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在何地，隻要是人界，新年的氛圍總是會感染每一個人。也因此，喧鬧的京畿之下，攢動的人群根本不會注意到，那個萎頓在街角最隱秘之地的，赤足的少年。
    雖是隆冬臘月，在這積雪三尺的冰冷地上，那少年卻僅僅裹著一件雪白的裘衣。衣擺長度僅能遮住大腿，而在裘衣之下，空空蕩蕩不著片縷，唯一的裝點，便是右足上係著的標示曾經所屬的紅繩。
    街角的少年瑟縮著，也不知是畏寒還是膽怯。一雙赤紅的瞳仁，看起來青澀無光。
    分明是清秀好看的眉眼，之所以無人注意，隻是因為他以一條破舊的麻布裹了頭，將如雪的銀發和好看的五官都隱藏在了陰影下。
    其實，這樣的戰亂年代，再美貌的流浪之人都不足為奇。若說奇怪，便是那少年微微隆起的腹部，與他瘦削的男性身體產生的違和感。
    “所以……這是真的了——遇龍為雌，鳳懷龍胎之事。”
    小心翼翼地撫摸著自己的小腹，瓊兒眼底一片沉寂。即使在主觀意識上，他還無法接受主上的話——自己是主上殺死又複活的龍鳳之胎，而鳳遇龍為雌，交合便有可能懷上龍胎。然而，現實卻讓他不得不麵對。
    “所以，我……有了帝瀾的孩子。”
    不知是歎息還是絕望，瓊兒輕聲對自己說了這番話。
    畢竟是男兒體，又常年侍寢羸弱，何況龍息所懷不過是神識的孕育，故而不會像人間懷胎一樣大腹便便。可這些微隆起的腹內傳來的觸感，卻仍舊真實得不容忽視。
    瓊兒輕撫著自己的腹部，他能感覺到，那個小小的、不被承認、甚至是被憎恨著的生命，每日都在成長。
    你為什麼會是他的孩子呢，為什麼不是主上的……指腹稍稍用了點力，將腹部某處按壓下去，瓊兒在心裏說。
    忽而，像是反應瓊兒的心思那樣，腹中小小的孩子居然有了動作。
    那是輕微、卻充滿了活力的胎動——小小的生命，用盡全力踢了瓊兒的腹部。
    “你……在踢我？”瓊兒不可置信地移開了手，錯愕地看著自己的腹部，”你能聽懂我的話嗎？”
    像是回應一般，腹中還未孕育成型的寶寶又輕輕踢動了一下。
    這是我的孩子——因著這個微小的動作，一個念頭忽然在瓊兒心裏萌生出來，
    這是我的孩子，無論是因著何種前塵愛恨，它都是如此無辜。他不過是個孩子，僅此而已。
    也許是因著懷胎的天性，一種莫名的憐惜忽而湧上來。瓊兒小心翼翼地撫摸著自己的腹部，他能夠感覺到，他與這個素未謀麵的孩子之前，的的確確有一種超脫他人的牽絆。
    孩子，因為這是我的孩子。
    一度以為自己在這世間隻是個伶仃的個體，故而像是救命稻草一樣，緊緊追隨著自己的主上。在瓊兒的世界裏，主上便是創造他、給予他與這直接唯一牽連的人，是天一樣的存在。
    而今，居然還有這樣的小小生命，即將成為與他相伴之人。或許人類母子之情，便是因著這樣的緣由吧。
    這樣想著，瓊兒忽而不恨了。
    “孩子，我的孩子，”瓊兒愛憐地撫摸著他的腹部，將細膩的溫柔從指尖傳遞而出，”既然陪伴主上已經成為一種奢望，那我們就相伴吧。我等你出來，等你出來之後，我又不是孤單的一個人了。”
    略帶著些許稚嫩的麵容上，終於牽出一個疲憊的微笑。
    “孩子，我得先為我們找一個足以安身的地方。我不能讓你一生下來，就無家可歸……”
    扶著牆站起來，多日來的奔波，和極力躲避九曲幽吟宮派的眼線的監視，已經讓瓊兒耗盡了力氣。甚至他能夠感覺到，他不得不耗費神識，才能勉強支撐自己一路走下來。
    龍胎可以保命，卻保不了母體的自我消耗直至油盡燈枯——當瓊兒站起來的一瞬間，隻覺得耳目一陣天旋地轉，連呼嘯的風聲都變成了刺耳的嗡鳴。
    勉強邁開一步，卻小腿一軟，瓊兒連忙扶著牆，才總算沒有摔倒在地。
    他緊了緊裹著頭的麻布，艱難地邁開步子，開始了滿目的的探尋。
    沿著街角往深處而去，原本以為應該有些人家的院落偏門，卻越走越察覺靜謐荒涼，才起頭來，瓊兒這才發覺，此處居然是宮牆。
    高大院牆竟是與九曲幽吟宮極盡相似的朱漆，如此重疊的景象，讓瓊兒瞬間淚如雨下。
    那執著著愛過近千年，卻被當麵無情拋棄的記憶，像是最鋒利的刀刃，在每每回憶之時，將心頭的溫情血淋漓割下。
    一手捂著腹中的胎兒，一手扶著牆，瓊兒將身子靠在高大的宮牆之上，終於痛哭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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