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他微笑的樣子真的很好看，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他已經讀大四，而我剛進大學，他站在禮堂的舞台上給我們新生做演講，意氣風發，充滿朝氣，是那麼的美好。”
    她們在醫院頂樓的曬台邊上聊天，蘇陽安靜聽著芳菲輕輕地說。
    “那時候的楊雲，真的是很出色呢，就算現在，他也仍然是最出色的。”
    蘇陽抬起臉，冬日暖陽曬在她的臉上，陽光輕撫著她的臉頰，她想，自己從沒見過那樣的楊雲。
    “他的出色同他的平淡形成了鮮明對比，從沒有人比他的性格跟安靜了，不言不語的時候，你甚至感覺不到他的存在，而做事的時候他卻又是尖銳的，這樣的性格真的是很難讓人捉摸呢。”
    蘇陽不知道芳菲究竟想和她說什麼，於隻是站在一旁安靜的聽，她可以清楚回憶起芳菲的樣子，燙成卷曲的長發，精致妝容，嬌豔動人。
    芳菲說了許多楊雲過去的事，陳年往事。
    楊雲考過的那些證書
    楊雲拿下來的那些項目
    楊雲去過的那些國家
    楊雲安靜時候扣人心弦的沉默
    一樁樁，一件件都是要告訴蘇陽，他們曾經在一起過，將來也可以在一起，等一切結束之後，楊雲還是過去的楊雲。
    手指撫在厚重圍巾上，蘇陽不置可否笑了笑，許多人在得了絕症之後脾氣會一天比一天差，而她卻正好相反，常常微笑，楊雲說她的笑容裏帶著梔子花的香味。
    他說，許多人精致在外表，衣服，首飾，而你精致在心裏，縱然最蒼白的打扮，你仍然如同星辰一般璀璨。
    她微笑著，不評價，隻是有時候她也會想，等有一天她不在了，誰會取代她，她不在了，這個世界還會是一樣的麼，或者隻是少了一個人呢。
    她的平靜很容易就能讓芳菲感到不安，甚至感到自己被無聲羞辱了。
    “等你死了之後，楊雲還會和從前一樣的。”芳菲的話依舊是尖銳而刻薄的，蘇陽眼睛突然就疼一下，有一種被刺痛的感覺。
    蘇陽想，其實你都不能確定今天的你是否和昨天的你一樣，又怎麼能去保證另外一個人的將來會和現在一樣。
    世上，真是再沒有比這更可笑的了。
    蘇陽輕輕說，“我大概知道你為什麼要去加拿大。”
    “什麼？”芳菲的聲音有些驚訝，這話的確出乎了她的意料。
    蘇陽重複了一遍，“我想我知道為什麼你要去加拿大了，並不是因為你不愛他了，而是因為你太愛他，卻從來不曾走進過他的心裏，你看見的始終隻是一個高高在上，優秀出色的楊雲，而你看不到他的悲傷，他的難過，因為他從來不曾讓你走進過他的心裏。”
    芳菲的呼吸開始變得有些沉重急促，蘇陽聲音依舊冰涼，不斷接著往下說，“他把你狠狠隔絕在他的世界以外，所以你悲傷，絕望，你想你的離開或許可以讓他感受到失去你的痛苦，從而發現你的重要性，隻可惜結果並非如此，真是可惜。”
    蘇陽想，像我們這樣的人，改變隻能緣於心靈被觸動，若你從未走進過他的心裏，又何來的改變。無論多好的歲月，無論多好的年華，結局卻最終隻能是錯過。
    芳菲冷笑一聲，“蘇陽，你以為你很聰明，是不是。等你死了之後，楊雲也許會悲傷會難過，但他最終還是會回到我身邊，或許甚至不用等到你。，未來，楊雲還是會和我在一起，如果你真的愛他，就應該在死之前離開他，你就不會想看見他一天比一天憔悴，更不會想看著他經曆你的死亡，如果你還有一點點人性，就應該早點離開他。”
    蘇陽垂眸，不說話，遮住的是眼睛裏波濤洶湧的海洋，她說的一點都沒有錯，這也不是她想看見的，隻是……
    蘇陽的手握在扶欄上，望著看不見的遠方，“未來是怎麼樣的，誰都不知道，一個人的幸福或者不幸，也不該由別人來負責，以後不管是怎樣的，哪怕一路泥濘，隻要我們是心甘情願走過的，都是對的，都是好的，都是應該被祝福的。”
    “蘇陽，你真是個自私的人，你就不該讓楊雲陪著你，你隻會害死他。”
    蘇陽想了想，淡淡說，“我自不自私，不是由你說了算的，縱然沒有我，楊雲也應該按他的理想去生活，選擇他想做的選擇，像你這樣一心一意去替楊雲做選擇，難道就不自私了麼？”
    她不想再多說什麼了，芳菲平靜的聲音裏帶著掙紮的怒氣，“蘇陽，你在為你的自私找借口。”
    蘇陽站在陽光底下，微笑著說，“我都這個樣子了，還需要給自己找借口？”
    她聽見芳菲嘲諷的笑，“蘇陽，讓你好好死在醫院裏，都是便宜你了，你不該再見楊雲，沒了你，楊雲才能活得更好。”
    芳菲突然拉住她的手，緊緊靠在露台邊，她整個人都被拽著貼在欄杆上，一瞬間她甚至認為芳菲會想要將她推下去，剛想開口呼救，卻沒有想到芳菲自己翻身從露台上跳了下去。
    她茫然看著芳菲的身影從她眼前一點點消失，她突然就害怕起來，渾身止不住的發抖，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她似乎看見了林河的消失，也是一樣的安靜，一樣的沒有任何征兆。
    眼前能看見的卻隻是一片虛無，她想喊人來，卻又不知道該向誰喊，不久，她就聽見人潮湧向露台，腳步慌亂，有人喊著找來擔架，病房裏照顧她的那個小護士跑來，站在她身邊，她卻甚至不知道那個小護士的姓名。
    她緊張握住護士的手，問她，芳菲有沒有事。
    小護士安慰她，幸好露台底下就是醫院的康複活動花園，並不太高，所以芳菲應該隻不過是摔傷了腿，但還是需要去做CT掃描，不過大致應該是沒什麼大礙的，隻是…
    “隻是什麼？”
    小護士看著蘇陽，斟酌許久，“隻是那人說是你將她推下去的，因為你愛上了他的男朋友，不甘心所以…”
    蘇陽茫然的問，“所以什麼？”
    小護士歎了口氣，“所以，醫院已經報了警，等會可能會有警察來找你，剛才許多人都看到你們在露台上爭執，蘇陽姐，你究竟為什麼要推她下去呢？”
    蘇陽默然鬆開手，陽光灑在她的臉上，她甚至連方向都分不清，她突然就冷笑了一聲，這世上還有比這更可笑的事了麼。
    這世上可笑的事很多，隻是當這些事真正發生後，就會突然變得不再可笑。
    ***
    蘇陽的這個夜晚是在警局度過的，她到覺得還好，並不陌生，反倒安靜的很，木板床很硬，她想他們應該明天就會讓她回醫院了，明天還要化療。
    她並不恨芳菲，隻是突然很想念楊雲，她經常會很想念他，甚至想念到會擔心死了之後無法再見到他。
    半夜的時候，她突然從夢中醒過來，想起上一次在警局的情形，這無休無止的化療總算是有了一點好的作用。
    上次來警局是林河死的時候，她同樣在警局坐了很久，感覺自己靈魂漂浮在半空，周圍是人來人往，異常喧鬧，而她心裏卻是一片寧靜。
    沒有絲毫恐懼，因為最可怕的事情已經發生了，而後續不過是餘波罷了。
    女警問她，“你脖子上，背上都是傷和瘀血，是之前被林河打的麼？”
    她深深吸了口氣，微笑著搖搖頭，口齒清楚，“不是，隻是不小心撞的。”
    女警又問她，“你知道林河是因為什麼死的麼？”
    她抬眉，局促而小聲的說，“林河患了很嚴重的抑鬱症，難道不是自殺麼？”
    女警看著她，眼神露出一絲同情和憐憫，她的確很值得同情，不是麼。
    蘇陽故作堅強的微笑，恰到好處的柔弱，又說，“我有他的病曆，可以作證。”
    女警用最婉轉的語氣說：“林河是一直在服用抗抑鬱的藥麼？”
    她點頭，很小聲的說，“應該是吧。”
    女警歎了口氣，“我們檢查他血液的時候卻沒有查出任何抗抑鬱藥物成分，經檢驗，我們懷疑林河已經很長時間沒有服用抗抑鬱藥品了，而隻是服用維生素片。”
    她吃驚看著女警，十指緩緩繳在一起，眼淚一滴一滴落下，心卻仍是平靜的，隻不過是眼淚停不下來罷了。
    她想知道，為什麼，自己的眼淚一直在流，已經結束了，蠻長噩夢終於結束了，不是很好麼。
    可為什麼，為什麼一直一直在哭呢。
    女警遞了紙巾給她，她默默擦幹淚水，抬起頭，露出一個很小很勉強的微笑，她說：“我幾時可以離開？”
    女警溫柔看著她，“隨時，你隨時都可以走。”
    她閉上眼睛，感覺失去全部力氣，眼淚無聲流過，太累了，實在是太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