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先帝在時，曾追封慧妃為莊懿皇後。但等級到底與真正的皇後不同，劉嬌是四個字‘莊獻明肅’，慧妃隻有兩個字‘莊懿’，這次追封就是要與劉嬌平齊，畢竟這才是皇帝生母嘛！
    自最早周穆王起，命諡用字就有特定規範，不可隨意用字，也不可對立諡之字任意解釋，每個字都有特殊限定的意義，皇帝、臣子、嬪妃，身份不同，命諡也有嚴格區別。
    李迪讓朱昭玉來命名，分明是想考較小皇帝對文獻的熟識程度。朱淩霄也是看出這一點才默許。
    隔日早朝李迪當朝問及此事。
    丁渭暗暗捏了把汗，老東西怎麽這麽不識趣呢？你不能私下問麽？若是小皇帝答不上來，群臣麵前可如何下台？
    李迪卻聽不到他的心聲，立在丹墀階下等著小皇帝回答，一副你不答我就不走的架勢。
    一身厚重冕服的小皇帝端坐在龍椅上，目視下方，緩緩說出兩個字，“敬仁”
    雖然‘敬’這個字有點壓正宮皇後的氣勢，但人家是生母，李迪覺得勉強可以過關，但他又問，“不知攝政王所擬何字？”
    “溫恭。”
    哪個是親兒子，哪個是小叔子，這一下差距就出來了。李迪聽後撚著白胡子連連頷首，對小皇帝六分滿意。
    朱昭玉卻早恨上他了，你不但刁難我，還懷疑我抄襲，我要讓小碧咬死你！
    李迪尚不知大禍臨頭，又問小皇帝何時開始學習政務，攝政王含糊其辭。朱昭玉準備一下朝就把碧影放出來……
    當晚，李迪家來了‘條’不速之客，男女慘叫聲響徹天際。
    李迪不驚不懼，對著手指粗細的‘小客人’斥道，“我李迪活了五十年，什麼妖魔鬼怪沒見過？還怕你這個沒手沒腳的小東西嗎？孽障！退散！”
    被鄙視的某蛇灰溜溜遊回皇宮，向主人告狀，老頭子嫌我沒手沒腳……
    朱昭玉用一根手指撫著它紅紅的小腦袋，‘安撫’道，“你不但沒手沒腳，連骨頭都沒有。”
    某蛇爬到角落，把自己盤成一團自閉去了……
    朱昭玉從小挑食挑得厲害，幽州霄王府裏就廚子最多。最近他喜歡上兩種小吃，一種是龍井栗子糕，一種是菊花餃子。
    顧名思義，龍井栗子糕是在原栗子糕的基礎上，再加上一道小工序，將泡好的龍井香茗潷出部分茶葉，餘下一部分嫩葉及茶汁一起摻入栗子糕中。菊花餃子則是京城民間小吃，由新鮮的白菊花瓣、雞肉等做成，是前陣子朱淩霄特為胃口不佳的朱昭玉請入宮的禦廚手藝。兩種均色香味俱全，吃起來十分美味。
    朱昭玉胃口得到改善，朱淩霄當然高興，但緊接著問題就出來了，朱昭玉一天到晚吃這些東西，連飯都省了。每到吃飯時間，必得朱淩霄哄著逼著親手喂到嘴邊才勉強吃一口。
    這日不上朝，朱昭玉起得有些遲，肚子還是空的，在餐桌上吃了幾口菜就伸手去夠栗子糕。朱淩霄把他的手拉回來，示意良辰把糕點端走。
    “先喝雪茸湯。”
    朱昭玉烏黑的眉毛皺成一團，不樂意極了。但他是朱淩霄一手養大，朱淩霄認真起來，他一般不敢不聽，隻能不情不願地拿起勺子。
    朱淩霄見他乖乖喝起來，這才召來殿外等待的人，一邊用膳，一邊聽人彙報各州縣送來的邸報。
    自回宮以來，他一直政務纏身，朝堂、邊境、各地州府，再加上幽州封地，全都需要他親自處理，連吃飯的時間都不能浪費。
    聽完後，他轉向金順水道，“今天收上來的折子呢？”
    “回王爺，都放到禦書房了。”
    “你前頭兒過去，讓人把關於洪災和書院的都挑出來。”金順水應諾著一溜煙兒去了。
    朱昭玉有一搭沒一搭地喝著，琉璃珠樣的眸子骨碌碌轉來轉去，也不知在打什麼壞主意。朱淩霄看見，把那半碗幾乎沒動的湯端起來，親手喂他。
    喂完後，去禦書房之前，叮囑人不準再給他拿糕點，免得他中午又不肯吃飯。
    洪澇是天災，很好解決，當地官府出人力，朝廷出財力，再派個欽差實地考察一下效果就算完事。
    書院之事卻不好解決。
    書院，在最開始是由地方鄉紳和官員自行捐助自發產生。後來，得到朝廷重視，逐漸將書院製推廣各地。發展到如今，應天書院、嵩陽書院、白鹿洞書院、嶽麓書院一舉成為全國四大書院，應天書院被先帝賜名後更是直接升級為皇家書院。這四座書院與其他規模較大者是由朝廷資助，可以說朝廷的撥款數額直接影響到他們的興衰。
    捐資從京城送往各地，路途遙遠曲折，那麽就有人打這筆錢的主意。
    三個月前，他收到白鹿洞書院告急文書，第一時間就讓人把捐資下撥，如今三個月過去那邊還沒見到一兩銀子。若無上頭支持，他們不敢如此明目張膽。
    雖然朱淩霄以雷霆之勢進駐皇宮進而獨掌皇權，但下麵的人似乎完全不以為然。
    “這件事，諸位大人怎麽看？”朱淩霄不動聲色問。
    大臣們跟他打交道這麽多天，已對他脾氣了解七八，知道他越是不動聲色越是可怕，人人都不敢作聲。李迪和丁渭也默然，前者是覺得此事牽連甚廣，拔出蘿卜帶出泥，難辦！他還不清楚這位年輕有為的攝政王是想往大了辦還是往小了壓。丁渭則是壞事做多了，特心虛！
    側邊的一位官員眼皮子翻了一下，還沒看到上麵那位臉色，立即感覺到周身被一道形若實質的犀利目光罩住，嚇得動也不敢再動。
    “張大人有何看法？不妨說來聽聽！”
    朱淩霄的語氣甚至有著飽含鼓勵的柔和。朱淩霄他不但是位高權重的攝政王，他還是個美男子，姓張官員第一次被重視，有點昏頭，漲紅著臉許久都說不出話來，最後還是丁渭在他後腰上一掐，讓他恢複理智。
    “回……回攝政王，下官……下官竊以為茲事體大，應派人至汝南深入調查，弄清原委，以前也曾出現過捐資縮水或遲滯的現象，可見這是有人……”
    “下官認為不妥！書院乃清明高潔之地，若派朝廷官員過去，怕會影響書院風氣！”說話的是位膚色微黑、身材偏瘦的官員。
    這人名叫林特，也是這幾年才升上來的。朱淩霄還知道別人不知道的——這個人是汝南郡王朱允修的人！
    “那林大人認為如何才妥？”
    “下官以為該由當地郡王核實情況後再做調查，許是書院有人謊報！”
    姓張官員被打斷，正不高興，趁此反唇相譏，“林大人剛才不是說清明高潔？怎麽一轉眼又說謊報？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林特尷尬不已，彌補道，“我隻是說個人，辦學者並非全是博學鴻儒，有些不過想謀取私利。”
    “比如林大人自己？”
    “你！”
    正待兩人即將吵起來時，丁渭從中打圓場，“兩位大人別爭了，不如聽聽攝政王的意思！”
    他這一說，張、林二人閉嘴，隨眾人一起望向朱淩霄。李迪也是豎著耳朵聽。
    朱淩霄微微一笑，眉飛入鬢，流盼生輝，那是語言無法形容的風情。但說出的話卻讓人大跌眼鏡——
    “林大人說得有理，此事就由汝南郡王核實後再說吧！”
    李迪布滿魚尾紋的眼角猛地上挑，又很快耷拉下來。
    回去的路上，田文遠與之同行。
    “白鹿洞書院在汝南郡王的封地上，連年出現這種事他不可能不知道，卻一直放任不管，攝政王應該也清楚這一點，為何還要讓他查？”
    李迪麵色憂戚，“莫忘了那位郡王也姓朱。這事要認真追究下去，說不準會怎樣呢……”
    這話說得很隱晦，年輕的田文遠不懂，不解道，“大人是什麼意思？”
    李迪卻搖頭不肯再說。
    李迪心裏存著這件事，一直忐忑不安，想到先帝，又多了份愧疚。最後他覺得應該找小皇帝談一談。
    汝南，屬豫州，居九州之中，八方輻輳，故有‘天中’之稱。自古有“負山麵淮，控扼潁蔡”之險，是曆代兵家必爭之地。晉時‘八王之亂’的始作俑者就是當初的汝南王司馬亮。
    汝南郡王朱允修，已故四王爺第三子。五位皇子相繼夭折後，先帝將年僅五歲的朱允修接入內苑撫養，一切按太子製。就算沒有明說，那時所有人都清楚，先帝百年之後，皇位篤定是他的。
    但事有湊巧，沒過三年，先帝第六位皇子、即如今的小皇帝誕生，先帝立即又命人以簫韶禮樂將朱允修送走。其實當時包括先帝，所有人都是有點尷尬的，畢竟朱允修白當了三年太子。但幸好四王爺已逝，朱允修還小，此後倒也沒發生什麼不愉快的事。
    李迪對朱允修並不陌生，確切地說，是對兒時的朱允修印象很深刻。以前寇準為相，他並不像這十年一直被丁渭壓著，也算是先帝跟前說得上話的人。他與張士遜等人一起被先帝指定為太子師教導朱允修。
    許是因為父親早逝，朱允修十分刻苦自律。聽課時極為認真，小小身板挺得筆直，凡是他和張士遜教導的話，每一句都能記在心上並且實踐得一字不差。不上課時，也從不玩耍，一天到晚繃著張小臉兒，不是讀書，就是學習宮規。他還記得先帝讓人將他送出宮時，那孩子已將《國策》和《孫子兵法》倒背如流……
    此後，劉、丁把持朝政，朱允修被封為郡王趕離京城，李迪再也沒見過他。
    但十年來，關於他的消息卻越傳越響，據說這位年輕郡王將封地治理得井井有條，頗得民心，偶一出遊，百姓必夾道觀瞻，雲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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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的話：前麵的‘雍州’，全部改為‘幽州’，這個跟後麵的情節有關，攝政王這塊封地並非隨便給的。我記錯了，抱歉，還以為‘雍京’是北京呢，汗！
    另：昨天作者後台一直沒打開，明天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