生了。」
嬴政深深的看了高漸離一眼,拂袖緩緩向門外走去,一統天下的帝王,背影在那一刻看來,竟有些淒涼。高漸離在一陣又一陣折磨中意識漸漸有些模糊,眸子漸漸闔上了。
他似乎隱約聽到嬴政說,高漸離,你讓朕失望,也沒讓朕失望。
嬴政離開寢宮後,沿著長廊慢慢走著,身後隻跟了幾個挑燈的宦官。夜色漫漫,竟下起小雨來,帝王走到城門之上,俯視著陷入一片陰霾的鹹陽,久久矗立。
半晌,嬴政淡淡的開口道,「朕要出宮一趟,不必驚動守衛,你們幾個跟著就可以了。」
隨從準備了一輛馬車,換了一襲暗紫色便裝的嬴政撩開簾子,看著這條熟悉的道路,想來自從高漸離入了宮,今日這是頭一回出門。
半個時辰後,馬車停靠在了相國府,巡夜的護衛看到下了馬車的嬴政時,紛紛跪地,「不知陛下到訪,此刻相國大人已就寢,奴才立刻前去通報。」
「不必了,朕確實來得突然,你們都退下吧。」嬴政說著,已進了府門。
李斯數日稱病不來早朝,嬴政想來實在有許多時間未曾見到他了。前些日子因為高漸離的事,讓李斯吃了些苦頭,嬴政一直以為李斯心中不滿才稱病不朝,雖說連日來看到朝臣那個空缺的位置心中有些不快,卻也隨他去了。
帝國丞相一職,嬴政找不出比李斯更合適的人選,忠誠而又精明,不似趙高般隻有後者。帝國大小事,李斯向來事無巨細,此刻一定是在挑燈批公務,嬴政有心想在今日捉李斯個現行,治他個欺君之罪。
一步步走進別院時,嬴政發現他似乎開始想念印在窗上的那個挑燈夜讀的身影,直到一片漆黑映入眼簾,他才意識到李斯真的已經睡下了。
門外有守衛值夜,房門沒有鎖,嬴政屏退了身後的隨從,走上前去推開了門。房內一片陰暗,他點了燭火,放在角落裏,隻留了能看清屋內的光亮。
數日不見,李斯似乎消瘦了許多,嬴政看著他滿臉的病容,這才信了李斯是真的病了。從前的趙政在迷茫和失落的時候,便會去找李斯同榻而眠,徹夜長談,現在的嬴政在登上帝位後,已再沒有當年的那些困擾,漸漸地表麵的君臣也就變成了真正的君臣。此刻,嬴政坐在床邊,他發現自己其實還是從前那個趙政。
李斯睡得不算安穩,側過身時覺得有光線刺眼,便醒了過來。看到麵前的嬴政時,李斯一驚,幾乎是從床上滾落下來,「陛下,臣。。咳咳,臣不知陛下前來,請陛下恕罪。」
嬴政低著眸子,看著跪在地上的李斯,由於匆忙的下床,連鞋襪也不曾穿,長發垂在麵前,一身素色的內衫,露著有些蒼白的腳踝。
「起來吧。」
看著那有些單薄的身體,嬴政正想伸出手去將他扶起,李斯的兩隻手忽然擋在身前,拉開了距離,「謝陛下,臣尚且能起身。敢問陛下深夜前來,所謂何事。」
「朕無事便不能來麼。」嬴政看著退了幾步躬身低頭的李斯,淡淡的說,「朕今日不知怎麼地,就想起來這裏一趟了。現在已經是深夜了,看來不得不打擾相國一晚了。」
「是,微臣立刻叫人安排。」
李斯說著,正要退出去,不想嬴政指著他剛才睡過的床說道,「這裏倒也寬敞,相國勻個位置給朕如何。」
李斯低著頭,久久不答話,半晌才開口道,「那,陛下請歇息,臣先告退了。」
房間內陷入了一片寂靜,李斯不去看嬴政,也知道兩道目光一直盯在自己身上。
「連你也要給朕擺臉色麼。」
門外,雨水順著屋簷滴落下來,摔碎在了石板上。李斯抬起頭,那一刻他覺得似乎有一根緊繃的弦斷掉了,他站在原地,動也動不了,也不知怎麼地一句話就脫口而出,「高漸離擺得臉色,在陛下眼裏比臣自是好看的多。」
「朕明日要去邊疆,相國也隨駕,若是你留下了,對羅網出了事無動於衷,會引起懷疑,所以你必須得跟朕一同去。」嬴政淡淡把的話說完後,忽然指著門外,「還有,現在就給朕滾出去。」
李斯不由得後退了幾小步才穩住了身體,「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