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順江流烏衣巷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4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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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逸。”清涼的聲音竟無端帶了些暖意。
    我本能的靠向暖源,莫不是阿芳怕我冷,給我扔了個暖爐下來,還算這個丫頭有點良心。
    “蘇逸。蘇逸!”額頭是微涼的觸感,身子卻是暖暖的。
    迷迷瞪瞪睜開眼睛,入目是鵝黃色的紗帳,帳頂垂掛下來一個玉色玲瓏小巧的鈴鐺,我眨了眨眼睛,難道我夢遊回到自己房間了?
    “醒了。”平地驚雷,我倏地轉過頭去。
    誒!顧旻陌這廝怎麼又睡在我的床上?自眼睛漸漸好轉可以看見近處物什之後,他終於不再抽風的要和我同床共枕了,為此我還欣喜的小小慶祝了一番。
    他眼中一副就準你睡我的床,不準我睡你的床的形容,完全無視我的驚異,自顧抬手撫上我的額頭,道:“嗯。燒已經退了。”溫雅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
    我渾身酸痛,腦袋渾渾噩噩:“你不是去丹陽了嗎?”怎麼還是陰魂不散?
    “落下了東西,回來取。”他將手撤離我的額頭,不溫不涼的道。
    “哦。什麼東西?很重要嗎?”
    “你真想知道?”他戲謔的彎了彎嘴角,倏忽一笑,兩頰笑渦淺淺一旋,蕩漾開來,雖然絢爛堪比滿園桃李競相開放,在我看來卻是有點不好的征兆。
    “公子爺,你看,我••••••小的不是快要嫁人了嗎?孤男寡女的,再寸步不離,似乎有違婦道,傳出去恐怕不太好。”
    “名義上我是你哥哥,與哥哥在一起,有什麼閑話好說。”
    說完,也不等我發言,自顧自出了房門。
    片刻,阿芳推門入內。
    “阿逸——”阿芳試探性的喚了我一聲,複又輕歎了一聲“大戶人家也不能這麼糟蹋人呀!”
    我默,是誰把我放在枯井裏,讓我凍了大半夜的!
    “當初若不是實在揭不開鍋了誰會出來賣呀!”我深深歎息,隻道是“遇人不淑”,扶了扶鬢角,拖長了尾音道“也許——嫁人也不錯。顧旻陌說了,顧家會送我一箱金子做嫁妝呢!”
    眼見著阿芳的眼睛又要紅了,我嗬嗬一笑,掀開被子,赤著腳走到梳妝台前坐下,“阿芳,阿芳,你快來幫我看看今天帶哪個發簪好看?哦,對了,我的烤鴨呢?你有幫我定嗎?”邊說著,邊不忘把純金打造的飾品塞進貼身放著的小布袋中。等我的私囊飽了之後,我就去找個鬧市隱居起來,開個小店,再養一群美少年,嘖嘖,幸福得不得了。
    早飯過後,我隨意在別院裏逛,看到阿芳站在廊下,趕緊打招呼:“阿芳,阿芳。”誰知阿芳一點反應也沒有,仍舊定定的站著,我覺得有點不大對勁,提溜起裙子抬腿就跑了過去,半道後領被誰一拎,我滴溜溜轉了個圈,我眯著眼睛打量了一番,卻是顧旻陌。
    “你剛才是要幹什麼?怎麼還在這兒?東西收拾好了嗎?”
    “剛才?我看阿芳一個人站在那邊,我過去看看。”他順著我的視線看過去,皺了皺眉頭,正要說話。
    阿芳卻從他身後的方向氣喘噓噓的跑了過來,將一個包袱遞進我懷裏,複又看向顧旻陌:“我不在身邊,阿逸她••••••”
    “我會照顧她。”聲音如同早春的湖水,微微帶點寒意,清洌洌的,說出來的話卻是叫人無比放心的暖。
    我疑惑的看看眼前的阿芳,又回頭看看遠處依舊一動不動站著的阿芳,狐疑道:“阿芳,你在這,那邊那個站的是誰?”
    阿芳默了默,眼圈有點泛紅:“阿逸——那是,柱子。”
    哦,原來是柱子啊,難怪站著一動不動。
    我看阿芳快要哭出來的樣子,抱了抱她:“傻阿芳,哭什麼?我隻是看不見遠處而已,又不是什麼都看不見。”懷裏什麼東西咯的我胸口疼,我放開阿芳,奇道:“阿芳,你為什麼要替我收拾包袱,我又沒說要出遠門?”
    “是顧公子吩咐的。”阿芳依舊紅著一雙眼,說話還帶著一絲哭腔。
    我莫名其妙:“去哪?”
    “丹陽。”顧旻陌撂下一句話,又不管不顧自去了。
    黃昏的渡口有點冷清,我從馬車上跳下來,懷裏抱著阿芳給我準備的包袱,眼睛亮閃閃的。顧旻陌在我之後姿態優雅的踩著顧柯準備的腳踏邁下馬車。
    一個不明物體從遠處疾步行來,與顧柯說了些什麼,顧柯急急小跑到顧旻陌跟前,將手中的一個拇指粗的竹筒交到他手中,道:“公子,有消息了。”
    顧旻陌從容的揭開竹筒的蠟封,抽出竹筒中的紙箋,手指修長白皙,指甲瑩潤。夕陽餘輝漫天灑下,長長的睫毛在他如鑄的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鼻挺如玉,淡色嘴角微微揚起。
    “我們不去丹陽了,改去諸暨。”
    對我來說,去丹陽也好,諸暨也好,沒有什麼區別。
    渡船順流而下,船中隻有我和顧旻陌兩人,場麵便顯得有點尷尬,像是吞了一塊骨頭,卡在喉嚨裏不上不下,格外瘮人。
    “你說,我們路上會遇到強盜嗎?”現世雖然太平,小偷小摸小搶小騙卻是少不了的,為能夠遇著半個同行,心中有點小小的激動。
    “或許吧!”顧旻陌眉目不動,依舊執著一卷書,半倚在軟榻上。
    我湊過頭去看了一眼他手上的書——《九章算術》,撇了撇嘴角,回身給自己到了一杯茶,手上把玩著剛剛順過來的一個玉佩。
    “手癢了就把手給剁了,反正留著也沒什麼用。”書頁翻過,發出清脆的響聲。
    捋平手臂上豎起來的寒毛,我笑的萬分諂媚:“嗬嗬,借來玩玩,玩玩。”說著將玉佩恭敬的放在了他身旁。
    睡了一覺,起來發現已經不在船上。推開房門,是一個不大的院子,院子中間開辟了幾片藥畦,種著些不知名的藥草,靠牆處搭了一個簡陋的花架子,爬滿了青色的藤蔓,門口隨意放置著幾個木架,架子上曬了一些幹藥材。
    “哼。”進來一個老伯,五十多歲,皮膚黝黑,下巴幾縷胡子,眼神冷冽,語氣不善。
    我思忖了一下,擺了個和善謙恭的表情道:“這位大伯,請問這是哪裏?”
    老伯從鼻子裏哼出一口氣,背著背簍越過我徑自向屋裏走去。屋裏一陣翻箱倒櫃的聲音,片刻,老伯拿著簸箕在院子中尋了個空地就開始旁若無人的拾掇起了背簍裏的花花草草,夾雜著一些蛇蟲蟻獸的屍身。
    我自我安慰他大概是耳朵有點背,沒聽到我的問題,再加上喉嚨有點問題,又謙恭的大聲的問道:“大伯,你知道顧旻陌去哪兒了嗎?就是長得很欠扁的嘴邊整天掛著奸笑的那個••••••”
    “哼——”老伯的回答很耐人尋味。
    我摸摸鼻子:“那個,大伯,我出去逛逛。”
    “哼!”
    老伯真可憐,不僅是個聾子,還是個啞巴!
    老伯的院子地處巷子深處,算是鬧中取靜,轉過幾個弄堂,頓時柳暗花明又一村。大大的“賭”字招牌招搖在空中,看得我是內心澎湃,激情蕩漾,賭心萌動,伸手在懷中摸了一把,咦,沒有銀子?記得明明從顧旻陌那兒順了幾兩碎銀藏著的呀?真真是流年不利!算了,船到橋頭自然直,進了賭館,還愁順不到銀子,老子還是孔子還是莊子,反正就是一特有學問的老頭說過“天下大同”,這“天下大同”嚒,不就是天下的東西都是大同的嘛!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有福同享,有錢同用。
    剛走到門口就被兩個大漢攔了去路,言之鑿鑿道:“這賭場豈是你這個小姑娘來的地方?”
    “嘻,這位大哥,賭場那條規定說是不準女子入賭場的?你這話好不有趣!”我和善的拍了拍他的臂膀,“姑奶奶我給你們老板送銀子來了,你還給攔著?”
    大漢估計也是個實誠的人,將狼牙棒一收,也就準我入場了。我大搖大擺的在賭場各個賭桌前晃悠,手裏掂著幾兩碎銀,這賭場老板忒摳門了,人家盡職盡責的給你守大門,才給這麼點點薪水,給姑奶奶我塞牙縫還不夠呢!又順手解了幾個鑲著金絲銀線的錢袋子,方心滿意足的走向早就看中的賭桌,玩得是最最基本的賭大小,莊主雙手捧著骰盅舉過頭頂,大聲吆喝:“來來來,快下注,賭大還是賭小,賭大的壓左邊,賭小的壓右邊,買定離手。”我支棱著耳朵聽骰響,從腰間的錢袋子裏撈出一錠足十兩的銀子,笑嘻嘻的放在了右邊。骰盅一開,一、二、三,果真是小。第二輪開盅前,我又將贏來的銀子全都壓了小。連賺了三盤之後,包起銀子轉身就撤,嘖嘖,光是賭大小果真沒意思,寡味的很呐!
    “等下!”我感覺某人一爪子拍在了我的肩膀上。我應景的哆嗦了一下,自問贏得也不多,於是坦蕩的回過頭去,這一回頭,可把我嚇得夠慘,心裏尚未恢複,臉麵上已經輕車熟路的揚起了甜蜜蜜的笑:“嗬嗬,您老也來舒活舒活筋骨,散散心哪?”
    拍我的那人堪堪正是方才藥廬前的老伯,老伯一臉的嚴肅,兩眉之間的皺紋密的都能加死一隻蒼蠅。他的這幅形容使得我的心肝更是受創良多。“你是來賭的。”老伯一句話擲地有聲,不容置喙。
    我心裏暗自打鼓,這老頭難道是顧旻陌那廝留下來看管我的?莫不是我前腳出門,後腳他就跟上來了?心下盤恒了一番,是招呢,還是招呢,還是招呢?“正如您老所見。”
    “你還連贏了三盤。”
    我憨憨笑笑“是的。”
    “那你可會牌九?”
    這一連番問下來,都是那副要把我拆骨拔筋的口氣,我弱弱的答了一句:“會。一點點,真的就一點點。”
    老伯聽說我會牌九頓時喜笑顏開,整張老臉像是一朵皺了的菊花,這一對比,看著似乎沉著臉的老伯更“親切”一點。
    老伯二話不再說,拽著我的胳膊就把我往牌桌上扯,我踉蹌幾步,差點一腦袋磕桌子上,驚魂未定間已上了牌桌。老伯在我身後摩拳擦掌,“丫頭,贏了這三個廝,小老頭就幫你看好你的眼睛。”
    嘖嘖,雖說受了點點驚嚇,不過一上賭桌,我的精神氣兒一股腦的都上來了,豪氣的攬過骰盅,“先說好了啊,從前麵摸牌。”開盅一瞧,是我左手邊的一個蓄著山羊胡子的精瘦男子坐莊。
    一炷香之後,我很不好意思的將贏來的錢攬到兜裏,微微偏過頭一隻手擋住臉小聲的對老伯說:“老伯,我看要不就這樣算了吧!贏太多不太好的••••••”
    老伯還未發表言論,輸了一盤的賭桌上的那三人不幹了:“再來,再來,玩一盤什麼意思?小老頭,你自個不行,找來的這個丫頭膽量也小的跟針眼似的。”
    老伯也不幹了,將胡子一吹:“丫頭,這你不要管,隻管給我上!”我的小心髒忍不住抖了一抖,這口氣,怎麼聽起來那麼怪呢?我又不是狗•••••
    第二盤,我笑得很謙遜,真的很謙遜。
    第三盤,我發誓下一盤我真的不贏了。
    第四盤••••••
    第五盤••••••
    第六盤,麵對牌友越來越不太對勁的臉色,我心裏開始打起了小鼓,扯了扯老伯的衣袖,老伯似乎也發現了場麵不太對勁。我撂下手中的牌,雙手捂著肚子,一臉忍痛的表情:“那啥••••••我肚子突然好痛••••••先去出個恭••••••啊哈哈哈。”
    “贏了這麼多錢就要走了嗎?”四周漸漸聚集起了一幫子手拿木棍的大漢,領頭的是一個書生樣的人,戴著綸巾,臉色蠟黃,眼窩深陷,尖嘴猴腮,看上去像是這家賭館的老板。
    老伯和我對視了一眼。
    然後,跑啊••••••
    於是,諸暨的大街小巷就上演了你追我趕的一幕。老伯氣力不濟,沒跑幾步就開始大口喘氣,眼看後麵一棒子凶神惡煞的打手們就要趕上了,我一咬牙,把老伯托起負在背上,見路就跑見縫就鑽,直跑的呼哧呼哧喘粗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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