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霜-錦夜篇 第三十七章 慕承軒(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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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沒有愛過一個人?
你有沒有恨過一個人?
在這之前,錦夜都沒有過,而在這之後……她也不甚清楚,而關於慕承軒是否對她動過情,錦夜也無從得知。
即使動過,情又有多深,是否抵得上命運。
她撫了撫眉,抬起頭,思緒仍有些亂,似乎一切都已經有了定數,但又好像雜亂無章,仍舊是說不出的心神不寧。
夜已深,月都是涼的,她跟著慕承軒的腳步上樓,聽見腳底傳來朽木聲音,輕輕的,帶著節奏。
過了今夜,生死無關,她微微笑了笑,其實她的生死從來與任何人都不相關。
錦夜四歲入師門,六歲握劍,八歲見血,十歲殺人,十二歲進王府,十四歲跟隨寧王平遼西,十六歲滅江南侯府一門三百七十人,十八歲潛入軍營刺殺鎮南將軍,二十歲毒殺侍郎大人時不慎跌下山崖整整昏迷七天,醒來時,沒有人在她身邊,大家都以為她一定是要死了的,但她最終還是醒了。
大江南北這些年她都已經走遍,隻是回憶起來都是一些殺人的片段,那些臨死前的哭泣交織在一起,慢慢變得讓人無法承受,於是她的眉眼越來越冷,而話也越來越少。
當你知道自己生命隨時會消失的時候,你會怎麼做?
哭泣?狂歡?還是歇斯底裏?
當你習慣了知道自己生命隨時會消失的時候,你又會怎麼做?
錦夜隻是一天比一天沉默,漸漸開始期待那一天,她覺得自己從心底已經死了,那個年少時的錦夜早就不在了。
隻是她的刀越來越快,殺人也越來越快。
寧王買她時,花了整整三千金,而最終寧王說,寧王府錦夜價值連城,萬金不換。
她的價值就在於殺人,若是有一天不殺人了,她就沒有了價值,而寧王不需要任何沒有價值的人。
她曾和慕承軒交過幾次手,她有些機會可以殺了他,終究是錯過了,他也曾有幾次機會可以殺了她,卻最終分心了。
下一次會如何……。最冷漠的時候尚且沒能做到,如今還有幾分把握……
想來想去,最終隻是歎了口氣,她再堅強,也多少有些疲倦,天下大事本不是她可以管,但卻可能毀在她的手上。
走不開,逃不掉。
天地之大,竟無處容身。
二樓和三樓之間轉彎處有一個隔間,平時客棧小二會在這裏放些不用的儲備,夜色已深,隻餘有一點點月光,她竟停下腳步出了會神。
小郡主中毒,聖諭十有八九已經回到慕承軒手上,他究竟為什麼還要留在鳳凰城,華雲道是出鳳凰城的唯一必經之路,他到底走還是不走?
慕承軒這人看上去清澈如水,但等你一接觸又會發現原來這水竟是萬丈深淵,他看上去有許多軟肋,但當你真的去想利用這些軟肋的時候,又發現他什麼都不在乎。
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她看見自己的手在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肩傷的緣故,整整一天她都沒有時間換藥,隻覺得鮮血又滲了出來,冷到刺骨。
她不知道他是怎麼把她拉進那個房間裏的,他身體溫熱,她就靠在他的身上,臉頰貼在他的下頜上。
她整個人的骨頭像被抽緊了一樣,那麼用力,她知道這不是她該做的事,她並非看重這些,隻是她知道自己未必承擔的起這些。
她說:“小郡主……”
他冷笑:“你非要這麼掃興的,對不對?”
她說:“我以為你喜歡她…”
他淡淡歎了口氣:“那你覺得我喜不喜歡你?”
冰冷語調,聽不出一絲感情的變化,她想,也是,同她一樣,他這麼多年活得如履薄冰,又怎麼真正會去喜歡誰呢。
這種想法一旦產生,就無法抑製,好像是解脫,又好像是更沉重的枷鎖。
脫去她衣服的時候,他的手小心避開了她的肩,她也不是什麼柔弱女子,就連抬起眼睛望著他的時候,細眉都帶著雪一樣的冰冷。
他終於忍不住問她:“你的肩痛不痛?”
這是他說過最柔軟的話,她的心微微顫了顫,咬牙,搖頭,還好。
怎麼樣算是痛,和她承受過的最重的傷相比,的確還好,不過是斷了幾根骨頭。
靠在牆上,曲起腿,他就抱著她的腰,仔細撫摩著她的後背,她知道他一直很清醒,始終知道她是誰,他們正在做著什麼事。
他不在乎,他的確可以不在乎的。
而她看上去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在乎,應該也是不在乎的。
她隻是一個殺手,為了完成任務本就是什麼都可以犧牲的。
他隻是很吃驚她沒有哭,也沒有悲傷,隻是慢慢曲折的迎合著他,就像這溫暖不僅僅是她給他的,同樣也是他留給她的。
她的身體很軟,也很輕,就像羽毛一樣,一折就會斷了,她的手卻很穩定,比一般女子的要修長一些,更白淨,更像是一雙寫字作畫的手,卻被她用來殺人,她的手始終用力按在他的肩上。
兩個人的發絲糾纏在一起,一不小心就扯的生疼,她連喊一聲都覺得多餘,他很想知道她的底線在哪裏。
就好像無論你做什麼,她都隻會選擇沉默或者承受,無論什麼都無法讓她動容,他甚至懷疑她有沒有感情。
酒冷心冷,今晚,他們都需要一點點安慰,隻因為他們太像了,像到甚至覺得對方就是自己。
他並不是沒有過女人,他有自己的王妃,側妃,甚至還有侍寢,她們在他麵前大多是低眉而害羞的,會隱忍的輕輕哭泣,身體溫暖而柔軟。
她們是皇上送來的,有些是來監視他的,而更多的隻是送來陪他睡覺的,因為皇上相信欲望能讓人失去理智,高高在上的那個哥哥不止希望他能失去理智,而且希望他能失去一切。
而她不一樣,錦夜就連手指都是冰冷的,眉間帶著凜冽寒意,唇角冰涼,他吻她的時候,她會皺眉,卻也會順從的去吻他。
她不偽裝,不討好,不會溫柔,不會體貼,隻會殺人,慕承軒眼底多了點笑容,卻很快結了冰。
閉上眼睛,她突然看見大漠呈現在自己眼前,陽光熱烈而刺眼,她躺在沙堆上,而她的朋友就躺在她的身邊,露出一小段潔白的頸,溫暖的微笑。
刺痛了她的眼睛。
越來越寒,他沒有開口說過一句溫柔的話,而她從頭至尾絲毫也沒有要他說一句溫柔的話,她甚至親吻他的耳垂,他的頸,鼓勵他,當他的手就摸過她身上的傷口時,她的目光幹淨而坦然。
最後,她長長歎了口氣,束上衣服,披上貂絨,外麵竟已經亮起淡淡晨光,她說:“像我這樣天天經曆著生死的,本就將一切都看的很淡了,真的不必多想什麼。”
這話是說給他聽的,卻更像是說給她自己聽的。沒有安慰,沒有同情,即使他說了,她也不需要。
沉默片刻,他深深吸了口氣,若無其事的說:“在出上京之前,我聽說鎮北將軍的軍營中已經出了奸細,你知道麼?”
她不知道他是真的知道鎮北軍營奸細的事,還是僅僅在試探她。
她表情沒有任何變化,隻是回答:“鎮北軍營的事我怎麼會知道,殿下不是糊塗了吧。”
慕承軒不答,略微皺了皺眉,仍舊是溫和平靜的好看,“鎮北軍營守的是幽雲十六州,前朝如何滅亡的事,你……應該是知道的。”
她冷笑:“其實你有沒有想過,依當今聖上的心胸,縱然鎮北將軍勤王成功,他也未必會放過你,如此不堪的事,如此豐厚功績,加上你們多年積怨,熙王殿下……”
他所為之努力的天下不是他的,事成,他會死在天下最尊貴的人手裏,事敗,他會死在麵前這個女子的手裏。
不同的人,不同的背景,一樣的命運,天地之大,原本就無處容身。
天亮了,卻照不進一點點溫度,他愛她麼,應該是不愛的,他的心裏隻有天下。她愛他麼,大概也是不愛的,她的心裏什麼都沒有。
她低眉,剛剛好的猶豫,似乎給了他一個不真不假的信號,轉身走出隔間,錦夜隻覺得依舊冷的厲害。
無論如何你都無法阻止的一件事,就是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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