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當時隻道是尋常 第二十八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590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第二十八章
皓月當空,玉橋水澈。
湖水在月光下盈盈波折,幾朵睡蓮斜斜慵懶地躺著,如玉芙蕖散著柔柔的光,與天上皓月水中波浪相應。空翠煙霏也染上朦朦銀光,將少女玲瓏身段淺淺包裹。
白玉石橋上,窈窕淑女提裙裸腳踩過圓潤的石頭,停駐在橋中央不前,一雙柔荑輕輕張開,畫帛在薄霧中迎風飄飛。她忽的一回首,美眸清掃,然後發出銀鈴般悅耳的笑聲。偶有兩三人路過,眼中一閃驚豔,少女卻視而不見。
“尚文,赤腳走有那麼難堪麼?瞧你那愁眉苦臉的樣兒!”弦清嗔道。
宋尚文的確愁眉苦臉,弦清赤腳是美幻,他一男子赤腳,反倒會鬧笑話。
弦清眼中劃過一絲狡黠,她輕笑道:“若真不行,也便罷了,但你要給我提著鞋子!就當補償。”說完,她把頭轉回去。
宋尚文無奈,從小廝手中接過白色的繡花布鞋,踏上橋。
弦清眼睛笑成月牙,輕輕奔過來,宋尚文突然淺吟道:“有個盈盈提裙過,薄妝淺黛亦風流。”
弦清紅臉道:“就會篡改詞!”
“可不是!溫孌清婉,猶如湖中一瓢清水。”宋尚文笑道。
弦清沒好氣道:“下一句是不是,弱水三千我隻飲取一瓢?”
宋尚文佯裝驚訝,道:“弦清料事如神。”
弦清翻翻白眼,道:“你今夜情話說得太多,多到我都想不到你會說其他的。”
……
“今夜,我高興。”宋尚文道。
“我也高興。”弦清歪頭一笑,然後舉起玉手到宋尚文身前。
宋尚文會意,輕輕握住,冷暖交替間,那彼此伸出手的弧線,優美又堅定。
攜手走過銀光揮灑的橋身,弦清看見一條似乎被遺落的紅線,她抿嘴,眼神卻爍爍有光。弦清抬頭看宋尚文,道:“傍晚我買了一條紅線牽來著。”
“嗯?”宋尚文早就知道,卻裝作不知地問。
“那頭不是你。”弦清失落地低頭道。
“所以?”宋尚文好笑道。
“我希望那頭是你。”弦清抬頭,輕輕道,“所以,我們重新牽一次。那頭,一定是你。”
“好。”宋尚文微笑地走到橋那一邊,撿起紅線。
……
此時,我裝作不知道那邊是誰,但我心裏憧憬是你。
弦清撿起紅錢,涼涼清風掠過她輕斂的柳眉,輕舞的畫帛,似乎打了一個旋,化為一聲對執念的輕歎,兀自消散在涼薄翠煙中。
淡淡清香,繚繞而上。
便藏住了多少柔情,輕蕩在心頭久久不去。
月照雙雙影南北,迷蒙不醒終會醒。
等醒來,又會否如漫天雪落在心間一般,悲涼。
人世荒唐。
不知耶,不知耶。
手上的鎏金白玉鐲子,似乎離奇地顫動了一下,弦清停下來看看手鐲,揉揉眼睛又沒什麼。
就算橋很長很長,也會有盡頭。
弦清眨眨眼睛,看著對麵含笑在薄霧中的宋尚文。
仿佛瞬間,瞬間便會隨著薄霧消失在眼前。
弦清心一慌。
她連忙丟下紅線,急急地衝到宋尚文麵前,踮腳,緊緊抱住他。
弦清悶頭不言。
宋尚文把下巴輕輕擱在弦清烏發間,拍著她的背,笑道:“竟一下子衝了過來,嚇我一跳。”
“我怕。”弦清悶悶地道。
“怕什麼?”宋尚文問。
“你會消失,然後永遠都沒有相擁的機會了。”弦清埋在他懷中,仿佛一直流動的歲月突然停住。
“不會,我不會消失。”宋尚文輕言安慰道。
“除了我,你會娶他人麼?”弦清忍不住問道。
那句話仿佛一下子貫穿了什麼,宋尚文身子僵硬了一毫,他緘口不語。
婚姻不似愛情那麼單純,愛了卻最終相隔兩端的太多太多,枕邊酣睡著不愛的終身伴侶,心裏想著睡在他人枕邊,難以入眠的,太多太多。
他忽然想起董翰的話,心中便害怕起來。
“若有一日王爺真成了皇帝,恐由不得王爺了。這不單單是情愛的問題。”
“她知道真相,心中不會快活。”
……
你敢坦言麼?
說,會娶。
回望了一眼,月光如舊,輕輕柔柔,卻總似譏諷。
你走進死胡同,願意原路返回麼?
宋尚文苦笑,一時不知怎麼言語。
“為什麼沉默?”弦清忽然道。
“你覺得,我會另娶麼?”宋尚文反問。
“……”弦清道,“你若愛我,不應該娶。”
但硬塞來,不收下還不行,怎麼辦?
“但我若另娶了呢?”宋尚文有些忐忑,小心翼翼地問道。
弦清的手忽的縮緊,想了一會,道:“我不許。但你真的娶了……”
“怎樣?”宋尚文緊張。
“我會迷茫。”弦清淡淡道。
“迷茫?”
“當初愛上你,是對是錯。”不知怎的,宋尚文看不見弦清的眼睛,卻覺得她眼中一片冷淡,是了悟的世間的冷淡。
“若娶,無關情愛呢?”
弦清刹那感到窒息,半晌,她道:“不談這個問題。現在,我隻想緊緊抱住你,不鬆手。”
“好。”宋尚文閉上眼睛。
竟然接下剛剛的話題,真是自討苦吃呀……
雲霧摻雜弦清的淡香,包裹相擁兩人,至少,現在,是真的感到了幸福。
也許是弦清早早扔下紅線的緣故,他們都沒有發覺到,弦清手中紅錢的另一頭,並不在宋尚文手中,而在一叢草叢間,另一頭,無人。
這是遺落的,兩條紅線。
沒有交集,哪怕繞在一起,也沒有。
兩人在一起,本就是錯。
弦清那頭,沒有人。
因為她被傷透了心。
良人,良人。
茶樓喝下的那杯茶,船上手中緊握的那玉佩,按在手腕心間的手指,雲幕山上捧著的生首烏,今夜書齋橋下的畫帛。
身邊腳下便是遍地的野菊花。
花前月下。
終是祝福,還似歎息?
“這地下夏菊多些,多采點戴在頭上怎樣?”宋尚文道。
“采那麼多做什麼?不新鮮了就不能戴了。”弦清道。
“可以泡茶喝麼,清熱解暑明目,好東西哩。”宋尚文邊低身采花,邊道。
“你不會又要考我醫理吧?”弦清道。
“自然不會,今夜難得,我怎的會浪費那些時間?”宋尚文笑道。
弦清也采了些。
菊花沐浴清風明月中,似乎比平時還添一絲淡泊氣息。
弦清笑道:“怪不得陶淵明總說如菊,看著這些野菊花,我都想隱居了。”
宋尚文瞄她一眼,道:“生性淡泊如菊,難道你那般喜歡?”
弦清道:“哪兒呀,我就隨口那麼一說。”
她忽然看見一朵漂亮的不知名花兒,眼睛一亮,伸手就去采。
沒采到,卻摸到了某人的手。
那手摘了花。
“這株花很漂亮。”宋尚文施施然道。
“呃……”弦清道,“我先看見的。”
“反正是要給你的,誰先看見有什麼關係?”宋尚文道,說完,便將那花兒帶到她的頭上,素白清雅,襯得弦清清豔美麗。
“這些野菊我要也無用,就送與你吧。”宋尚文將袍子裏沾了露珠的十幾個野菊花倒在弦清張開來的長裙上。
“哦。”弦清呆呆呼呼地答應。
“你可知我送給你的玉佩時何意?”宋尚文道。
“不知。”弦清搖搖頭,忽的想起來什麼,驚呼,“難道……?”
“對,交給宋家媳婦的,定情之物。”宋尚文笑道。
“你初見就給我了!真輕浮!”弦清嗔道,用手去點宋尚文的額頭。
“因為我有預感,你會成為我的妻子。”宋尚文抓住弦清亂揮的手。
弦清呆了。
……這什麼破理由爛借口!
“好好保管著,我送你回去。”宋尚文被識破也沒覺著什麼,他聳聳肩道。
弦清皺皺眉頭,道:“你背我,我走不動了。”
宋尚文微微一笑,道:“好。”
然後他忽然橫抱起弦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