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那個小旅館停留了兩天，不得已的辦法，蘇陽頭痛的很厲害，總是時睡時醒著。
    她問他，知不知道自己得了什麼病，楊雲隻是搖頭，說從她家翻出來的診斷書過於專業，他也看不懂，蘇陽知道他在騙她，卻隻是微笑著說，沒關係，我這段日子記性很差。
    差到連自己得了什麼病都不記得了，真是有些匪夷所思呢。
    再天亮，蘇陽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他們開始繼續走山路，蘇陽很快就沒了力氣，於是楊雲很自然地將她背在身後，沉默的行走在無邊無際的崎嶇道路中，兩邊開滿的不知名的野花，蘇陽的長發就飄在風裏，墨一樣的黑色。
    很久之後，楊雲才告訴蘇陽，那一天他希望這條路永遠沒有盡頭。
    到了安平縣，路口，就有年輕人認出蘇陽，問她，是不是回來看林河的，楊雲的手默默牽住她的，她感覺自己的指甲嵌在他的手心中。
    在那裏，她看到了林河的墓碑，年輕人告訴蘇陽，兩年前她親自將林河的骨灰千裏迢迢從南方送回這裏，村子裏的人都很感激她，他們問她是不是林河的妻子，那一天她隻是微笑著流淚。
    年輕人還告訴蘇陽，林河落葬的時候，陪葬的有一枚玉墜，晶瑩剔透，村裏人都說那枚玉墜像女人的眼淚。
    她在墓碑前站了很久，裹著長長披肩，她仰起臉望著連綿不絕的山脈，林河，我很想你。
    晚上他們圍在一起吃飯，那些她不認識的族親，他們告訴她，林河是個好孩子，卻有著固執的靈魂，南方並不適合他，他早就該回來了。
    她隻是看見林河安靜的站在自己麵前，她聽見林河對她說，“陽陽，你早就該讓我回來了。”
    蘇陽的心忽然顫抖了一下，痛的無言以對，低下頭遮住忍不住落下的眼淚，楊雲無聲替她倒了杯茶，她淡淡的笑，心想，真是，一點都想不起來了呢。
    再後來，這個村莊裏樸素的村民圍著火堆，唱著歌跳起舞來，月色很亮，照在院子裏，這裏的人想的很少，願望也很小，她想，林河的確應該留在這裏的。
    離開安平縣，他們打算開車回最近的大城市銀川然後搭飛機回A市，一路上，蘇陽越來越沉默，她常常隻是看著兩邊穿梭而過的風景，一言不發。
    “蘇陽，你還好吧？”楊雲將手輕柔觸在她的肩上。
    蘇陽默默仰起頭看著楊雲，他皺起好看的眉，將她唇上沾濕的血漬一點點擦去，“我們先在酒店休息一個晚上，明天搭飛機回去，你看上很累的樣子。”
    她看著他，正低頭看著她，明亮的眼睛溫暖柔和，她點點頭，不說話。
    酒店CheckIn之後，蘇陽頭痛的很厲害，漸漸忍不住的縮在沙發上控製不住的呻吟，楊雲去給她買止痛藥，等回來的時候，他倒了溫水，溫柔安慰蘇陽將藥服下，再將她抱著放進床上，拉開被子仔細蓋好。
    他的手始終握在她的手上，她歎息著輕輕說，“我無法給你你想要的，等回到A市，我們還是不要繼續下去了，好不好？”
    她的麵前隻是一條絕路，她不能拉上他一起走，蘇陽聲音很低，低到自己聽來都很模糊，語氣卻很堅定。
    他沒有答應，卻也沒有拒絕，隻是將手和她的手指貼合在一起，那樣的毫無縫隙，她忍不住仔細撫摩著他的手指，有著那樣漂亮的手，做事也一定是幹脆果斷的。
    一段路，一段離開，柔軟的生命裏充滿著尖銳的告別，她笑的很安靜，她知道，這條路必須她一個人走，無論他多麼關心自己，多麼想陪著自己，人生最後的路，她隻能一個人走。
    他的手撫著她的臉頰，她看見鏡子裏的自己，他說她，蒼白而脆弱，就像最樸素的花，卻盛開出最馥鬱的芬芳。
    他解開她的襯衫，露出幹淨白皙鎖骨，長長黑發柔軟垂下，他輕輕吻著她的唇，舌尖輕描著她的唇，他的手指穿過她的長發。
    一整個晚上，他的眼神都彌漫著一層淺淺褐色，深不見底，蘇陽忍不住閉上眼睛不去看楊雲，也不願意去想將來離開楊雲之後要麵對的又是什麼。
    他說，“我有一種感覺，隻要你現在對我微笑，我就可以為了你不顧一切。”
    她就真的笑了，眼神一亮，讓她原本憔悴神情突然就煥發出光彩，楊雲手指撫在她的臉上，多了幾分眷戀。
    蘇陽表情虛空，淡淡說，“不要想這麼多，或許我們都沒有時間去想以後的事，今天我可以忘了林河的死，也許過幾天我就連你都一起忘了。”
    她的聲音清冷疲倦，帶著一點點嘲諷，楊雲隻是吻住她的唇，接著是她的鎖骨，細細碎碎，帶著溫熱，如同海浪衝刷過她的靈魂。
    再次閉上眼睛，她看不見楊雲的摸樣，隻覺得他做的很劇烈，就好像要將她一次又一次推向海岸，最終又被衝回波濤之中，蘇陽慢慢卷曲進他的懷裏，伸手撫著他的後背，一寸一寸滑過，好像隻要這樣就可以安慰他，絕望時候的歡愛，就像黑夜裏盛開出來的一朵花，等不到天亮就會凋零。
    三點，正是天最黑的時候，蘇陽點了支煙看著窗外，楊雲問她在想什麼，她隻是過了很久才說，“沒有，我什麼都沒有想。”
    楊雲將她手中的煙拿走，熄滅，抱她在懷裏，她深深吸了口氣，他遮住她的眼睛，她想，他大概也知道他們的愛情根本沒有明天。
    東航飛機載著他們回到A市，在取行李的時候，楊雲很自然地替她拿了行李箱，蘇陽接過之後，跟著楊雲走出機場，外麵已經是星光一片，但一切已經和她離開時截然不同。
    等出租車的時候，楊雲在蘇陽身邊，輕聲的叮囑，比如，回去之後要去看醫生，病曆和醫保卡就在餐廳桌子上，要多喝水，不要總是熬夜，更不要抽煙，要樂觀一點。
    蘇陽默默聽著他的碎碎念，安靜不回答，楊雲的手停在她發梢上的時候，蘇陽往後退了一步，說好的，一切在回來之後就應該停止了。
    這一年的深秋來得特別早，她披著厚厚披肩走進出租車，抬起臉看著站在窗外望著她的楊雲，即使在疲倦憔悴的時候，他仍是高大挺拔的，沉默的時候越發溫柔。
    我真希望能和你在一起
    我真希望沒有什麼阻礙在我們中間
    但我更希望你能幸福
    最後我希望我沒能給林河的，可以全部給你
    再見了，楊雲
    車開了，電台穿來輕柔音樂，開到一半，她終於打開手機接到了玫瑰的電話，聽見她的聲音，玫瑰顯然舒了口氣。
    玫瑰想來看她，她隻是說，長途旅行回來很累，工作也堆了許多，等一切安頓妥當了，她會去看她的，晚風吹進車窗，她已經毀了一個人，不想再毀掉任何一個。
    她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的目光，無論是善意的，還是惡意的。
    回到家裏，打開燈，泡上茶，點了煙，她抱著膝蓋坐在沙發上，仔細去回憶過去發生過的一切，她的少年已經不在了，他會一直活在她的心裏。
    “陽陽，我心裏很難過，我想我可能不想活下去了。”
    “陽陽，我總是睡不著，我想離開這裏，好不好？”
    “陽陽，其實我很早就想離開了，隻是我舍不得你。”
    “陽陽，我愛你，又恨你，我愛你所以我舍不得離開你，我恨你因為你讓我舍不得離開。”
    “陽陽，我真的要走了，陽陽，我的陽陽。”
    她坐在沙發上，泣不成聲，“林河，你知不知道，你的離開毀了我的一切，而我也一樣舍不得，一樣舍不得離開這個世界。”
    十月，蘇陽將北方集團的項目Transfer給了Amy，緊接著辭了職，離開市中心的房子，搬去很遠郊區，甚至換掉電話，她不想被任何人找到。
    搬離前最後一天，她坐在沙發上，冰冷手指摩挲著手腕，她想起楊雲的那雙手，修長幹淨，充滿溫暖。
    她打開佛經，默默許願，讓那個有著漂亮雙手的男人能有幸福安定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