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霜-錦夜篇 第三十八章 慕承軒(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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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關,小鎮,鳳凰城,一夜之間多了許多江湖人,他們打扮各有不同,但錦夜卻知道他們都來自關內各大流派,來得都是天下起義軍的頭目,手上帶著不同的袖標。
東南一帶的金算盤,北方的龍頭杖,西北的銀刀劍,這些本是各地起義軍的標誌,也是天下大亂的源頭,大燕的動亂一般是因這些人而起,隻是他們為什麼會聚到鳳凰城,又是誰透露的消息。
她坐在堂下角落,阿蛇坐在她身邊,神情同樣的凝重,少了平時的笑容,她用筷子敲敲阿蛇麵前的碗碟,“好好吃飯。”
阿蛇終於露出個笑容,她問:“阿姐,這些人為什麼會來鳳凰城?”
她仔細想了想,皺眉,舒展,露出個笑容,卻沒有一點點笑意,她看著慕承軒和小郡主從樓上走下來。
擦肩而過,坐在她身後的方桌邊,小郡主毒中的很深,原本漂亮的眼睛下蒙上淡淡一層灰。
她握著杯子,還在猶豫大清早喝酒好還是不好,眼角卻掃到小郡主拿起酒杯朝她潑來的酒,她翻開手心,掌上已經多了一把折扇,打開,酒水盡數落在扇麵上,不多不少。
收起折扇,她依舊在想剛剛那個問題。
隔壁卻莫名其妙吵了起來,她沒有聽見開始的緣由,稀奇的是堂堂熙王竟會同人吵架,且吵的很認真。
“承軒哥哥,殺了她……”
她突然覺得小郡主就連發脾氣的樣子也很好看,進而聯想到慕承軒府裏的王妃側妃是不是各個都這麼好看的,那麼多漂亮女人在一起是不是天天宮鬥宅鬥的,豈不是很刺激。
阿蛇睜大眼睛,也是一副看好戲的樣子,對小郡主說:“殺人這種事,一方麵要看行不行,另一方麵還要看願不願意。”
說完,還若有所指的瞟了一眼錦夜,她基本上是屬於唯恐天下不亂型的。
垂眸不說話,周圍所有人都已經抬起眼睛看著他們,慕承軒卻隻是淡淡回答了兩個字,“不行。”
錦夜皺眉,更深,一點點沉默,他到底想做什麼?
小郡主哭起來的樣子也很好看,眼淚掉在淡灰色的夾襖上,極好的貂絨,最生氣的時候她仍是溫柔的,她說:“承軒哥哥,我跟著你出上京,你就是這樣對我的。”
他說:“我沒讓你跟著,是你自己非要跟來的。”
小郡主怒的時候,臉頰通紅,將杯子砸在他的麵前,“你是說我本就是個累贅?”
杯子砸了個粉碎,慕承軒連眉都沒抬,小郡主卻驚了驚。
他說:“沒有,這是你說的。”
慕承軒的話同樣不多,他隻是永遠知道該在什麼時候說什麼話,小郡主哭的很傷心,連話都說不利索,“你怎麼可以到這個時候都不動心。”
他說:“你怎麼知道我還有心?”
她咬著牙,半晌才說:“是她對我下的毒,你為什麼不肯替我要解藥,不肯替我殺了她,慕承軒,你還是不是人?”
他歎了口氣,“殺人這種事其實不止要看行不行,願不願,更重要的是要看自己殺不殺得了,若賠上自己性命就不值了。”
他的確不是那種話很多的人,但是一說就要人命。
小郡主提著裙擺奔出客棧的時候,阿蛇突然跳了起來,想追上去,卻被慕承軒攔住,確切的說他並沒有攔,隻是剛好站在阿蛇麵前,阿蛇就無論如何過不去,她無論往哪裏走,他都正好站在她跟前。
阿蛇輕功原本很好,隻是這慕承軒卻有幾分深不可測。
他說:“小郡主中了風寒,左右都是死,你真有心不如讓你家阿姐把解藥交出來。”
錦夜吸了口氣,感情是在眼苦肉計阿,可惜觀眾不對,她完全沒有感動的感覺,反而明白了一件事,昨晚莫非慕承軒就是想知道她身上藏沒藏解藥。
她無奈苦笑一聲,自己本不想對小郡主下那麼重的毒,隻是原以為可以激慕承軒拿出聖諭,卻沒有想到他完全不為所動。
甚至一副要在鳳凰城安營紮寨的樣子。
她歎了口氣:“外麵眼看又要刮風了,小郡主這樣跑出去會很危險。”
他不說話,隻是看著她,她突然也不想動,覺得這幾天自己的反應比從前慢了許多,到底是心軟了。
果然午後大風又起,黑雲壓頂,很快又是一場大雪,他坐在客棧屋頂,她拿著酒壇坐在他身邊,說:“再過六天就是新年了。”
客棧已經掛起紅色燈籠,鮮豔而耀眼,熱鬧的很,無論什麼時候,哪怕在戰亂之中,過年總是令人興奮的。
大風吹亂她的長發,她忍不住用小指勾勾發絲,她說:“明年這個時候,你說我們會在哪裏?”
他突然笑了,“我隻希望明年這個時候我們都能還活著,無論在哪裏。”
雪終於還是下了起來,心卻是安靜的,如果明年這個時候我們還能都活著……
他問:“你有沒有改變主意?”
她怔了怔,微笑著搖搖頭,“那你呢,有沒有改變主意?”
他同樣搖搖頭,上下端詳了她一遍,他說:“天下為重君為輕。”
她說:“我現在感覺不到你身上的殺氣,你為什麼不想殺我了?”
他悠然笑了:“我殺你的時候,其實並不代表我想殺你,這世上有許多事你不想做,卻又不得不做。”
他斂了斂袖子,抬眼望著大雪無邊慢慢下,她懂他的意思,雖然我不想殺你,但當我不得不殺你的時候我也不會猶豫。
“風雪這麼大,你不擔心小郡主?”
他歎了口氣,一襲灰衣,安靜如舊,他說,我雖然擔心她,卻也沒有用,我隻想做好自己的事。
他永遠都是這樣安安靜靜,卻無法打敗,除非他自己認輸。
而現在,他究竟在等什麼。
她突然覺得很是頭痛。
似乎沒有出路,無論勝敗最好的情況是他們中間有一個可以活下來,而這最好的情形幾乎不可能發生,他知道,她也知道。
若他將聖諭送到鎮北軍營,那麼她先死,皇上也必定不會放過他,功高蓋主,聖上必定想盡一切緣由要了他的命。
若她奪回聖諭,寧王登基,改國號,那麼他死,寧王也必定不會放過她,知道太多,寧王甚至不需要緣由就可以要了她的命。
無論如何都是死,他的眼睛突然微微亮了亮,帶著無限溫暖,隻是很快就黯了下來。
如果現在走,如果離開這裏,遠走他鄉,他們絕對有這樣的能力可以活下來,唯一的生機,竟帶著渴望。
這是人性的本能,求生的欲望。
一時間,她竟有些惶然,雖隻是一刻,卻無比漫長,仿佛一顆心經曆了驚濤駭浪,醒來時後心濕透。
最終,她隻是將目光靜靜移向遠方,他不可能放棄他的國家,而她不可能背棄她的王府,可惜殊途不同歸。
傷心,難過,都及不上無奈更確切。
她站起來的時候,肩上經脈微微一扯,依舊疼的厲害,知道自己臉色一定是極疲倦的,自從來到鳳凰城幾乎沒有睡過。
黑色的貂絨遮掩了全部的血漬,隻是臉上的倦容卻無從遮掩起,她想微笑,卻有些頹然,不知從何笑起。
她並非不想睡,隻是就算閉上眼睛也未必能睡著,反反複複都是一些成年舊事,不知怎麼就被翻了出來。
幼年時,她在沙漠中練劍的樣子。
成年後,她輾轉大江南北殺人的樣子。
都是一襲黑衣,鮮紅的血,茫然失措的眼神,驚醒,才發現閉上眼也不過三五分鍾的事,歎息。
她掠下屋頂,他微微有些吃驚,聲音卻還是淡的,“你去哪裏?”
她回答:“去找小郡主…”
一針見血的幹淨,她轉眼消失在了茫茫風雪之中。
她要去的地方正是通往鎮北軍營的必經之路華雲道,在哪裏有她埋下的萬千火藥,她知道他一定會跟上的。
卻並非全是為了小郡主,更非是為了她。
有時候她恨自己的聰明,這世上本混亂,根本容不下聰明人,比如她,再比如慕承軒,他們都像已經被人世所拋棄,卻執念的要留在此地,明知不可能有任何好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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