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莨菪酒梨花老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9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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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圓姑娘有名有姓,姓花名成芳。
    那日在福濟堂醒將過來,抓著老大夫就問我姓甚名誰、家住何處,打聽到了我的名姓住處,立即懷揣著一顆江湖兒女“有恩報恩,有怨抱怨”的心急急尋到了顧府小別院。顧府門口守門的小廝向來盡責,見是一個衣衫襤褸的小丫頭,攔著不讓進。小圓姑娘、應是阿芳江湖氣一上來,一人一拳一人一腳打進了顧府,奈何雙拳難敵四手,最後被五花大綁丟到了顧旻陌麵前。阿芳也是個驢脾氣,見著私宅的主人,也不說先低頭為自個兒擅闖人家府邸道個歉,梗著脖子就說要見我。嘖嘖,那架勢,如若阿芳是個男兒身,在場看著的保準一個個在心裏百分百認定了我與她之間存在著不可告人的奸情。
    顧旻陌好脾氣的盤問了人家祖宗八代,阿芳傻愣愣的一句不落的都給交代清楚了,末了每次都不忘加上“我要找恩公,我來給她當丫鬟。”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都知道了,顧旻陌一句“你身上傷未好,究竟是你給她當丫鬟報恩呢,還是她來照顧你呢?”輕輕鬆鬆將阿芳打發掉了。
    這不,今兒個阿芳身體好利落了,顧旻陌也將阿芳身家調查清楚了,我這個正主兒終於露麵了。
    阿芳成了我的貼身丫鬟,但多了個丫鬟我的日子似乎過得比之前還不如。阿芳除了沐浴和上茅房寸步不離貼身跟著我,體現出貼身丫鬟的職責之外平常就和水硯蔻丹一般。因為除了沐浴和上茅房我都得貼身跟著顧旻陌。
    顧旻陌往常巡視婺城顧府名下的商鋪從來不帶著我,那次故意拿我撒氣除外。這會子重又將我拎上街,其中所含意味不由得我仔細琢磨琢磨。娘親從小教導我寧得罪小人樣的小人也不能得罪君子樣的小人。所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壓根不曉得他啥時候想起來報複你一頓。顧旻陌整就是一個睚眥必報的君子。
    “阿姐!”
    “誒。”我循聲望去,原先與顧旻陌前後腳走在前頭的宋胤不知何時落下幾步和我並肩走在了一起。
    我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估計驚著了宋胤,他抿了抿嘴,似乎在措辭:“顧旻陌這幾日將你放在身邊••••••”
    “我和他清清白白什麼也沒幹。”
    宋胤挑了挑眉頭,難得對我露出一個可以說是歡喜的神情:“我沒問你這個。顧旻陌將你放在身邊定有他的意思。你平常多注意點顧七巧那個丫鬟。”
    “誒?”顧旻陌將我放在身邊關顧七巧什麼事?那廝純粹是以欺壓我奴役我為樂。
    “啊!我知道了。顧七巧一直愛慕著顧旻陌,時時隱晦的表達對公子的愛慕,並自以為自個的心思隱藏的很好,實際上,顧旻陌早就看出了顧七巧的心思,於是便利用我刺激顧七巧,欲讓她知難而退。”
    “顧旻陌沒那麼無聊。”宋胤一臉臭屁的鄙視了我一頓。
    丫丫的,小屁孩裝什麼老成。
    巡視完婺城的十八家商鋪,我懷裏抱著一整疊的賬本,踉踉蹌蹌的跟在顧旻陌和宋胤屁股後麵。
    回府吃過晚膳,顧旻陌漫不經心的翻看著賬本,時而寫上幾個字,白紗燈罩下的燈火跳躍了一下,我默立在旁,經過內心反複的掙紮,遂委婉的詢問了我從小姐降級成了貼身大丫鬟的緣由。顧旻陌神色不動的繼續一頁頁的翻看著賬本,回了我四個字:“物盡其用。”
    我噎了一噎,心中暗暗對顧旻陌的側影豎了一個中指。
    夜半就寢,我默默躺在顧旻陌床下的小榻上,瞪著一雙眼睛使勁盯著顧旻陌的背影瞧,後牙槽磨得咯吱咯吱響。
    “睡不著我們可以做些別的事!”顧旻陌翻過身,半支起身子,水漾的眸子帶著將醒未醒的朦朧,在夜色的襯托下似有曼陀羅花開的妖嬈。
    我“噌”的就紅了臉,將頭埋在被子底下,低聲咕囔:“我睡著了。”
    頭頂傳來幾聲悶笑。我更是窘的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了。
    顧旻陌又失蹤了。
    水硯和宋胤也一聲不響的人間蒸發了。
    封閉的密室,一盞燭火獨自搖曳,桔紅色的暖光照亮了暗室一角,可見簡陋的一桌一椅,一人身穿暗褐色繡雲紋錦衣,金冠束發,半白的頭發梳的一絲不苟。微閉著雙目,似是在沉思,眼角眉梢清晰可見歲月的刻痕,卻仍可見昔日年輕時俊秀的風姿。離他不遠處跪著一個年輕的姑娘,黛發纖腰,低頭向座上之人稟報著什麼。
    我覺得這是一次很好的逃跑機會。顧旻陌那廝雖然不在了,可是顧府別院的守衛人數卻肉眼可見的長了兩倍不止,念在我是個慣犯,這個安排完全在意料之中,可惡的是各個出口不但守了兩個門神,附帶還有一隻神奇活現的大狼狗。
    好吧,狗狗其實挺可愛的,隻要它們不追著我咬的話。阿芳是個憨直的好姑娘,在我一番深明大義的勸說之後,毅然決然的加入了我的陣營,我深刻覺得顧旻陌同意讓阿芳來給我做丫鬟是腦子被驢給踢了。
    世上最悲慘的是什麼?娘親覺著是好不容易攢夠了錢,能買到她肖想了一年的珠花,卻眼睜睜看著別人買走了;爹爹覺著是雄心壯誌赴考去也,垂頭喪氣看榜回也。
    我覺著是,逃跑未遂也。顧七巧一臉棺材麵,好巧不巧的擋在了我和阿芳的身前,我眼疾手快地將包袱往花叢中一扔,擺出一副久別重逢的欣喜樣。可憐阿芳空有好身手,腦子裏裝的都是草。找阿芳幫忙,其實腦子被驢踢的是我才對吧!
    隻見阿芳一縱一提將包袱撿了回來,顛顛兒跑到我跟前:“阿逸,你包袱掉了。”
    顧七巧瞥了一眼阿芳,“小姐,請隨我回房。”
    我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了吧唧的跟著顧七巧回了房。
    “公子料到小姐不會安分守己的呆在別院裏,著我提前回來。請小姐喝了這杯酒,好讓公子和奴婢放心。”
    憑著我多年浸淫戲本子的經驗,這酒是一定不能喝的。但是喝不喝真不是我說了算的啊,在我被兩個身強力壯的丫鬟壓著灌下那杯酒的時候,我詛咒司命星君祖宗十八代,要是我就這麼嗝兒屁了,我一定要告到玉皇大帝那去。
    我沒有死。這點讓我很驚訝,但是我很快就發現問題出在哪裏了。
    睜眼,天是黑的;閉眼,再睜眼,天還是黑的。如此反複幾次,我終於認命的閉了眼,反正開著和閉著也沒啥差別。
    是的,我瞎了。
    “阿逸~”阿芳小心翼翼的詢問,我“望”向阿芳:“嗯?”
    “門、門被鎖了。”
    “哦!”
    “你不生氣?”
    “嗯,不生氣。”何謂小巫見大巫?眼睛都被毒瞎了,門鎖不鎖還有差嗎?仔細想來,當初就不該聽舅舅的話,賣身葬父什麼的最最討厭了!若是此時有人問我“你最害怕的動物是什麼?”
    我絕對會不假思索的回答:“顧旻陌。”
    “阿逸,你、你的眼睛怎麼了?”阿芳聲音顫抖,一個調子拉的老長老長。
    我閉了閉眼:“大概可能是看不見了。阿芳,我要做瞎子了。”
    “嗚哇~”
    其實,我是很想大哭一場的。自爹娘相繼過世之後,即使日子過的再苦,我也沒難過到要大哭一場的地步。日子過得最艱難的時候死老鼠肉也是吃過的,嗯,扒了皮,上火烤一烤,味道還不錯。不過我這個最應該哭的人還沒有哭,別個倒是哭開了,我默了一默,摸著阿芳的後腦勺:“沒事沒事,不哭不哭。”
    顧旻陌回來是在第二天。那時,我躺在床上冥思苦想,總覺著事情不會就這麼著了,顧旻陌買下我也好,把我當小姐養著也好,顧七巧的出現也好,那杯莨菪酒也好,似乎都隱藏著什麼。
    幹燥溫暖的手掌覆上我的雙眼,我顫了一顫,本能的往後躲去。溫暖撤離,我緩緩放鬆繃緊的身體,卻在下一秒繃的更緊,顧旻陌和衣躺在了我的身旁,將我攬在懷裏,一下又一下輕輕拂過我的後背,“睡吧!”
    我想,其實我對他心裏是有恨的,但是娘親說,恨多了,心裏留給快樂的地方就少了。以前在鹽城的時候,隔壁街的麻婆雖然因為戰爭死了丈夫,年輕守寡,好不容易拉扯大的兒子剛考上秀才就因著得罪了顯貴被活活打死,但她依舊每天開開心心,樂嗬樂嗬過日子。
    有這麼一個積極向上的例子在前,我覺得老天對我還是很優厚的。腦子想多了就容易犯困,一直睡不暖的被窩也暖融融的,睡意像潮水般上湧,很快沉入了夢鄉。
    接連幾天,顧旻陌都不聲不響的躺在我身邊抱著我睡覺。在最初的排斥之後,我已經漸漸習慣了他在身旁,唔,冬日裏天還是挺冷的,有個自動發熱的人體暖爐就不一樣了,怎麼睡怎麼暖和。
    隻是每天醒來時眼睛都澀的發麻,不過,反正都看不見了,還能更悲劇一點嗎?白天坐著發呆,晚上躺著發呆,這些個日子應該是我除了吃奶的階段之外活得最像豬的日子。顧旻陌白天總是不見蹤影,一到就寢時,比皇帝上朝還準點。
    府裏又熱鬧了起來,顧旻陌回來了,水硯、顧柯和宋胤自然也回來了。水硯、蔻丹像是兩個門神一樣一絲不苟的守著我,連往常對我一臉冷嘲熱諷的宋胤也滿臉疼惜,雖然我看不見,但是還是可以感覺出來的。我知道他們是怕我想不開尋短見,其實,我覺得他們應該更關心顧旻陌的生命安全。
    照常理來說,一個孤女被人莫名其妙的毒瞎了,但凡是個有血性的,都會血濺三尺,讓那人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況且那人還不知死活天天趕著和孤女同床共枕。
    “水硯。”
    “小姐,你終於肯說話了!”水硯哽咽著,“你想要什麼?你說!”原來我之前一直都沒說話麼?其實我不是在玩自閉,隻是在思索我的將來罷了。
    “阿芳呢?”自顧旻陌回來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她了。
    “你要見阿芳?”
    “嗯,好久沒看到她了。”
    水硯猶豫了片刻:“我去把她叫來。”
    “嗯。”
    阿芳來了,我想和她單獨說幾句話,水硯隻同意將小蔻丹遣出去,自己默默退到一邊。阿芳不管不顧,撲過來一把抱住我,“哇嗚~”
    我按了按額角,她這副樣子哪有半點江湖中人的氣勢,“乖,不哭。”
    “阿逸,顧家的人太可惡了,我帶你走吧!我阿爹在江湖中也是赫赫有名的,我還有十個哥哥,都很厲害,我、我打不過顧七巧,更打不過顧旻陌。我哥哥可以幫你報仇。”
    這傻丫頭,水硯不說話她還真當一邊站著的水硯是死的麼?
    “你有十個哥哥啊?留一個給我當相公好不好啊?”
    “好啊,我三哥、六哥、八哥九哥十哥都還沒有娶嫂子。”我摸摸她的頭,果真是個憨直的好孩子。
    半夜睡意朦朧,感覺有人輕撫我的臉,我皺了皺眉頭。
    “蘇逸,你一定好奇為什麼要毒瞎你的眼睛。我有一個妹妹,叫顧瀾景,從小眼睛就看不見了。我買下你是為了要你代替我妹妹嫁給一個她不想嫁卻一定要嫁的人。”我能罵人嗎?代嫁麼?戲本子裏都寫爛了!你早跟我說一下你會死麼?想我行騙這麼多年,扮個瞎子還不是易如反掌?用得著來真的嗎?我這回是真的給氣的內出血了!
    “明天你的眼睛就可以見光了。”嗬嗬,尼瑪!原來我不是全瞎啊!之前都白操心了。我一氣一樂,直接厥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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