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月華高升，月色靜謐自天際暢流而下，光滑朦朧得似一匹攏不住的細滑綢緞。月色華光清明，照在不夜城的青瓦上，如蒙上了輕攏的紗。
    羽化棠抱著佑寧幾個起落，輕輕落在聽雨樓邊上的一座小樓屋頂上。
    他的動作那樣輕，那樣迅速，仿佛是黑夜裏矯捷的貓，靈動而鬼魅。
    “你保證不像剛剛那樣大喊大叫，我就鬆手。”羽化棠低頭，附在身旁仍一臉興奮的佑寧耳邊，小聲說道。
    佑寧柔順點了點頭，羽化棠便撤開了手。
    “羽化棠，你好厲害！抱著一個人還可以飛得怎麼輕鬆？隻是這裏是哪裏？我們不是要去聽雨樓嗎？”羽化棠的手剛剛拿開，佑寧便好奇地東張西望，俏麗的臉又是興奮又是歡喜。
    羽化棠眉心一皺，迅速捂上他的嘴，低低斥責道：“不是和你說了嗎？不要大喊大叫！這裏可是別人的地盤！”
    佑寧不以為意，隻抿著嘴點了點頭。
    這一回羽化棠沒有馬上放開手，隻小聲在他耳邊道：“你的性子太急。為了以防萬一，我就不鬆手了。你給我乖乖待在這裏看著。不要動，不要出聲，要是被發現了，我們兩個都會有危險。”
    佑寧見羽化棠說得珍重，便乖乖點了點頭。
    羽化棠寒著一張臉，神色凝重揭開一片青瓦。頃刻，便有一束明亮光線透出，照耀得屋頂兩人，一個陰寒如雪，一個明豔如夏花。
    佑寧透過小小的洞口往屋內望去，隻見數十丈見方的房間裏，光線昏暗，空氣中四處彌漫的潮濕腐朽的味道，即使在屋頂也可以聞得一清二楚。
    順著光線照射到的地方看去，偌大的房間裏空蕩蕩，唯有一方數丈見方的水池，蓄著黑不見底的黑水。那黑水漆黑如墨，仿佛化不開的夜，在燭光下幽幽泛著冷光，直看得佑寧心底發寒。
    佑寧疑惑側頭看著羽化棠，想要開口詢問，無奈嘴巴被捂得死死。
    羽化棠如何不明白佑寧的意思，卻不敢即刻回答他，隻輕聲附在他耳邊勸慰道：“不要問，耐心看著。”
    佑寧無奈，隻得又將視線重新放回屋內。
    正好奇著，空蕩蕩的房間裏忽然湧進一群人來，男男女女，神色凝重，為首的那個正是不夜城八麵玲瓏的女老板——清水。
    “給我把涼詩丟進池子裏。”清水的聲音低沉而冷肅，全然不似平時的嬌媚婉約。
    “是。”
    有幾個侍女模樣的人拖進一個身穿長袍的男子，朗聲答應了一句就要將他往黑水池裏丟。
    男子死死掙紮，拖曳著侍女的手不肯下池子，“不要！祭司，求求你！涼詩求求你，不要！不要扔我進絕情池，我不想忘記他！求求你，求求你了祭司！”
    清水眉目沉沉，看著涼詩的目光又是傷心又是哀痛，語意淒楚道：“涼詩，我早就告誡過你們。我們是鮫人一族，不能隨便對人類動感情，否則，受傷的隻會是自己！”
    涼詩抬頭含淚望著清水，神色間沒有一絲懊悔，反而淺淺笑著，語氣也是微揚的，“我知道。這一切我都知道。人類性命短暫，不像我們有千百年的壽命。若與人類相愛，終究不過數十年的歡愉。數十年之後，便是生離死別。可是，就算是這樣，又能怎麼樣呢？他若死了，我陪著他就是了。活著數千年，卻不能和相愛的人在一起，隻能忍受著歲月孤清，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微弱的燭光下，涼詩安靜溫柔的臉，神色決絕。
    此時佑寧已然看清了他的臉。涼詩的容色並不出眾，隻能算是中等之姿，隻是一雙清水瀲灩的濃黑眼眸在潤白玲瓏的麵龐上分外清明，仿佛是春日江南的煙雨，空濛靈動。此時此刻，更因為愛情的浸潤，整個人仿佛籠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明晃晃的耀人。
    佑寧微微蹙眉，心裏疑惑：聽清水和涼詩話裏的意思，他們仿佛不是人族。是鮫人族嗎？可是鮫人族不是已經從虛境消失近百年了嗎？
    佑寧眼眸微動，看見涼詩麵上的幸福和決絕，又自顧自搖了搖頭，歎道：鮫人族又如何？人族又如何？慕維可以在一夕之間變成了空桑傳人，消失了數百年的鮫人再次現世又有什麼稀奇？這個世界上最珍貴的莫過於兩情相悅。要是慕維也肯像這個涼詩一樣對待我，這一輩子，我還有什麼要奢求？
    同是天涯淪落人，我因為慕維不愛我，所以傷心難過，而他，卻是被形勢逼迫，同樣都是在情海裏煎熬的人，衝著這一點，我也該想辦法幫幫他。
    心裏這樣想著，心思更加收斂，隻凝神看著屋內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