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那次，蘇陽住了很久的醫院，醫生說她腦部的腫瘤已經嚴重壓迫到視覺神經，要趕緊下一輪化療，否則她很快就會完全看不見。
    蘇陽躺在病床上，想起曾經在某本書上看到的一句話，當你和癌症抗爭的時候，你總是節節敗退，但你仍不願意去相信即將麵對的會是死亡，因為你知道當你真正去相信了的時候，你就真的徹底輸了，你不願意認輸，是因為你知道身邊仍有值得你去努力的人或者事，你仍然希望明天醒來的時候能看到陽光，感受到陽光，你不願意讓你深愛的人去承受任何痛哭，雖然你也知道這痛苦難以避免。
    楊雲仍會來看她，卻越發小心翼翼，有時候甚至不敢單獨和她說話，大部分時間隻是靜靜坐在一旁看著她，很長時間的陪著她。
    她知道，他是怕她開口勸他離開，所以他寧可選擇不說話。
    蘇陽已經隻能看清楊雲的輪廓了，房間裏沒有外人的時候，她會感覺楊雲的手牽住她的手指，依舊是溫暖的。
    芳菲常常會跟著楊雲一起來，當她走進房間的時候，楊雲的手會默默鬆開蘇陽的，蘇陽可以想象出楊雲的笑容，平淡而安靜。
    “蘇陽的起色看上去不錯，過不了多久就可以出院了吧。”
    “不早了，蘇陽也該休息了，我們過幾天再來看她吧。”
    “楊雲這次天一直加班很辛苦，我們今天早點走吧。”
    芳菲的話總是能讓蘇陽不由自主的發笑，她從來沒有提過發病那天晚上她給楊雲撥的那個電話是怎樣被她掐斷的。
    蘇陽摸著指尖，微笑著說，“是不早了，你們不如先回去吧，這裏有醫生還有護工，不用擔心。”
    “蘇陽，你的臉色看上去很不好，有什麼不舒服不要硬撐。”他輕輕歎息著說。
    她隻是笑著說，“你有時間多關心關心芳菲，別總是來找我，會打擾我休息的。”
    她知道他現在一定是很難過的，隻是很多話都已經說不出口，也無需再說，告別太痛苦，不如就這樣平平淡淡的過去，他能聽見她心裏的聲音。
    愛情太短暫，而遺忘太長，留太多感情，隻會讓活著的人痛苦。
    那天楊雲走的時候，手指觸及她的肩，蘇陽感覺自己微微顫了纏，開口想說些什麼，但終究沒有說出口。
    冬日陽光和煦溫暖，她微笑著朝他們離開的方向揮了揮手，想象這楊雲臉上會有的表情，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他的，記得剛開始沒有那麼喜歡的呀，怎麼突然就那麼喜歡了，是不是因為快要離開了，所以才會舍不得呢。
    快了，就快結束了。
    他和芳菲是挽著手離開的，蘇陽安靜半躺在那裏，心裏大雨滂沱，但有什麼關係呢，她就快死了，高興一點，或者悲傷一點，都無傷大雅。
    她的少年已經死了，而現在她願意做一切來讓眼前這個漂亮挺拔的男人不受一點傷。
    那天之後，蘇陽的情況越來越差，化療的副作用又開始顯現，漸漸她開始拒絕治療，她覺得那些藥隻會讓林河無休止的出現在她身邊，她已經分不清哪些是真實的，而哪些是幻覺。
    午後安靜的時候，她會躺在床上，想象著自己的靈魂從身體穿越而出，從十六歲開始，她就渴望著別人可以需要她，而現在她慶幸，沒有人需要她。
    楊雲，尤其是楊雲，他也不再需要她了。
    主治大夫告訴她，如果拒絕治療，隻是吃一些止疼的藥物，病會發展的很快，然後……
    醫生沒再說下去，蘇陽想，快一點不是挺好的麼，若沒了值得你活著的理由，那這漫長痛苦的旅程又有什麼走下去的必要呢。
    拒絕治療的直接結果就是頭痛越發厲害，醫生給她配了止疼藥劑，副作用就是嗜睡，睡到昏天黑地。
    從前，在IMC的時候，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像今天這樣，隻是那時候和現在又有多少區別呢。
    在心底深處，她依舊是那個十六歲被全世界拋棄了的孤獨孩子，那天她從圍牆上躍下的時候，林河站在底下接著她。而今天她卻像站在環球金融大廈的頂端，往下看隻是一片雲霧。
    仍舊是不斷做夢，夢中最多出現的就是西北小鎮上的那條山路，楊雲背著她穿行在風中，散開的長發梳成細細的辮子，那天她希望那條路永遠沒有盡頭。
    站在夢中的山間，她看見一片陰霾從遠處遮住她的視線，楊雲停下腳步，燦爛秋色中，溫柔的說，“蘇陽，不要放棄，好不好，任何時候都不要放棄。”
    抬起頭，蘇陽看見兩行燕雀遠遠飛過，“隻有我放棄了，你才能過得更好，對不起，對不起，我一直都很自私，非常非常的自私。”
    秋日陽光一下子就碎了一地。
    她在黑夜中驚醒過來，聽見沉默而壓抑的哭泣，泣不成聲的哭，卻又害怕把她吵醒，她伸手摸到指尖一片溫熱和潮濕。
    他突然捉住她的手，聲音沙啞到了極致，“蘇陽，不要放棄。”
    深夜，她想一個男人究竟絕望到了什麼地步，才會悄悄在你床邊無聲的哭泣，當你害怕看不見明天太陽的時候，他感同身受。
    他跪在她的床邊，手指揉著她的長發，撫摩著她的臉，她的眉，她的唇，她的鎖骨，聲音中仍帶著淚水，“蘇陽。”
    沉默了很久，就好像聲音湮沒在了無邊絕望之中，“我真的做不到，安安靜靜的看著你一天比一天脆弱，而自己好好活著。離開你每一分鍾都讓我無法呼吸，我努力過，蘇陽，我真的努力過，我隻是沒有辦法。”
    “我沒有辦法和芳菲在一起，我看到她的每一分鍾想到的都是你，如果你在地獄裏，那就算天堂我楊雲也不要去。”
    蘇陽眼睛慢慢濕了，淚水擦也擦不幹，真是個傻瓜，怎麼會有人這麼傻的。
    他的唇代替了他的手指，親吻在她的唇上，輕輕碾轉，他的聲音很疲倦，卻也很堅決，在安靜的病房裏尤其的清楚，“除了你，我不能和任何人在一起，因為我愛你，蘇陽，我隻愛你。”
    大抵因為看不清他的樣子，所以他的聲音才變得特別清晰，蘇陽將他一點點擁在懷裏，她可以想象今晚他的絕望和痛苦，“楊雲，我就快要死了，就算我答應了你，我也陪不了你多久。”
    楊雲的吻打斷了她的話，房間裏安靜的可以聽見外麵細雪飄落的聲音。
    他的聲音溫柔倒了極點，就像羽毛落進她的心裏，“你以為我不知道麼，你以為我沒有想過麼，如果今天我不能陪著你一起度過，那未來的日子我寧可不要。”
    “我並非有多好，多善良，我隻是愛你，蘇陽，我隻是愛上了你。”
    她抱住他，感覺眼淚落在他的頸上，“楊雲，我也愛你。”
    蘇陽想，如果時間可以停在今晚，那不管未來有多遠，而毀滅有多麼快，這一切都是我願意去承擔的。
    楊雲的拇指輕輕撫著她的唇角，溫柔問她，“什麼時候愛上我的？”
    她環著他的腰，縮進楊雲懷裏，想了好久才說，“大概是那天你背著我走了很長很長山路，那時候我就想如果那條路沒有盡頭就好了。”
    他的吻落在她的額上，她聽見他說，“我也是……”
    “也是什麼？”
    “我也是，我也希望那條路永遠沒有盡頭。”
    她不說話，他的手突然撫在她的臉上，問她，“蘇陽，你怎麼又哭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蘇陽一邊哭一邊笑，搖著頭說，“沒有，我沒有哪裏不舒服，我隻是很高興。”
    “傻丫頭，高興什麼？”
    她抿著唇，眼睛裏透出絢爛神采，“我很高興，我這麼凶，又霸道，還不講道理，你卻依然喜歡我。”
    楊雲輕柔吻了吻她的鼻尖，淡淡說，“是啊，蘇陽你又凶，又霸道，又不講道理，脾氣還很差。”
    蘇陽用力咬著唇，剛想掙紮著抬起頭，卻被他用力吻住，隔了一會才說，“可我仍舊深深愛上了你，我的蘇陽。”
    在你身邊，我願意承擔生死帶來的任何痛苦，因為我愛你，因為我深深愛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