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塵-蘇陽篇 第二十章 為什麼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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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她不是沒有想過,這樣的愛情是沒有結局的。當癌症肆無忌憚的侵襲,當鏡子裏自己的臉上蒙上一層灰色,她整晚整晚都不肯睡,看著他,從鬢角到眉梢,刻在心裏,生不帶來,死要帶去。
等她走了,會有誰來替她填補他心裏的空白,她盡量不去想。
那一年春節她是在醫院度過的,整個樓麵上能回家的病人都回家了,醫院極少有的清淨,楊雲特地在家裏做了飯菜帶來給蘇陽吃,溫和對她說,“如果你能將魚肉都吃了,我就獎勵你吃個芒果布丁,可我親手做的哦。”
蘇陽縮在被子裏伸出手,霸道的討價還價說,“隻吃布丁,不吃魚。”
楊雲的手揉揉她毛絨絨長發,貼在她耳邊輕輕說,“敢不吃老子做的魚,老子今天就把你給吃了。”
蘇陽努力作出一副生氣模樣,楊雲將她拉在身邊,用力親吻著她的臉頰,“你到底吃不吃?”
蘇陽喘著氣,笑著說,“吃,吃,吃,現在就吃。”
楊雲的手伸進她寬大的病號服,握在她赤裸的腰上,帶著剛剛好的暖暖溫度,“那我們現在就吃。”
蘇陽急了,推他的手,“吃魚,我是說吃魚。”
楊雲咬著她的耳朵,笑著說,“我也是說吃魚,你以為我在說吃什麼?”
蘇陽的臉紅到了耳朵根,笑容卻是明亮的。
元宵過後楊雲不得不抽幾天去北方出差,他說先將一年的活幹完了,就可以有許多許多的時間陪她,她微笑著說,“我會想你的。”
陽光落在玻璃窗上,光影流離,錯影斑駁,他親吻著她的唇角,淡淡說,“不用想,我很快很快就回來了。”
他又說,“我其實不該接那份工作的,這樣就能每天都陪在你身邊。”
楊雲的聲音貼的很近,她可以想象他眼睛裏的愧疚,平靜看著眼前淡淡虛無,蘇陽笑著說,“再不走,就趕不上飛機了。”
楊雲匆匆離開,帶著萬般舍不得,之後蘇陽隻要醒著,就躺在床上,麵向陽光,林河就會站在陽光底下,同樣看著她,眼神複雜。
她仍然相信他的出現一定意味著什麼,隻是她寧可選擇不知道,逃避從來是她最擅長的。
醫院裏照顧她的小護士不止一次同她說,從沒見過一個病人能像她這樣安靜的,女孩子聲音很清脆,一定是個很好的年紀,她說,“其實在你這麼大的時候,我也是很害怕,怕被這個世界拋棄,被親人放棄,所以拚命想去抓住一些什麼,好證明自己是被需要的,一直到現在才明白,這一段旅程隻有你一個人可以走完,從頭至尾你都是孤獨的。”
“所以,所以沒有親人來探望你,是因為你想孤獨的一個人走下去麼?”
她突然笑了,“當然不是,我的父母,他們現在過得很好,這對我來說就已經很足夠了,不是麼,很多痛苦並不是承擔的人多了就會減少的。”
給深愛過的人一個美好的記憶,不是最好的麼。
年輕時候曾有的固執,倔強,執著,如同這些年的發梢,長了,短了,碎了,最後隻剩下一地塵埃,這些年怎麼就過得這麼快。最年少的時候,花一樣的年紀,林河會同她一起坐在校園圍牆上聞著花香唱著歌,然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無法控製的爭執,再到現在醫院病房裏安靜的陰陽相隔,寂寞總是來了又去,而時光卻再也回不去了。
夢裏或是醒著,她都經常聽見林河安靜問她,“陽陽,你知道我為什麼一直都舍不得離開,你知道麼?”
長時間的沉默,沒有人作答,最後他的問題碎在夢裏,所以他隻能安靜看著她,那一刻鋼琴曲調如水銀一樣傾瀉在黃昏裏,她想起她搖搖欲墜的人生。
你是在等我去陪你麼?她在心裏想。
林河始終站在不遠處,麵容幹淨,帶著微笑望著她,不說話,唔……也許是因為答案的不正確吧。
***
第三輪化療又開始了,醫生微笑著鼓勵她,“男朋友對你這麼好,每天都來照顧你,你可要好好加油。”
蘇陽微笑著點點頭,“放心,我會的。”
隻是,化療結果好壞尚且不論,過程卻是無比殘酷的,蘇陽又開始了她無休無止的噩夢,在夢裏她仿佛回到兩年前,記憶無比清晰的同夢境重疊著,毫無縫隙,林河在房間裏尖叫,而她一個人坐在客廳裏,一支接著一支煙,眼前是幹淨到潔癖的房間,就如同她的心一樣,空空蕩蕩。
“蘇陽,你這個賤貨,你放我離開這裏。”
“蘇陽,你這個死女人,你把我困在這裏對你什麼好處。”
“蘇陽,你怎麼不去死?”
蘇陽有時候會坐在客廳不說話,有時候會奪門而出,但也隻是在樓下逛一圈就回去了,除去不得不上的班,和不得不出的差,她幾乎足不出戶,她害怕,害怕回來的時候林河已經不在了。
她覺得自己的這種愛已經變得卑微而畸形,她甚至開始恍惚的想,如果和林河一起死在這裏,隻會是一種解脫。
她隻有他,她不能離開他,同樣他也離不開她,她等著林河安靜下來,推開房門走了進去。極陰暗的房間裏,她看見淡淡光線穿過厚重窗簾在地上撒下一個淺色陰影,隻不過出了片刻的神,林河的雙手就已經狠狠掐在她的脖子上,幸好他病了太久,雙手並沒有太大的力氣,蘇陽靠在牆上,望著林河近在咫尺的臉,漂亮的容顏因為長期曬不到太陽而有些蒼白。
他想殺了自己麼,蘇陽在心裏默默的想,卻並沒有什麼恐懼,死了就解脫了,這過也過不完的人生。
他用了最大的力氣,卻在最後放開了她,蘇陽看著鏡子裏自己的鎖骨上深紅色的勒痕,這大概是他們之間第一次的暴力,卻遠遠不是最後一次。
之後他們開始了生平最漫長的一次冷戰,蘇陽照舊上班,鎖門,應酬,甚至出差,每個月她都會將錢放在信封裏扔在客廳茶幾上,基本上很多天信封都仍在那裏,她每周會往廚房的冰箱裏放許許多多食物,就好像是怕房間裏的林河會餓死,而他幾乎沒有走出過那個房間的門,更沒有同她說過話。
她的世界正在飛快的分崩離析,但在她心裏,她仍然固執相信林河仍然是當年那個溫暖少年,有著明媚笑容,會伸手接住她的林河,他曾經對她說,將來,一定會娶她。
直到有一天清晨,淡淡陽光從飄窗上灑進來,鋪了一地,照亮了塵埃,樹影在地板上落下斑駁痕跡,她睜開眼睛就看見林河坐在她身邊,那麼平靜溫和。
她微笑著伸出手,茫然而直接的想去握林河的手,夢中她都能感覺到自己那一刻的幸福感,就好像回到十六歲,她站在圍牆上,低眉看著林河,“以後是不是無論發生什麼,你都會接住我?”
她從來都是堅定而執著的,雖然時光荏苒,她的執著慢慢變成了固執,但她還是當年那個蘇陽,那個願意不顧一切去愛他的蘇陽。
林河將枕頭用力蒙在她的臉上,蓋住了她的整張麵孔,壓迫窒息的感覺從心底一下子完全湧了上來,應該是瀕臨絕望的,但夢裏的她在那一刻卻出奇平靜,腦海裏莫名浮現出了兩個字,謀殺。
她聽見林河聲音輕柔到詭異的問她,“陽陽,你知道我為什麼一直都舍不得離開,你知道麼?”
為什麼……
蘇陽猛然從夢中驚醒過來,眼前依舊是一片朦朧,小護士用清脆的嗓音說,“蘇陽姐,有人來看你了。”
她盡量平靜的說,“哦,我知道了。”
來看她的竟然是芳菲,蘇陽在心裏頓了一頓,她不知道楊雲是怎樣向她解釋這件事的,也沒有問過,隻是她知道無論怎麼解釋都必定都是不夠的。
芳菲說,“蘇陽,今天天氣不錯,我陪你去花園走走,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好麼?”
她的右手指腹輕輕摸索著左手指尖,這是她緊張時最常做的一個動作,她聽見自己說,“好的,我們一起去曬曬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