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將至，府內儼然一片小忙碌之狀。
    動動因站了快半個時辰而有些發酸的腿，我忍不住朝身後抱怨嘀咕道：“玉鶯好姐姐，好了嗎？”
    腰際的一雙手根本就沒停，悶悶傳來更類似於嘀咕的敷衍女聲：“快好了快好了。”
    一句話接連重複三遍即是鐵板上釘釘的謊言，但饒是她這話隻說了兩遍我也辨得出是赤裸裸的謊言。腦袋微微一偏，站在一旁的小七用滿是同情的眼神看著我。
    “好了！”大功告成的歡呼。
    從沒穿的這樣正經過，臨出房門前我趁機瞅了瞅銅鏡。鏡中人麵色紅潤稍顯沒張開的幼稚，一身白衣袂袂說不清的飄逸恣情。
    寧雙阿寧雙，這樣的我你怎能舍得不要！
    才走到大門口，台階下的大馬車便映入眼簾。車簾一角被撩起，露出爹淡淡笑的臉。“快些。”
    抬腳跨上馬車又一咕嚕鑽入車廂，身後是尾隨的小七。見我們進來，老爹閉上了眼，嚴謹坐著似進入了入定。
    小七礙著我爹，不敢怎麼和我嬉鬧，於是小小空間沉寂的我心裏直癢癢。想想終於找著了一個開口的機會：“爹，重世伯有沒有回來？”
    不惑男人睜開眼，看著我語氣感慨道：“鎮守邊疆哪是那麼容易就能回來一次的。”
    像是體會了什麼，不假思索開口：“爹，你覺得戎狄會再犯我大燕朝？”
    上次那番話一直讓我想了很久，但腦袋都大了仍是什麼頭緒沒有。若說戎狄···要是老爹此刻應了便是沒假了，可倘若又真是戎狄，以大燕與其向來不和睦的關係爹未免太小題大做。
    誰知對麵人眼倏地一瞪，明顯怒火喝道：“這話豈說得！”
    小七被這一震下意識連忙捂上耳朵，反倒我坐在旁邊一臉仿佛被潑了狗血的怯怯。
    馬車又行了一段路，眼見老爹沒有絲毫安撫的意思我心灰意冷的想著贖了寧雙出來後該將人安置在哪。
    “少爺，少爺！醒醒到了！”
    一陣推搡中睜了眼，滿腦子迷糊。眨巴了兩下眼，突然意識到自己是要去皇宮參加仲秋宴。怎麼這截距離也能睡著。
    車裏不見爹的身影，應是已經先下了去。小七見我醒來便忙下了馬車，掀起一角簾布，看景況似乎是皇宮午門的兩掖門。
    顯得有些起床氣的皺巴著臉，兩腳還沒站穩便聽得一聲音道——
    “這是犬子。清兒，來見過你林伯父。”
    話雖沒有不妥，但···一字一頓生硬肅穆。怕是關係並不怎好。
    因此我站在那年齡約摸而立男人麵前，頜首叫一聲伯父時比自己爹還嚴肅。
    那人笑一下，兩撇八字胡抖兩抖。道一句告辭便揚長而去。
    說起來與鳳凰私交多年，相見卻多半是在花樓附近的那個小巷茶館，相比之下皇宮來得次數一雙手可以數下來。更別說正門路線了。
    “方才那位叫林允鶴是大理寺少卿，為人心狠毒辣城府極深。你若日後出仕為官切不可與此人深交。”
    老爹走得比我稍快超半步距離。低低的聲音隱隱傳來，竟似有無限擔心。
    心中一熱，“孩兒知道了。”
    那時候對林允鶴這人最大印象就是他那兩撇喜感的小胡子，及爹的忠告。在這從某種方麵來說離得遙遠尚顯不真實的基礎之上又怎會料得到後來的可笑交集。
    不知拐了多少彎，穿過多少回廊，到了什麼地方，翠柳竹下一小太監張望著迎了上來。
    小太監手中佛塵搭在左臂上，彎腰伸手，朝著一旁翠竹生得正好的小家碧玉門笑道：“李大人請這邊。”
    一路上並沒有遇見很多官員，我以為是來遲了，結果真等跨進門後才知是早了。大大地早了。
    此時天還未全黑，整個顯得灰蒙蒙的。亭榭寬院內成對立放置著幾十來張高座，卻大多還未坐人，隻零星幾桌上寥寥數人正色嚴襟坐著。
    “好無聊···”隨口嘟囔一句我以為隻有離得近的小七聽見了，結果可愛老爹忽然後頭皺眉看了兒子一眼。
    小太監還未完成使命找到座，那些同僚世伯就個個如狼似虎如饑似渴的朝我爹撲了上來。見他們笑得如此歡，大家你一個糖衣葫蘆砸過來，我回一個丟故去，也不知真情假意各摻和了多少。雖然事後我也曾懷疑過是不是自己爹的官帽都比他們來得大。
    許是見人還未齊，老爹也欣然談了起來。可是我急啊！趁著一群人聊得正是興頭，我抓過一旁候著聽憑差遣的那小太監就往人堆外紮。
    “我爹座位在哪兒？”
    “在那邊！林大人前頭的第二桌。”小太監答。
    “行了，忙你的去吧。”
    鳳凰沒到，蟲蟲重也沒到，先急急入座隻是不想混跡在一群三四五十歲的‘爹’字輩老伯中做布景。
    由於之前停站的位置靠近門口，到亭中皇上金座下的左手邊我走了近二十來步。林允鶴一人孤僻的獨自飲著小酒，眉宇間破是愜意。不知為何我就幾乎是奇怪的在經過他那桌時往人看了一眼。
    這一偷看恰好撞上人家的目光。
    麵不改色轉頭。
    “小公子今年多大？”含笑的語氣。
    我收住腳步，回頭望了望，發現爹並沒有注意這邊的動靜。這才看向丹頂鶴道：
    “我爹說不適宜與陌生人搭話。”
    走之。
    從始至終都能感覺得到後背上那道緊黏著的目光，銳利的仿佛要將人射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