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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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嘲諷地笑了下,風樹用僅有自己能聽見的語音道:“隻是……那家夥怎麼可能看不到呢?因為對方的靈力太高,還是……他明明看見了卻一直瞞著我?”
一陣夜風刮過山丘,夾帶著不屬於這個季節的寒氣。呼嘯的風聲散落四野,又從遠處的、渺無人跡的丘陵遞過高高低低的回聲,仿佛海島上遊蕩了千年萬年的冤魂在哀訴。冷風卷起豆大的雨滴砸到臉上,令人睜不開眼。
“該死!”罵了一聲,風樹抬起左臂,用手背擦著撲進眼裏的雨水。表麵上悠閑散漫,他的大腦卻在高速運轉著:“反正那一隻已經跟了我很久,不急著收拾它。隻是眼前這個女孩……她究竟有什麼目的?很顯然,她不是人,也不像鬼靈,更不是僵屍。該用什麼方法對付她?”無聲地歎了口氣,風樹苦笑道:“今天真是個晦氣的日子,接二連三地撞邪。連風聲都聽起來跟往常不一樣,感覺怪怪的,好像老太婆在唱歌……”
“老太婆唱歌?”側耳細聽了一會兒,風樹發覺風裏的的確確混雜著一個蒼老嘶啞的女聲。那聲音反複哼唱著一首有些熟悉的歌曲,吐字不清,歌裏透著一股悲涼空曠的韻味,像是某支上古時代的童謠。麵色微微一變,他再次跳上石塊,舉目四顧。歌聲幽幽鑽進他的耳朵裏,辨不出來自哪個方向,卻明明白白地感覺到,聲音的主人越來越近了。漸漸地,他聽出,還有“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和沉悶的、類似木頭撞擊地麵的響動隱藏在歌聲裏。“那是……”眸中浮上一抹疑惑,卻又瞬間變得清明,他對自己低語道:“一個拄著拐杖的老婆婆?那首歌……我以前聽到過嗎?為什麼感覺那麼耳熟?”
伴隨那幽魅的聲線,腳步聲和拐杖敲擊地麵的聲音也越來越大,越來越接近了。一下一下,仿佛響在風樹的心坎上。明明白白地聽著對方與自己的距離一點一點在縮短,赫然已經到了視線範圍之內,然而,當他凝神向四周望去,卻隻看見風吹著丘頂的樹叢,參差不齊的綠草上下起伏,其間並無半個人影。不僅如此,那個突兀出現的小女孩,連同地上的布偶,也沒有了蹤影。
怔忡良久,風樹緩緩下了巨石,背靠石塊站在泥地上,不住地左顧右盼。歌聲和腳步聲還在逼近,似乎觸手可及,前方的野草一簇簇向兩旁倒下,帶起一串細微的聲響。突然,那唱歌的人在他旁邊停住了,腳步聲和拐杖的響動都消失了,僅有那個衰老幹枯的嗓音還在繼續。他微微閉了下眼睛,腦海中憑空浮起一個畫麵: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立在自己手邊,費力地踮起腳,對著自己的耳朵吟唱那首妖異的歌謠。不知道疲倦似地,歌者重複了一遍又一遍,似乎永遠不會休止。
心頭湧起一股怪異的感覺,風樹屏息靜氣,專心聆聽著耳邊回旋的蒼老歌聲。很快,他發覺那歌者的發音極為古怪,所用的語言跟中原列國截然不同。他能清楚地辨出每一個字音,連在一起卻沒有任何意義。
終於,唱歌的人動了,歌聲慢慢離開風樹的耳畔。草尖一波一波地抖動,跟著,不遠處響起腳步聲和“咚咚”的拐杖聲,所有的聲音交織在一起,漸漸移向通往“死亡之地”的坡麵。伸出舌尖潤了潤嘴唇,風樹將目光投注到前麵荒涼的山地。密實的雨幕裏,那一片傾斜往下的土坡中部,有三個小黑點在徐徐地挪動:左邊是一個彎腰駝背的老婆婆,她包著藍底白花的頭巾,青衣赤足,頭巾下方掉出幾縷盡白的發絲,右手拄著拐棍,左手抱著一團大紅的東西;中間是個紅衣服的小人,打著一把雨傘;最右邊的那個背影更加嬌小,一身白衣,頭發披在肩上,兩個孩子手牽著手。
跟以往一樣,這些影像隻維持了幾秒鍾,就被從臂環處衍生出來的灼痛吞噬了。強忍著不斷湧上胸口的惡心感,他暗自思索:“是那個老婆婆抱走了人偶?跟著我的那隻東西也被她帶走了嗎?她反複對我唱那首歌,暗示著什麼?那歌……對了!”拍了下頭,他脫口道:“那首歌,上一次下地的時候我在墓室裏聽到過,而且不止一回!”
“爺,你幹嘛不往前走了?這裏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嗎?地下有穴?”毛不拔喘著粗氣,一路跌跌撞撞地登上山頂,朝風樹走來。言不悔默默走在他身後不到幾尺的地方。兩個人的臉色都很難看,灰白中透著烏青,腳步淩亂,像是受到什麼驚嚇。
“怎麼這麼慢?你們好歹是習武之人,這山丘不算高,也不是很陡……”近距離掃視著二人,風樹皺起眉頭,淩厲道:“你們怎麼一副見到鬼的表情?”
一個箭步衝到風樹跟前,毛不拔手抖得幾乎連燈都拿捏不住,他瞪圓了兩隻小眼睛,盯住對方腰間的錦囊,急迫道:“爺,百寶囊還在你這裏對嗎?我的百寶囊還好好的吧?”
“嗯?”下意識地低首,風樹瞟了一眼係在腰上的錦囊,不解道:“百寶囊好好的啊。為什麼這樣問?”
毛不拔明顯地鬆了口氣,撫著胸口道:“爺,我們真的見鬼了!”伸手指著來路的方向,他擺出一副很誇張的神情:“就在半山腰。我們兩個差點沒命了!我還以為它也來找爺了呢!爺,你當心點吧,它肯定會來找你的!而且,我懷疑它想搶我的錦囊。幸虧今晚百寶囊是你帶著,爺,你一定要保護好這錦囊噢!”
“是啊,”言不悔點點頭,鄭重道:“雖然那鬼沒對我們做什麼,至少說明這個地方陰氣很重,才會有那種東西出沒。少將軍你要小心一點。不過也別太擔心了,即使拚掉這條命,我也會做好答應別人的事情,保護少將軍一路平安。以後請不要單獨行動了,少將軍!就好像上一次,你跟蘭公子他們一起出去,我一時疏忽沒有跟在你身邊,結果出了那麼大的事!如果那次你有個三長兩短,我還有何顏麵立足於世間?這一次,我一定不會再讓這種事情發生……”
“行了!”風樹低喝一聲,冷著臉訓斥道:“你們兩個又不是第一次見鬼,犯得著這樣大驚小怪的?快走吧,我們已經浪費很多時間了。”言畢,他側過身,率先朝著沒有路的丘陵另一麵走去。視線徐徐滑過山腳那些躋身於雜草間的蓑衣人,他陰冷的厲眸中乍起一道血光:“這小丘下麵有一些朋友在幹活。我們下去跟他們套套交情吧。看看他們是不是需要幫忙。”
“可是,爺……”毛不拔大步趕上風樹,四下看了一圈,放低聲音,詭秘地說:“雖說鬼這玩意兒,我見到過好多次。但……這是我第一次看到認識的鬼。最重要的是,它生前跟我們有過節,我好怕它來搶我的寶貝錦囊……”
“認識的鬼?”從毛不拔顛三倒四的話裏嗅出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風樹腳下不停,眼神卻專注起來:“你們究竟看見什麼了?”
毛不拔走在風樹側麵,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百寶囊。似乎想到了什麼,他猛地抽出腰刀橫在身畔,憂心忡忡道:“爺,我們剛才看見東方老頭的冤魂了!好嚇人,他滿身滿臉滿手都是鮮血,青麵獠牙,眼露凶光。後來,他一閃就不見了。我好擔心,他生前就想搶我的百寶囊來著,這算不算他的臨終願望啊?如今他陰魂不散,肯定就是惦記著我這錦囊,不能瞑目,才一直跟著我們來這裏。爺,雖然那貪財的老頭成了鬼,應該還是打不過你吧?”
“青麵獠牙的東方老頭?”風樹容色沉靜,隻是發出一聲含義不明的輕笑,譏諷道:“我看,是因為你把人家身上的東西都順走了,那鬼魂才會一路跟著你吧!不然,人是我殺的,它怎麼不來找我啊?”
“少將軍,”言不悔趕上幾步,越過毛不拔,搶到風樹身前,語聲因為焦躁而有些變調:“雖說對方現在意圖不明,我們還是應當加以防範。讓我在前麵給你探路吧!我答應了保護你……”
“隨便了,”黑眸裏隻有不耐煩,風樹一擺手:“快走!”
完全沒有掩飾身形,三人飛快地穿過一簇簇樹叢野草,徑直下到山丘底部。現在,他們與那一群頭戴鬥笠、身披蓑衣的人已經相距不過數尺。風樹輕咳一聲,故意踩出重重的腳步,不緊不慢地向那些人靠近。出乎意料地,對方反應冷淡極了——十來個人當中,僅有兩三個扭頭瞟了他們一眼,又立即回過頭去望著前方的密林。
風樹見狀不由微微一怔,卻仍是邁著穩健的步伐往前走去。繞過這群蓑衣人,他稍微放慢了行走速度,一步一步踱向海島中心那片茂密的樹林。行出一丈多遠後,為好奇心所驅使,他定住腳,轉頭打量著草叢中十幾個呆呆站立的人——這些人俱是三十歲上下的壯年男子,個個身強力壯,站姿端正挺直,進退有度,似是一隊受過嚴格訓練的軍漢。然而,所有的漢子臉上均呈現出一副刻板麻木的表情,對風樹等人的行動視若無睹。每個壯漢都定定看著數丈以外的森林,幾乎不曾轉動的眼睛如同蒙了一層灰的玻璃彈珠,沒有一點活氣。黑沉沉的雨夜裏,這夥人竟沒有攜帶任何照明工具,隻各自手持不同的兵刃,背上卻是清一色背著一隻巨大的、沉甸甸的包袱。
不經意地,風樹對上了其中一個人的眼眸,那雙暗淡無光的眼睛裏充滿了木然的神色。眉梢微微一挑,他敏銳地覺察到,這厭倦疲憊的眼神,並不是士兵特有的那種惟命是從的機械,而是一種恐懼到極點以後的絕望,仿佛自知厄運已然注定,與人世的全部聯係就要徹底斷開,因而對周遭的一切都不再關心。
“他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竟會害怕成這個樣子,”風樹喃喃自語道,順著這群蓑衣人的目光看過去。那片神秘的森林被一團雨霧包繞著,水汽裏隱約現出一棵棵粗大的樹幹,影影綽綽似是一個個人形。風雨中,樹葉前後左右晃動著,發出破碎的聲音,混在風聲雨聲裏,形成一種淒厲的悲鳴,令人的心口也隨之一陣陣緊縮。
“如果裏麵真的有墓,這個林子多半蘊含著什麼陣法……”一念及此,風樹側目看定離自己最近的一名蓑衣人,揚聲道:“你們進過這片樹林嗎?還是……你們有同伴困在裏麵?”
那名漢子對風樹的問話充耳不聞,依然呆滯地目視前方。另一個大漢古怪地一笑,啞聲道:“倘若我們進過這片林子,你現在豈不是在跟鬼說話?”
注意到這個壯漢的服飾與其他人略有不同,風樹眉宇一軒,笑道:“你是他們的頭吧?失禮了,不知這位大哥怎麼稱呼?怎麼,你們有兄弟被困在這樹林裏麵了?”
那人又是陰陽怪氣地一笑,啞著嗓子道:“年輕人,你要是想進這林子去找什麼見鬼的寶貝,我勸你趁早止步吧。這一個月來,像你這種人,我也見了好幾次。沒有一個人活著出來。”
“多謝大哥指點,”風樹淡淡一笑,不以為然的神氣溢於言表。向那漢子拱了拱手,他輕輕地一甩頭,舉步向前。
“你當我是嚇唬你嗎?”那大漢略為提高了音量,帶著一股發泄的意味,忽地仰天大笑起來,隻是那笑聲中充斥著悲憤淒涼:“也罷!本來,跟你說這些該是一個死罪,不過,我們就要進這林子了,反正也沒幾個時辰可活,索性都告訴你吧。我奉命帶了一百個弟兄來這個島上找一件東西。那見鬼的東西……據說,就是在這個見鬼的林子裏!第一天,進去探路的十五個人,沒有一個活著出來,就這樣莫名其妙沒了蹤影。接連兩撥進去找尋的弟兄,也是一去不回。一個月下來,已經有八十多人失陷在裏麵了。有幾次,也見到你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有兩三個人一夥的,也有十來個人一夥的,進去以後,”冷哼了一聲,那人仰望著陰沉漆黑的天空,續道:“有的人,不多時聽得他們一聲慘叫,稍後便沒了動靜;還有的人,就無聲無息地不見了。”
“我們‘食君之祿’,不得不把這條命陪在裏麵,”站在中間的一個漢子突然偏頭瞟了風樹一眼,接口道:“你跟我們不同。也不知道你從哪裏知道這個消息,跑到這地方來。錢財乃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你年紀輕輕的,前途無量,何苦想不透這一點呢?”
“既然如此,你們幹嘛非要進去呢?想來你們主人也不在此地,”風樹聞言住了腳,揚起雙眉,低聲道:“你們為什麼不逃走呢?”
那兩名壯漢對看了一眼,眸中都流露出深深的懼意,一齊搖頭。
“少將軍,你怎能挑唆別人行此不信不義之事?”言不悔漲紅了臉,義正辭嚴道:“所謂……”
“閉嘴!”右手微動,風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封了言不悔的啞穴。看定領頭的那名大漢,他把聲音放得更輕了:“不知你們的主人是……”
那人顯得有些慌亂,別開了眼光,再次搖搖頭。
“爺,別跟這些人羅嗦了,咱們趕緊進去找值錢的東西吧!”毛不拔不耐煩地跺了幾下腳,催促道。
這時,立在十幾人中部的那名大漢走了出來。他慢慢踱到風樹身前,借著毛不拔手裏的提燈,細細打量風樹三人。半響,他回身看向領頭的漢子,沉聲道:“大哥,我看這位少兄氣宇軒昂,身手不凡,是第一流的武功高手。不如我們便跟他們搭個伴,一起進這林子吧?”說著,他衝風樹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低啞道:“我姓劉,領頭的是我大哥。我們兩兄弟名字難聽得緊,不便告之。你就管我叫劉三,管我大哥叫劉大好了。少兄怎麼稱呼?”
“無所謂啦,反正都是死,跟誰死在一起又有多大分別?”劉大聳了聳肩,麵上的神情很是淡漠:“隻怕這林子裏住著什麼妖魔鬼怪,武功再高也沒用!我們失蹤的那些弟兄,功夫也不差。”
“我姓風。”風樹輕若無聲地笑了笑,大步朝那片密林走去:“你們想搭伴的話就快點跟上來吧。我忙得很,可沒時間在這裏聽你們訴苦。”
言不悔口不能語,但看到風樹腳步挪動,立刻衝上前去,走在他前邊。毛不拔亦是毫不猶豫地跟上二人,滿臉興奮之色。
“不知死活的東西!”見三人全無懼色地朝著林子前進,劉大罵了一聲,觀望片刻,便也無奈邁開腳步:“算了,早死晚死總是要死的。我們就跟著這三個狂妄的家夥,看看他們怎麼死的。”餘下的大漢都不接腔,算是默認了,一個接一個無精打采地跟上前去。
一踏入這片林子,風樹即刻感受到一種特殊的氣息,他說不上是什麼,總覺得後腦勺的部位一陣陣發緊,像是有什麼不幹淨的東西緊隨著自己。樹林裏彌漫著一團團蒼白的煙氣,似乎除了夏雨的水氣之外,空中還飄蕩著另一種詭異的白霧。放慢了腳步,他一麵走一麵四下張望,卻見一片茫茫的白霧填塞在周遭,霧裏隱隱現出一簇簇鬱鬱蔥蔥的枝葉,根本辨不出東南西北,頭頂的夜空也被參天大樹交錯的枝條綠葉和霧氣所掩蓋,整片林子猶如被封閉在一個異樣的世界裏。
回頭掃了下那群擠擠挨挨走在後麵的蓑衣人,風樹搖了下頭,凜冽道:“這樣擠在一處,看來你們真的是抱定了死在一起的打算。”停了一停,不見對方回應,他拔高了聲線:“蠢材!聽著,你們十六個人列成兩隊,每人前後相距一丈。以這種方式行進,如若前麵有什麼危險,後邊的人便有充分的時間逃脫。”
劉大微微頷首,盯著風樹看了幾秒鍾,側過身,依言吩咐手下的漢子照辦了。一夥人畏畏縮縮地排好隊形,仍舊亦步亦趨地跟在三人後麵。一路上白霧氤氳,隻能看清幾尺以內的事物。一縷縷煙霧在身畔飄浮纏繞,空氣濕冷而沉重,令人感到無比壓抑,有時甚至產生一種錯覺,似乎移動的不是自己的身體,而是林中遍布雜草碎石的地麵。看著前方夥伴在雨霧中若隱若現的身影,每個人都不禁無端端緊張起來,生怕對方一回頭,入目的會是一張陰森森的鬼臉。
風樹走得極慢,視線始終投射向腳下,神情專注,似乎在搜尋著什麼。行出幾丈遠後,他輕聲道:“劉兄,你們要去哪裏?就這麼不聲不響地跟著我們,也不問問我們的目的地,真是奇怪了。”這句話音量低微,語調平和,又在漫天風雨聲中,卻是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地鑽入各人耳朵裏。
劉大沒有接口,倒是劉三高聲道:“少兄真不知道還是明知故問啊?”頓了下,他接著道:“聽說這林子中央有個很大的湖。我們奉命去那裏辦事。我想,那湖既然在中心,直走就好了,一定能到的。”
又往前走了幾步,風樹沉緩道:“按你們的說法,這一個月陸陸續續進來好些人。至少,你們那些弟兄應該是走的跟我們一樣的路徑。我本想,地麵也許會留下一些可以追蹤的痕跡。但是……我們走過的這段路根本沒有一點人類活動過的跡象。”
這一回,劉大從後邊答腔道:“這個也沒什麼奇怪的。你看這地麵的草長得那麼高,很難留下足跡。”
“怪就怪在這裏,”風樹冷冷一笑,抬眼向上方望了下,低徐道:“按理說,大樹的樹蔭之下幾乎見不到陽光,隻能生長一些喜陰的植物,別的草木很難存活。這林子裏的樹木生得很密,枝葉又茂盛,頭頂幾乎透不進陽光來。可是,遍地長的野草灌木都不是陰生的品種,長勢卻好得很。”就在這時,他眼角的餘光無意間瞥到一個灰白的物體,那東西靜靜隱在一叢長草之中,像是一塊極其普通的石頭。然而,目光觸到那個東西的刹那,他接收到一絲常人無法覺察的怪異感覺。“大笨石,等一下!”招呼了言不悔一聲,他徑向草間的那個白色物體走去。
停在距離那簇野草兩三尺的地點,風樹彎下腰,小心地用劍柄撥開草叢,那個物體頓時完整地映入了他的眼簾——半個人的頭蓋骨。挑了下眉,他鎮定自若地上前一步,將目光往長草後方移去。並不意外地,他發現這一蓬高齊人腰的野草隻是一個掩護——這草叢長在一個洞穴的邊緣,向四麵散開的草葉剛好把洞口蓋住。半蹲半跪地伏在地上,他把緊挨著洞穴的草莖壓向另一邊,露出一個直徑不到兩尺、黑黝黝的洞口來。順手撿起一枚石子擲進洞裏,他側耳傾聽著,良久,洞中竟沒有傳出一點聲響。
“怪事,”風樹低喟一聲,上半身微微前傾,警惕地窺探著洞內。洞穴深近一丈,越往下越發寬敞,底部比洞口開闊了數倍,一眼望不到邊。洞底堆積著數以百計的人骨架,像是一個亂葬坑。那些骨架相互疊壓在一起,大多殘缺不全,有的無頭而僅存下肢骨;有的剩餘半個頭骨、一副胸軀;更有甚者,隻有一些破碎的下頜骨。
“這洞並不深啊,裏麵看起來很幹燥,石頭掉進去應該能聽到落地的聲音才對,”疑惑地注視著洞穴底部的骨架,風樹微微皺起眉頭:“不,這一點本身就很怪異。下了幾個時辰的雨,洞口被草叢遮著,也終究會漏進一些水,為什麼裏麵這麼幹燥?”倏地,他感到眼睛花了一下,似乎有什麼東西極快地移過洞底。然而,當他定睛去看時,那東西已經逃出了自己的視線範圍。心口一緊,他直起腰,右手按在劍柄上,左手在地上摸了一顆石子。目不轉睛地盯著洞底,他掂了掂手裏的石子,用力拋擲出去。石塊筆直地墜入洞裏,疾速向下掉落。就在石子即將與洞穴地麵接觸的一瞬,一隻鉛灰色的手從洞底看不見的角落裏伸了出來,一把接住石子,又極快地縮了回去。
“那是……”風樹微微一驚,站直了身子,機警地往後退去。
“爺,你是不是發現什麼好東西了?”毛不拔大嚷著,興致盎然地奔了過來。他舉著燈,探頭朝草間一看,馬上拍手笑道:“哇,有人骨哎!說不定這附近有穴!不知能不能找到些值錢的東西?”話音沒落,他已經搶上兩步,一腳踩進了草叢之中。緊跟著,隻見他前後搖晃了幾下,身體一歪,頭朝下栽進了洞裏。頃刻,伴隨一連串沉悶的撞擊聲,洞內響起毛不拔狂厲的慘叫。
“嘖,”風樹發出一個厭煩的單音,蹲下身去,謹慎地俯看洞中。見此變故,那十幾名蓑衣大漢一個個臉色煞白,戰栗著退到幾丈以外,遠遠地觀望。言不悔倒是一臉堅毅的表情,兩隻手連連比劃著,快步向風樹走來。
“不要再給我添亂了!”風樹沒好氣道,左手探到身後比了個“不要過來”的手勢,眼光一直鎖定麵前妖異的洞穴——他始終不曾轉頭,隻根據腳步和呼吸來判斷後方的情形。
毛不拔捂著額頭坐在白骨堆裏,嘴裏不住地哼痛,聲音倒是很響亮,似乎傷勢並不嚴重。風樹把他身邊的地麵梭巡了一遍,一時也沒發現什麼異狀。
“嚎夠了沒有?”依然戒備地監視著洞內,風樹森冷道:“你有沒有斷手斷腳啊?沒有就自己滾上來。”
“骨頭應該沒斷,可是全身都痛,頭上流血了,這是什麼鬼地方?”毛不拔罵罵咧咧地四下摸索著,隔了一陣,他仰頭叫道:“爺,燈掉下來就熄了,不知滾到哪裏去了,我找不到。這裏麵黑乎乎的,什麼都看不見。不過,地上摸起來好像有很多人的骨頭,說不定這個是殉葬坑。你說,附近會不會有很大的穴?我摸摸看,說不定這裏麵就能拾到一兩件值錢的冥器。”
“這個不是什麼殉葬坑,”風樹信手拿起腳邊那半個頭蓋骨,細細檢視了一番,低沉道:“這些屍骨沒經過多少年月。確切地說,這些並不是由於其上的肌肉腐化了殘餘下來的骨頭。而是……”唇邊綻出一朵優雅的微笑,他輕描淡寫地述說道:“人體被某種長著利齒的東西撕咬過。大概被那東西吃光了血肉,剩下這堆骨頭。你注意觀察骨頭的斷麵,那些痕跡不是被利器砍下或者摔斷造成的,是被牙齒硬生生咬碎的。”
“這樣啊,”毛不拔手上的動作一滯,略顯失望,繼而又振作起來,接著在白骨堆裏翻找:“就算這些人被什麼猛獸吃了,留下骨頭,他們身上帶的錢和金屬佩飾,總該還在啊。能找到一些也不錯。摔了這麼重一跤,不順點東西出來太不劃算了。”
眼角跳了跳,風樹拋掉手中的人骨,默默站立起來。霎時間,他幽黑的瞳孔擴大又縮小——沒有半點光線的洞穴裏,他分明看見,一隻枯槁的、灰色的手正安然地搭在毛不拔肩頭。而對方仿佛毫無知覺,繼續全神貫注地撥弄著洞底的殘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