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幽州時朱昭玉也偶爾上街閑逛，但那裏風沙大，又與遼國接壤，平時不太有人出門，隻有馬市開盤時才相對熱鬧些，遠不如京城繁華。
    正對皇宮的南門大街上，人群熙來攘往，物品琳琅滿目，朱昭玉一邊走一邊賞玩。身側隻跟著一個便裝打扮的小太監。
    逛不多會兒，朱昭玉就覺得有些乏，想找個地方坐坐，他現在還不想回宮。這想法剛剛落地，一位‘及時雨’先生笑嗬嗬走過來。
    “丁渭！你為何在此？”朱昭玉劈頭問道。
    “奴才這不是閑來無事，出門考察考察民情嘛，沒想到竟遇到您，好巧啊哈哈……”
    朱昭玉冷哼，巧！天下哪有那麽多巧事？這丁渭一副賊頭賊腦的樣子，指不定在暗處盯了他多久呢！
    “要說你考察民情，還不如說搜刮百姓更可信！”
    丁渭抹汗，“您說笑了……說笑了……”笑話真冷……
    “您這是何處貴幹啊？”
    “關你什麼事！”朱昭玉冷冷丟出一句。
    “是是是！不關奴才的事！”丁渭連忙應承，覺得這小孩平常脾氣不好，今天尤其壞。
    “這會兒街上比較亂，您看您要不要到那邊的茶樓歇歇腳？”丁渭再接再厲。
    這話終於合了朱昭玉的意，朱昭玉點點頭算是應允，但仍沒給他好臉色，他總覺得這個丁渭出現在這裏別有居心。
    兩人正往茶樓走，這時，一輛馬車穿街而過，駕車的家丁高喊著‘讓開’，一路揮舞馬鞭，橫衝直撞。行人尖叫著紛紛閃避，原先井然有序的街道一片混亂。
    朱昭玉抬眼看去，發現一個孩子還被留在路中央，眼見馬車衝來，那孩子還舉著糖葫蘆咯咯笑，完全沒有意識到危險。
    正要命令無塵去救人，斜刺裏衝出一名少年，及時將那孩子從馬蹄下拉出來，往地上一放，揚長而去。連停都沒停一下。
    這一手漂亮極了，許多人都沒看清他的動作，朱昭玉卻看得一清二楚。真是好身手！他忍不住在暗讚，在本朝‘重文輕武’的祖製下，這種人才已經不多見了，望著他消失的方向，朱昭玉微覺惋惜，也不知還能不能遇到……
    這座茶樓布置雅致，裏麵茶香四溢，牆上掛著不少名人墨寶，在座也都是些彬彬有禮的儒雅之士，各自低談品茗。
    丁渭要了間上等廂房，這廂房四壁全由竹子圍成，角落一道流水潺潺的石景。當真風雅無比！朱昭玉一落座，感覺連心都跟著一靜。
    “皇上，您想喝點什麼？”包廂裏沒有外人，丁渭開始用那個稱呼。
    “隨便！”
    丁渭再次抹汗，第一次請皇帝喝茶怎麽能隨便呢？都怪他前期調查做的不到位，雖然打探到小孩今天的行蹤，卻忘了打探小孩的喜好，看來以後目標不能隻對準攝政王，還要在小孩身上多下點功夫，兩位都是不好伺候的主兒啊……
    最後，丁渭隻好點了雨前龍井。這茶是今年的新茶，和皇宮貢茶一個等級。等茶上來，小皇帝卻動也未動，顯見不打算喝。丁渭看他臉色懨懨，似乎心情不大好。也是，被皇叔掌著原本屬於自己的江山大權，又造了座跟自己皇宮比肩的府邸，能高興起來嗎？
    丁渭正琢磨著如何把握住這難得的獨處機會哄小皇帝開心從而使小皇帝對自己的印象改觀，朱昭玉開口道，“丁渭，我有話問你！”
    “是是！皇上請問，微臣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
    “書院捐資一事，朱淩霄是怎麽處理的？”朱昭玉直接打斷他的廢話。
    “額……”
    丁渭沒想到小皇帝一開口竟問這八竿子打不著的事，微微發愣。
    其實這事跟他沒多大關係。他可以偽造遺詔，可以不擇手段構陷同僚，可以搜刮愚昧百姓，但他絕不會動學子士林的錢。年輕時他還不像現在這樣利欲熏心，也曾是堪比‘韓柳’的才子，一手飛白書人人稱讚。所以，他對正經文人還有那麽一分惺惺相惜。
    ——這也是他唯一的底線了。
    朱昭玉聽到朱淩霄讓朱允修去核實，並未暴跳如雷，而是一個人靜靜思考。正如李迪所說，若是一般的貪官還好，若是汝南郡王朱允修就說不準了，他吞下這筆銀子做什麼？供養人脈？招攬死士？都有可能。這件事可大可小，以朱昭玉對朱淩霄的了解，覺得他不會如此大意，還是說，他真的在袒護朱允修？他不懷疑朱淩霄會圖謀他的江山，若是他想要，他現在就可以拱手相讓，他忌諱的是，他們之間的關係到底有多深……
    作為皇帝，本國及鄰國皇族人員是必須首先要了解的，關於他們的喜好、家眷及錯綜複雜的關係。朱淩霄是他從小到大的老師，自然也會給他講解，但是關於朱允修這個人，卻一句帶過從未多講，也沒告訴他那個人曾在他出生之前代替他的位置，若非無塵告訴他，他甚至都不知道半年前兩人曾私會過……
    臨走的時候，丁渭適時放出‘毒牙’，將已經沒有利用價值的‘同夥’咬了一口。
    “皇上，您知道西府敕造司嗎？那裏一直是劉宰相在管，現在劉宰相生病在家，敕造司有點亂……”
    “是嗎？原來敕造司是劉國柱的地盤，既然他沒有能力管，不如回老家養病！”
    “皇上說得是！”
    於是，次日，彈劾敕造司及再次請求罷免劉宰相的折子就雪片般飛到攝政王案頭！
    且說當日夕陽落山之前，朱昭玉被兩名侍衛‘請’回皇宮。
    朱淩霄今天哪裏都沒去，一直在紫宸殿等著某個‘離家出走’的小孩回來。
    朱昭玉走進殿裏，朱淩霄正靠在榻上看奏折，一身寬鬆的衣袍下，四肢舒展修長，露出的蜜色肌膚光潔而緊致，那是長期鍛煉的結果。這個人不但是幽州的王，他還是幽州第一騎士、第一弓箭手。
    朱家人大多習慣於安逸，身體也偏於文弱，就像朱昭玉，他至今連長弓都拉不開。
    忽略身後那兩道強烈視線，朱昭玉徑自去了殿後的浴池，他沒有讓婢女服侍的習慣，獨自褪下衣衫，將身體浸在溫涼的泉水裏。
    朱淩霄穿著衣袍直接下了水，從背後擁住他，灼熱的軀體緊貼著少年微涼的肌膚，那熱度讓懷裏的身體微微瑟縮，卻沒有躲開。從朱淩霄的角度，隻能看到他弧度圓潤的肩膀和蝴蝶柔翼般的長睫。這樣的朱昭玉讓朱淩霄感覺既憂傷又脆弱，仿佛稍有不慎，就會在手心碎落……
    稀薄的熱氣將少年的肌膚染上一層柔粉色，朱淩霄吻了吻他精巧的耳垂，輕聲道，“玩得開心嗎？”朱昭玉默默往身上撩水，隻當粘在身後的人不存在。朱淩霄被冷落，又在少年頸側種上幾點紅莓，“寶貝沒有什麼話跟我說嗎？”
    朱昭玉頓了頓，道，“房子很漂亮。”
    朱淩霄噎住，“就這些？”
    “你一定會住得很愉快！”
    “……”
    朱昭玉不主動問，他若急於解釋反而顯得心虛一般，朱淩霄決定暫時不跟賭氣中的小家夥說話。拿起托盤裏柔軟的布巾，專心給他擦拭身體。又將他烏發散開，抹上皂角香精，揉出泡沫，衝洗幹淨。自十年前起，他就已習慣親手打理朱昭玉的一切，這點事做起來駕輕就熟。
    沐浴完，已經到了掌燈時分。
    殿內燈火通明，晚膳也已按照朱淩霄的吩咐擺出來。朱淩霄換了身衣袍，與朱昭玉坐到餐桌前。
    今日沒什麼差事，一幹人都在殿內。金順水躲在良辰麗景身後打擺子。
    “金順水，你在躲我嗎？”朱昭玉眯眼望向他，幽幽道。
    “沒……沒有……皇皇上多慮了……”
    “哦？是嗎？”朱昭玉一手拄著下巴做思考狀。
    金順水抬袖擦汗，悄悄向旁邊的朱淩霄求助。
    朱淩霄夾起一筷菜送到朱昭玉口邊，道，“寶貝，嚐嚐，這是禦廚新作的菜式。”
    朱昭玉默默看他一眼，張口吃下。
    “味道怎麽樣？”
    朱昭玉默默低下頭，繼續吃自己的。
    朱淩霄沒看出什麼異常神色，覺得他應該是滿意的，遂又夾起一筷菜喂他。送到嘴邊不吃白不吃，朱昭玉又張口吃了，但就是不理他。朱淩霄也默默承受了朱昭玉對自己的冷落……
    臨睡的時候，朱昭玉想起走出茶樓時丁渭跟他說的話，喚出無塵吩咐道，“你給劉宰相送樣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