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中聽來，佑寧的驚疑聲清越如碎冰玲瓏。
    清水的目光犀利如箭，抬眼望著池水黝黑，仿佛要刺穿它一般，“眾所周知，鮫族的長相是六界中最出眾的，我們的眼淚是世上最美麗的珍珠，我們的手可以織出彩虹一般絢麗的鮫綃。千百年前，人族和鮫族還友好地相處著，隨著社會的發展，人類開始變得利欲熏心。他們大規模地捕捉我們的族人，逼迫他們日夜不停地紡織哭泣，為自己創造更多的財富。更有甚者，將我們的族人扔進轉生貝，強製讓他們生出雙腿，改變性別，做著迎來送往的生意。”
    佑寧的眉頭深皺著，看著清水的目光疑惑而驚恐，似是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一切，“你們不是會術法嗎？人類怎麼可能有這麼大的本事，將你們從虛海裏抓起來？這樣喪心病狂地壓榨你們？”
    清水聞言冷笑出聲，尖銳的笑聲仿佛是吐著性子的蛇，叫人心生寒意，“你以為所有的鮫人都會術法嗎？人類不知廉恥，隻顧眼前利益，投靠了魔族破軍。他可是天生的殺神啊，一出生就引來六界的無妄血災。我們的多數族人隻是離不開水的小小鮫人，怎麼和魔族的殺神鬥？”
    “你們離不開水？”佑寧更加疑惑，看著清水的目光不由多了一份不信任。
    “你不用懷疑我，我沒必要對你說謊。這一切都是事實。現在的我們是承受了人類無法理解的痛楚，才可以站在這片土地上。”清水目光沉沉看著佑寧。
    佑寧心中一滯，望著清水淩厲的目光，沉聲道：“我相信你。”
    清水長長籲出一口氣，歎息道：“也難怪你不相信。在你眼裏，我們一定是一群異類，為了達到目的，不惜犧牲自己的族人和人類上床，吸收和人類交合時的精氣以助術法提升。不過，公子，我希望你明白，即使人類在千百年前幾乎害得我們滅族，我們也沒有絲毫想要報仇的意思。那些被我們吸過精氣的人至今還完好無缺地活著。”
    佑寧沉吟半晌，點頭一字一句道：“我明白，你不是那種人。”
    清水輕輕應了一聲，歎息道：“七百年過去了，報仇對我們來說已經沒有了意義。那些曾經傷害過我們的人類已經命在黃泉，我們已經失去了報仇的對象。如果我們還要懷著複仇的信念去傷害他們的後人，那麼冤冤相報，永遠沒完沒了。”
    佑寧看向清水的溫和目光裏透出無限蒼涼，“我替所有的人類謝謝你們。”
    清水不屑一笑，“謝不謝的又有什麼意義？事情都已經過去那麼久了。再說，早在七百年前，人類就已經為自己的愚蠢付出了代價。”
    佑寧抿唇沉思，躊躇道：“後來你們的海皇怎麼樣了？”
    清水眸光咻然一沉，蹙一蹙眉道：“海皇平時隨和溫柔，但是骨子裏卻倔強得很，決定了的事情根本不容我們做屬下的置喙。鮫人一輩子隻能決定自己的一次性別。一旦身體成型，就再也沒有辦法變回原來的樣子，除非進了轉生貝。轉生貝的魔力是強大的，它可以改變的人性別，同樣，它帶來的痛苦也是駭人的。這個世界上，隻有承受過轉生貝力量的人才知道那是怎樣難以承受的痛苦。”
    清水說著麵色開始微微抽搐，仿佛沉浸在痛苦的回憶裏，“當海皇從轉生貝滿身是血的出來時，所有的人都驚嚇得麵色雪白。在族人的眼睛裏，我們的海皇是無所不能，高高在上的，就像是天上至尊，根本不會受傷流血。”
    佑寧想象著那讓人心疼的畫麵，渾身一震，他緊緊所抱住自己的膝蓋，低低道：“你們的海皇這樣做是為了上仙飛煌？”
    清水微微一怔，詫異他的透徹，沉默片刻，點頭道：“沒錯。因為上仙飛煌告訴了他，她喜歡的是女人。”
    佑寧驚訝抬頭，幾乎不敢置信，“這怎麼可能？”
    “是啊。這怎麼可能？”清水微微冷笑，冷肅如霜的語氣裏不由含了一絲恨意，“可是海皇就信了！他就那樣不假思索地信了！如果不是在望風崖，他聽見飛煌對空桑尊主說得那番話，他還會一直傻傻地相信下去。”
    “空桑尊主？”
    清水側過頭，趁著佑寧沒注意，悄悄拭去眼角的淚光，“他是飛煌上仙真正的心上人。”
    “啊？那飛煌是故意和海皇那樣說，想讓他不能娶自己的嗎？”佑寧越聽越心驚，渾身的寒毛都束了起來。
    隻見清水點了點頭，黯然道：“她想要讓海皇主動提出退婚，卻不想海皇愛她入骨，甘願為了她變成女兒身。”
    “後來呢？飛煌知道海皇為她做了怎麼多嗎？她是怎麼選擇的？海皇一直就是女兒身了嗎？”
    長夜寂寂，星冷無光，佑寧整個心都被提到了嗓子眼，仿佛下一刻就要跳出身外。
    清水雙眸微闔，雙手握拳久久沒有鬆開，“既然知道了飛煌不是真的喜歡女人，海皇當然不會讓自己一直是女兒身，畢竟，他那麼愛她，如果一直都是女兒身，他們兩個今生今世當真是一點機會也沒有了。”
    “那他又進了一次轉生貝？”佑寧急急追問。
    清水的麵孔被深深的哀痛浸透，不可自拔，“這一次，他從轉生貝裏出來昏睡了整整大半年。可惜，即使犧牲至此，他還是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佑寧低低歎息一聲，抬起的眼眸染上無可退去的憂傷和無奈。
    清水慢慢站起身來，抬眼看著窗外暗夜無邊，語意深沉，“我隻想告訴你。如你喜歡的那個人真心愛你，那他就不會介意你是男人還是女人。如果你愛的人不愛你，不管你是男是女，一樣進不了他的心。”
    佑寧的神色懵懂而驚痛，“我懂！這些我都懂！我隻是不明白，為什麼父皇要欺騙我，欺騙世人？為什麼我明明是男兒身卻要被當做公主撫養長大？父皇那樣寵愛我，難道都是假的嗎？”
    清水滿目憐憫，聞言勸慰，“據我所知，你的父皇是真心疼愛你的，否則他也不會小心翼翼保護你至今。也許，他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吧。”
    碧影窗下翠色竹影沉沉，有夜風肆無忌憚穿行而過，滿園花樹被風攜過，輕觸聲激蕩如雨。
    佑寧伸手，極力拭去眼中的苦澀，啞聲道：“清水，謝謝你今晚這麼開導我。我已經長大了，知道該怎麼做。”
    清水欣慰一笑，“你不用謝我。我這樣做是有私心的。”
    佑寧扯唇苦澀一笑，並不追問。
    “現在的我沒辦法麵對任何人。我想離開一段時間，麻煩你和我三哥說一聲，我不想這麼早成婚，還想多玩兩年，請父皇和哥哥原諒。”佑寧口中一字一句說著，心中酸楚得要沁出血來。
    “隻是和琰王爺嗎？慕維呢？你就沒有什麼話要和他交代的？”
    佑寧揚一揚頭，生生忍住眼角要滑落的淚珠，“從頭到尾，都是我在一廂情願。慕維不過礙於皇命，不敢違抗罷了。我和三哥這樣說了，父皇一定會明白取消這門婚事。那我和他，就再沒有任何關係，既然如此，還有什麼好交代的？”
    “是嗎？你真這樣想？”清水纖眉微挑，柔聲問道。
    佑寧麵上的血色早已退去，頭上金冠閃耀，越發照得他形如靈魅，“所有一切就拜托你了。”他說著，頭也不回逶迤而去。
    長遠的天際深處傳來轟隆的雷聲，寒涼的雨水從天上嘩嘩抽落，似無數把利刃直插大地之腹，仿佛也在宣泄著無盡的哀涼和無奈。
    清水看著佑寧漸漸消失在雨霧中的背影，心底漫起無限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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