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霜-錦夜篇 第四十章 一夜風雨(二)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476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鮮血淋漓的死城…
她以為自己設了一個局,卻沒有想到自己隻是其中一枚棋子,慕承軒用她來將整盤棋調活了,他可以一舉除去鎮北軍營的內奸,中原起義軍頭領,甚至還可以倒戈回上京奪位,隻要他願意。
想到這裏,錦夜突然笑了笑,慕承軒隻要活著,寧王就絕不可能登位。
他或許是個好人,或許是個壞人,卻都改變不了一個事實,他是打不敗的,除非他自己認輸。
她不知道慕承軒是花了多長時間想出這個計謀的,十天,半個月,還是一年,半年,或者僅僅隻是三,五天。
阿蛇問她:“阿姐,你現在打算怎麼做?”
她伸出手摸了摸阿蛇的頭,那樣可愛的一個女孩子,她依舊不知道她為什麼要一直跟著自己,或許因為她也很寂寞吧。
在這無邊無際的沙漠之中,是沒有人會不寂寞的。
她說:“阿蛇,快點走,這裏很快就會有一場大戰,而你應該離開。”
阿蛇倒沒有吃驚,隻是點點頭,卻又反悔了,抬起臉問她:“我走了,那阿姐怎麼辦?”
她伸出手,冰冷,一言不發,隻是微微一笑,算是告別,阿蛇沉默著轉身,攀懸崖而上,途中她曾低頭看過錦夜幾次,卻也是什麼都沒說,她似乎一直在等待著什麼,卻最終沒有出現她想要的結果。
她們之間什麼都不用再說了,因為若說了,就會難過,就會舍不得,而結局卻又無從改變,那該是多麼傷心的一件事。
華雲道上,風雪深處一襲灰衣,策馬而來,她可以想象他的樣子,平淡如舊,安靜如常。
他曾說,他做的這一切都不是為了他自己。她相信他,他這樣的一個人,一生才豔雙絕,若想登上那個位子,絕不會等到今天。
這些年,他選擇了忍耐,選擇了放逐,甚至選擇了犧牲,他用最平淡的方法去詮釋他的愛,對親人的愛,對這個國家的愛,他不能忍受為了爭奪皇權而骨肉相殘,分崩離析,不能忍受外族對這個國家入侵,不能忍受軍士對這個國家的背叛,更不能忍受這個國家在他眼前覆滅,他不能忍受的太多,而能做的卻又太少。
所以他盡了自己全部的努力。
她想,原來他也害怕,他怕她會壞了他的計劃。
她也知道,大致是沒有其他辦法了。
隻要鎮北大軍入了鳳凰城,一夜之間就可以將整個鎮踏平,之後慕承軒帶兵入關,結局可想而知。
為了這一天,慕承軒一定已經等了很久,這些年他一直在想辦法一舉將起義軍消滅,眼看形勢日夜失控,聖上無奈密招熙王入京商量對策,卻未曾料到最危險的對手竟然就在身邊。
素來以忠心文明天下的寧王慕允正,先皇駕崩前曾立下遺詔,命寧王統領軍機部,可見對其放心。
宮中大亂,一時間聖上必定束手無策,唯一辦法便是命熙王慕承軒出京求援,求的便是關外鎮北將軍林子揚,原曾是聖上和熙王殿下兒時的習武老師。
原本是危難之時,千鈞一發之際,未料慕承軒卻將死局撥活,寧王府派出天下聞名的第一殺手錦夜連夜追殺,天下無人不知,也無人敢插手。
就在此時,熙王放出話去,手中帶有聖諭,凡搶到聖諭者便可進宮勤王,於是那些忙著進宮奪位的亂民首領先後來到鳳凰城。
小郡主應該已經原路返回中原,絕沒有人會想到聖諭不過是慕承軒打出來的一個幌子,排兵布陣的一個幌子,接下來天下說不定可以重改格局。
她站在半空懸出的樹枝上,他抬起頭看著她,翻身抽出長刀,全力朝她飛來,動作之快,匪夷所思。
她突然想起之前慕承軒的那句話,今夜過後,生死無關。
錦夜從袖中摸出兩枚暗器,兩截刀尖,直射慕承軒,她知道他輕功極好,阿蛇都遠遠極不上他,卻沒有想到,不過刹那功夫,他竟然消失在麵前。
刀尖刺進華雲道邊的石台之上,她反身淩空朝著華雲道而去,勾出長劍,直指引爆華雲道上霹靂堂火藥的機關。
慕承軒突然又出現了,整個人的動作如同星雲流動,由上而下,手中刀勢極快,忽閃而過,錦夜在半空射出銀針,隻是齊齊打在他的刀背上,聲音極其清脆。
她自上而下奔的飛快,兩邊風聲雷動,頭頂是無邊黑雲,將袖中所有暗器扔出,她轉頭看見慕承軒的身影自長空落下,吸了口氣,出手如電,一心隻想引燃火藥。
阻止鎮北大軍入上京,隻有一個辦法,就是炸了華雲道,隻是慕承軒的刀法實在太快,無法可躲,隻能勉強應付,若強行抵抗,很有可能反被打下萬丈深淵。
她心裏一陣默然……
刀鋒舞的是風雨不透,她長劍挽話,卻也難禦,更何況他比她更專心,他的目標隻有一個就是殺了她,而她想的卻是引燃火藥。
上京第一刀,實在太快,簡直勢不可擋,慕承軒目光冰冷,身形靈動,空出的左手追著拍在她的肩上,異樣的痛,無法形容的痛,冷風吹得刺骨。
他揮刀的時候,眼睛正看著她,清澈的米有雜質,她知道過了今天她或許再也看不到了。
他要殺她,她卻一點不恨他,無非是立場不同,她很高興有那樣一個夜晚,他們才能夠秉燭談心,那天晚上,他的眼睛裏沒有仇恨,也沒有不屑。
當他的手掌用力拍在她的後心上時,她感覺脊梁的筋脈骨頭一點點碎裂,直到完全斷開,鋒利刀尖劃過她的頸,鮮血淋漓,這是她唯一的機會,在他的刀刺進她身體裏的時候,停頓的那一刻,撥動機關,她卻猶豫了一下,雖然隻是一下,卻已足夠讓一生過去。
原來一生過去真的很快,她竟不知道,有誰說她很聰明的,她其實就是個白癡。
她吃驚的是,他卻沒有直接將刀刺進她的身體,反手剪住她的手腕,從後麵整個完整抱住她,錦夜嘴裏帶著鹹腥味道,鮮血流滿她的衣襟,雪一吹紅的越發動人心魄。
激流在經脈中亂竄,她也不掙紮,因為即使掙紮也是毫無用處的,周圍雪聲寂靜,她無力站在懸崖邊,隻是想要引燃火藥已經不可能了。
“三月三日鳳凰城,半邊黃沙半邊塵。”
她突然唱了半句,聲音飛揚,長發散開,反手扣住慕承軒,仰身一倒,足間一推,翻出懸崖,筆直落下,毫無猶豫。
你是我唯一的敵人,也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本不願殺你,卻也無可奈何,我早已原諒了你,而你能原諒我麼,我隻想你能知道我真的非常非常舍不得你。
華雲道,她仔細看過好久的地方,這裏掉下去是絕沒有活路的。
若完不成任務,隻能一心求死,她隻是個殺手而已,原本就無名無姓,這樣死了也好。
一滴眼淚最終滑過鬢角,他的手挽在她的腰上,唇貼在她的耳邊,伸出手覆在她的眼睛上,聲音溫柔如水,他說,“錦夜,我沒有辦法恨你,也沒有辦法愛你,不如就這樣吧。”
也好,不如就這樣吧。
她閉上眼睛,淚水無法控製的打濕了他的手心,蔓延出他的手指,這是她第一次哭的如此傷心,所幸,大概也是最後一次吧。
黑雲如霧,大雪下得悲傷,鳳凰城會被踏成一個死城,來年大燕年號可能會變也可能不變,關於她的死,她的義父或許會悲傷或許不會,但都不重要了。
她又想起大漠深處,她長大的地方,終究是回不去了,師父,師兄弟們偶爾會不會想起她。
想的太多,渾身都在痛,無法抑製的痛,刺骨的拉扯著她的筋脈,風越來越冷,他的懷抱都是涼的,為什麼非要這樣的結果,為什麼非要一開始就注定。
飄到半路,慕承軒終於攀住懸崖邊的樹枝,另一隻手牢牢握住她的,於是她就懸在半空中,白茫茫雪中,她感覺肩上的傷口一點點撕開,疼的鑽心,她卻好像沒有感覺。
他的刀,上京第一刀,黑色刀隨著刀鞘一起墜進萬丈深淵。
他卻毫不在意,隻是平靜望著她,他想救她,她勉強睜著眼睛望著他,漂亮到極致的風流,淡淡眉眼,一顰一笑,她想,生不帶來,死要帶去。
他的聲音帶出一點點沙啞,“錦夜,不要鬆手,我拉你上去。”
上去了,又能去哪裏?
回京?再殺他一次?還是被寧王追殺?又或是寧王兵敗,被聖上追殺?怎麼樣都是走不下去的。
不是他死就是她死,或許都會死,早就注定沒有出路的,從未有過的疲倦,身體越來越沉重,一點點往下墜。
雪天手心有些滑,他的表情開始一點點模糊,看不清的樣子,或許是失血太多的緣故吧。
她說:“再見了,承軒,從今以後,生死無關。”
手終於不能控製的鬆開,黑暗一點點彌漫,雪越下越大,恍惚間她聽見遙遠歌聲,那樣不真切,可曲調卻又是極熟悉的,最後她終於閉上眼睛,投降給了黑暗。
“三月三日鳳凰城,半邊黃沙半邊塵。”
“誰言人生無再少,一夜風雨一夜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