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霜-錦夜篇 第四十九章 成親(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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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場婚禮,雖簡單流程卻很圓滿,甚至下了三媒六娉,是慕承軒親自安排的,還找來了喜娘給她裝扮。
帶來的是一整套新娘子行頭,各色胭脂水粉,掃過她的臉頰,她的眉。
外麵不斷傳來喧嘩聲,喜娘將丹紅描在她的唇上,掩蓋住蒼白,說:“都是街坊鄰居聽說莫大夫要成親了,來觀禮的。”
喜娘放下胭脂,她轉過頭,看著銅鏡裏的自己,細眉,鳳目,帶著天生的冷漠,尤其是不笑的時候,雪白的臉,鮮豔的唇,隻是眼角那道傷口,如此顯眼,她摸了摸高束發鬢,從沒想到過,自己還有成親的一天。
算是成全了慕承軒,成全了她,也成全了莫無言,眯了眯眼睛,換上紅色吉服,喜娘忍不住說,“姑娘是老身這幾十年見過最漂亮的新娘子。”
她摸了一小錠銀子給喜娘,在鏡子前轉了個身,停下腳步,淡淡出神,直到喜娘將一方紅帕蓋在她的頭上。
默默出門,外麵是鑼鼓喧天,遠遠可以看見莫無言同慕承軒比肩站著,沉默不語,隻是看不清臉色。
客棧上下一片紅色,短短一日一夜,慕承軒給她布置了一個像模像樣的婚禮,他很是有些…經驗的…大約是之前成親次數比較多的緣故吧。
忍不住笑了笑,他的那個王府裏的妻妾,有多少個是他曾經喜歡過的呢,那些聖上送去的奸細,他是如何漠然麵對著這些,還要盡力去挽救這個瀕臨倒塌的王朝,而王朝卻不是他的,坐在王朝最頂端的那個人天天在防著他。
成功了,他並非功臣,這些本就是他該做的。
失敗了,他卻是罪臣,死了更是應該的。
人潮擠在門外,聽見禮官喊,“吉時已到,新人行禮。”
站在莫無言身邊,隔著喜帕,他的樣子有些模糊,她說:“新郎官,高不高興?”
他有氣無力歎了口氣,“高興,當然高興,娶到寧王府聞名天下的錦夜,自然是高興的。”
她伸手扶了他一把,他的笑容有點無奈,“勞煩娘子了。”
“能嫁給你倒是高興的一件事,最起碼能讓人羨慕。”
喧鬧聲陡然安靜下來,大家都好像在等著他們行禮,行禮之後就是夫妻,終究還是成親了。
“為什麼要娶我?”
他淡淡的笑,默默撐在她的手臂上,語氣略微有些急躁,聲音卻還是溫柔的,說道,“之前不是已經說過了麼,新娘子,少說點話才好。”
並非太熟,也不陌生,隻是淡淡的,甚至常常會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卻是又是溫暖的,平靜的。
耳邊掠過一陣風聲,黑色暗器穿過人群直奔而來,銀色鋼釘,一針接著一針毫不猶豫,絕沒有片刻停頓,自人群中朝著他們而來。
抬頭,想看他,卻聽見耳邊一陣風聲掠過,反應到底是差了很多,莫無言的手擋了她一下,剛好她想反手推開她,兩人就這樣爭執了一下,偏偏是趕著護在對方前麵。
暗器之快,她想擋卻心有餘而力不足,不過稍稍動了真氣,就如同針紮入筋絡,一根一根穿過她的身體。
莫無言慘淡笑了笑,將她拉在身邊,袖子血一樣紅,被撕出一道口子。
鋼釘落在地上,她猛的抬頭,慕承軒的刀已經刺穿對方的心口,滿地鮮血,隻是更多的殺手已經圍住客棧,門外便傳來廝殺聲,呼喊聲,慘叫聲,不絕於耳。
人群飛奔散開,卻被殘忍殺害,他們不過是前來觀禮的百姓罷了,她苦笑一聲,終究是連累了他們。
慕承軒帶來的侍衛已經在院子裏大開殺戒,血腥味傳進房間,她咬咬牙,沒有出聲,不斷有黑衣男子掠進房中,手上拿的是黑色弓弩,她聽見帶頭的說:“錦夜,我們隻是奉了寧王的令,來清理門戶,你私通熙王,暗自苟合,若是心中還有寧王府就該自絕於前。”
“剛好熙王殿下也在,不如一同清理了,更省了許多事。”
她認識那些人,寧王麾下四大殺手,分管黑道,夜道,暗道,塵道。黑道負責明殺貪官汙吏,夜道負責暗殺對手,暗道負責私下通信密報,而塵道負責的則是細作。
如今四大殺手全部出動,看來是非要她死了,不止要她死,慕承軒也要死,今夜無一例外。
必定是安排已久的行動,之前毫無破綻。
赤紅胭脂過於豔麗,看不出她臉色的慘白,慕承軒手中的刀已經朝著那人而去,上京第一刀從來名不虛傳,熙王從來不敗,除非是他認輸。
他說:“你敢不敢把剛剛的話再說一遍。”
黑道首領顯然未將希望放在眼裏,冷笑一聲,剛想開口,刀鋒已經刺進他的喉嚨,帶出大片血光,顫抖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滿身滿地的血。
可惜,這隻是開始,慕承軒看著她,黯然說:“對不起,今天原該是你最開心的日子。”
莫無言輕輕咳嗽,笑了一聲,“能和熙王殿下並肩作戰,也不枉此生,成敗生死何須言。”
紅色染上吉服,仍是分辨不出血漬,真是好顏色,她笑了笑,疼痛卻波及四肢百骸,直到胸口,一波就這一波,不哭,不痛,她替寧王十年殺人,最好的十年沾滿血腥,最後寧王隻是要她的命罷了。
說不難過,是假的,比從華雲道掉下去的時候更難過,那時候至少是坦然的,而現在卻變得很可笑,就連曾經為之堅持的一點點信仰,都是個笑話。
在最難的時候,她都沒有出賣過任何一個人。
冷笑一聲,夜道新人的首領也是個女子,卻比她更狠戾,出手帶風,要的便是她的命,將疼忍到極點,女子說:“錦夜,你怎麼不趁著有機會,多睡幾次熙王,他雖還是看不上你,但你也算沒白白丟了這條命,對了,如今我是寧王的義女,大家都叫我殺夜殿下,你說這個名字是不是很好聽。”
話更毒,錦夜雖也殺人,卻仍是尊敬對手的,可眼前這個女人,口中含了毒釘,手中長劍快的嚇人,仍不忘將毒釘射向她,眉角還帶著笑。
殺夜,曾是她的手下,這就是殺手的命運,一旦你不能殺人了,便隻能被人殺。
刀光劍影之中,血紅衣袂翩翩飛舞,好歹還是快了幾分,右手握住女子下頜,猛的用力,竟生生壓斷那女子的頜骨,慘叫之下,她又反手將女子手中的刀,刺進她自己的腹中,決絕的快。
原本是不能動真氣的,隻是動了又如何呢,無非是死,和活活痛死之間的區別罷了,原本活著不過是個笑話。
女子睜著眼睛看著她,錦夜淡淡的笑,“我是個妖女,你忘了。”
順手補了一刀,眼睛裏卻沒有一點得意,疼痛奔騰而出,張口便是鮮血,無法停歇,莫無言伸手在她後心上拍了一下,勉強止住她的出血。
鬱青的臉色,他伸手扶住她,剩下暗道同塵道首領顯然有些膽怯,往後退了兩步,此時外麵慕承軒的侍從漸漸抵擋不住成百上千的殺手。
慕承軒騰空而起,踢著關上門,由內至外合上門閂,莫無言伸手摸出小小藥瓶,飛快的往扇子上一灑。
慕承軒右手往錦夜腰上一攬,自後門朝著屋外而去,殺氣彌漫著血腥氣,莫無言折扇一搖,跟著而來的暗道,塵道,兩個殺手便暈了過去。
慕承軒出刀一劃,便是血濺當場,他本不是如此嗜殺的人,卻終究淪落成和她一樣,日以繼夜的殺人,隻因為無可奈何。
一場廝殺,一路過去,更是殺人無數,她突然有點想吐,又覺得頭暈,滿身的痛,忍不住轉過頭看了眼抱著她的慕承軒。
平淡而安靜,隻是眼眶有點紅,再看莫無言,她伸手握住莫無言的袖口,他對著她笑了笑。
我雖不愛殺人,卻也不愛被人殺。
終於漸漸失去意識,她感覺慕承軒將她背起來,她的手死死握著莫無言的袖子,卻又不知道在害怕什麼。
他是被她連累的,他原本好端端的做他的大夫,卻被她連累的要死在鳳凰城。
一無所有並不可怕,那麼被全世界所拋棄呢,又是什麼感覺,慕承軒最終是要和她分道揚鑣的,而莫無言呢,他始終那麼溫柔,她不愛他,卻又要嫁給他,最後連累他一次次受傷,他卻隻是溫和的對著她微笑。
不想殺人,卻殺了十年的人,活著不過從一場一場的殺人變成活著一場一場的躲避追殺。
原本還想活著的,卻不是這樣,害了一個又一個人,卻毫無理由,她的信仰終於消失不見了。
內力同蠱毒混在筋脈中,橫衝直撞,放蕩肆虐,生生要擰斷她的筋骨。疼得終於忍不住了,一口咬住慕承軒的肩,他隻是輕輕哼了一聲,眼淚掉在他的衣領中,她不想哭的,隻是太痛了。
她說:“承軒,你讓我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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