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二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9092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揉了下太陽穴,風樹退開一步,提高聲量道:“毛不拔,你到底上不上來?你不出來我們自己走了。”
“再等一下嘛,”用膝蓋爬行著,毛不拔艱難地挪了個位置,伸長了手臂到處觸摸,一麵愁眉苦臉地央求道:“爺,這裏麵好像沒什麼值錢的物品。算了,我不找了!可是,你得等我把提燈找到啊,不然咱們虧大了!要不,你下來,點燈給我照一下!”最後幾個字似乎帶上了一些驚慌的聲調,幾近瘋狂地翻弄著一堆堆骨架,他爬動的速度愈來愈快。猛然,他煩躁地抓起一把骨片扔了出去,高叫道:“爺,下麵好像有……我覺得有人在看我。還有怪怪的……聲音。總之……感覺不大對勁。爺,我現在使不上力,你趕緊找條繩子拉我上去吧!”
翻了個白眼,風樹利落地從百寶囊中取出一根長繩,將一頭拴在近旁的大樹上,另一頭甩進洞裏。毛不拔撲上前來,戰戰兢兢地撈起繩子,往腰上纏了幾圈,又打上幾個死結,仰麵喚道:“爺,綁結實了,你拉吧。”
瞪視著毛不拔肩膀上的那隻灰色手掌,風樹遲疑了一下,單手握住繩子,轉動手腕,把長繩在掌上繞了一圈,一發力,毛不拔立時騰空而起。令人驚異的是,扒著對方右肩的那隻手既沒有被掙脫,也沒有把他往洞裏拽拉,仍是那樣安安靜靜地擱在毛不拔肩頭——隨著繩子的提升,連接手掌的那隻手臂也在不斷伸長。於是,當毛不拔越來越接近洞口,那鉛灰色的怪手也離風樹越來越近了。
一丈的高度,不過十幾秒,毛不拔大半個身子都已經在洞外了。見對方用兩手撐住地麵以後,風樹便鬆開長繩,警覺地舉起寶劍橫在身前。這一刻,沒有任何征兆地,他感到一個很輕的力道壓在自己左肩上;同時,一股寒氣透過衣衫,緩緩蔓延至全身,仿佛一直鑽入骨髓當中,遍體的毛孔都在瞬間緊縮。
風樹微微一震,目光本能地落在毛不拔肩部,果然,那隻怪手已然不在原處。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他稍稍轉動脖子,瞟向自己的肩膀,幾根瘦削的鉛灰色的手指立刻撞進了視野。打了個嗬欠,他懶懶盯著自己的長劍,暗忖道:“這隻手到底是什麼玩意?並不像是我見過或者聽說過的任何一種邪物。嗯,還是以靜製動比較妥當。”
此時,毛不拔早已爬出了洞穴,癱坐在地上喘著粗氣。他的衣服破了好幾處,額際染著一大片半幹的血漬,手上臉上布滿瘀傷。歇了半分鍾後,他跳起來,拔出腰刀割斷身上的繩子,又把捆在樹幹上的繩子也一並解了下來。認真地卷起長繩塞進懷裏,他大步走到風樹側邊,伸手道:“爺,再拿一盞燈出來吧。真倒黴,什麼都沒找到還賠了盞燈!不過,說起來……之前我掉進洞裏是因為……”
“因為什麼?”風樹挑起眼皮掃了毛不拔一眼,將手伸進腰間的錦囊中:“莫非有東西在下麵拉你的腳?”說罷,他抽出手,手中已經多了一盞提燈。將燈遞給毛不拔,他隨後又掏出火石火刀等物拋了過去。
“其實也差不多,”麻利地點燃了燈盞,毛不拔把那團昏黃的光移向風樹腳下的地麵,怏怏道:“剛才我覺得被人從背後推了一把。我看,這個洞有古怪。爺,我們還是快走吧,去找值錢的冥器要緊。”這個時候,他的臉部與風樹的肩膀相距不過幾寸,燈光的映照下,那隻灰色的枯手無所遁形,清清楚楚地橫在他眼皮底下。當此情景,毛不拔竟一改先前的驚惶模樣,平視著那隻怪手,若無其事道:“爺,你呆站著幹什麼?難道……你還是覺得這個地方藏著什麼好東西?是走是留你好歹說句話啊!要不我們試著在地上鑽個洞看看?下麵有穴也未可知。”
墨黑的眸子裏掠過一絲詫異,但風樹隨即明白過來:“是了,他不是膽子變大了,是真的看不見。這東西其實是沒有實體的?但那些人骨上明明遍布齧咬的痕跡。或許……”
“不好了,頭兒!有妖怪,妖怪出來了——”突然,一聲驚呼打斷了風樹的思緒。他循聲望去,隻見一個蓑衣大漢踉踉蹌蹌地奔到劉大跟前,口中帶著哭音道:“走在我後邊的四個弟兄全部被妖怪抓走了!還有我旁邊的……我……我……嚇死我了!”
“趙偃,不許胡說八道,擾亂人心!”劉大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板起麵孔,外厲內荏地喝道:“你這沒用的東西!人話都不會說了嗎?好好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周圍那五個人呢?他們上哪裏去了?”
這時,其餘的漢子紛紛聚攏過來,仿佛落在後邊的人就會成為索命閻君的下一個目標。名叫“趙偃”的那人哭喪著臉,靠在一株老樹上,抬手指向虛空中某一點,似乎連呼吸的力氣也失去了,語聲跟動作都是輕飄飄的,不停打著顫:“我……我……就站在那裏……想事情……然後,我旁邊的……老張扯了我一下。他一副……很害怕的樣子,叫我……看後麵。我……一回頭,發現身後的四個弟兄消失得無影無蹤。那時……我嚇壞了……想喊卻喊不出來。後來,我……伸手……想拉著老張一起……來報告頭兒,結果……碰了個空……我一看,老張他……他……不知什麼時候……也不見了……”雙手抱著頭,趙偃慢慢滑坐在地,將臉埋在膝蓋上,悶聲道:“反正……我說什麼也不走在最後一個了……”
風樹聚精會神地傾聽著漢子的述說,心底一時轉過許多紛亂繁複的念頭。遽然,跟來臨的時候一般難以捉摸,搭在他肩頭的那隻怪手憑空消失了,那股浸人心脾的寒意也同時蕩然無存。深睇了那個重新被雜草掩飾起來的洞穴一眼,風樹長出一口氣,從容不迫地走到言不悔麵前,左手輕輕一拂,解開了他的穴道,沉著有威道:“眼下情勢危急,隻好如此,免得你見到什麼異狀無法出聲警示,可不是為了讓你說廢話。如果再喋喋不休,我直接一劍殺了你。”言畢,他自顧自地回到最初的行進路線上,凝注著半空中浮動的霧氣:“此地不宜久留。我們上路吧。”
“少將軍,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言不悔挺起胸膛,肅容道:“男子漢大丈夫,威武不能屈!你以為拿性命威脅我,就可以讓我放棄伸張正義嗎?咱們習武之人,見人有難,就應當出手相助。何況我們跟這十幾位大哥約定了作伴,更應該相互扶持。他們失蹤了五個弟兄,你怎麼可以不聞不問,說走就走?少將軍,我們三個一起去幫他們找尋失散的夥伴吧!”
那十一名漢子全然不領情,齊刷刷扭過頭來,狠狠瞪了言不悔一眼。盡管身著鬥笠蓑衣,那些大漢卻宛如剛自水裏撈出,從裏到外都濕透了,麵上掛著大顆大顆的液滴,也不知是雨還是汗。
劉大麵如縞素,喉結不停上下顫動著,生澀道:“要找他們,你自個兒去吧。我們可不奉陪。”說著,他在臉上抹了一把,轉向風樹,為難道:“少兄,接下來該怎麼走啊?我手下這些弟兄……現在誰也不肯走在後麵。”
眼底閃過一絲鄙夷的神色,風樹懶洋洋讓到一邊,展開左臂,做出個“請”的姿勢:“那你們先走吧。我們跟在後麵。”
“多謝少兄,”劉大強笑道,朝風樹略一拱手,率領著那十個失魂落魄的手下,沿原路一步步挨向樹林深處。這一次,十一個漢子再不肯遠離對方,擠作一團,接踵摩肩地前進。
“呸,不要臉的家夥!”啐了一口,毛不拔胡亂用手帕壓著頭上的傷口,急匆匆趕上前去:“爺,你幹嘛讓他們先走?這些貪財的家夥分明在找借口,害怕他們就不要跟進來啊!無非是怕我們走在頭裏,把好東西都順走了!爺,咱們也快走吧!可不能讓這夥人先找到地方!萬一那穴裏值錢的冥器不多,咱們就什麼都撈不到了!”
皺了下眉,風樹偏過頭,斜睨著言不悔,峻厲道:“跟上去。本少爺要在最後麵會會這林子裏的‘居民’。”
“居民?這樹林裏有人住?”言不悔撓著頭,困惑地環視周遭:“少將軍,真的撇下那些失蹤的人不管?這樣做太不道義了吧?”
風樹冷酷地一笑,手中長劍稍稍抬起:“我現在給你一劍,你馬上就可以找到他們了。”語畢,他不再理會言不悔,散步一般悠閑地向前走去。
“少將軍!”踟躇了好一陣,言不悔點頭道:“還是先完成主母的托付比較重要。少將軍,等等我,我要保護你,這是我答應別人的!”運起輕功,他縱身躍出,準確地落在風樹與毛不拔之間,與眾人保持著相仿的步速前行。
不緊不慢地步出十幾尺,驀地,風樹感到背部的肌肉自發緊繃起來,有一種第六感覺的警告聲在提示他:後麵有東西。眸中浮起一絲訝然,他下意識地放緩了步調。下一秒,他明確地感到,一抹不懷好意的眸光投注在自己脊背上,銳利得仿佛穿透衣服,刮著肌膚,一直刺入骨髓;另一方麵,他看不見的角落裏,似乎有一股流動的氣息正迅速地轉變。
自己也不知道原因地,風樹側臉回望那個洞穴所在的方位。那一叢覆蓋洞口的野草上麵,一張青色的臉孔稍縱即逝。它消失得太快了,驚鴻一瞥之下,風樹隻隱約辨出眼睛和鼻子的輪廓,而鼻孔以下直至下巴尖的部分俱是一片烏黑的顏色,整張臉被一種詭異的青光籠罩著,其上神情不明,似笑非笑,似怒非怒。
“什麼鬼東西?”風樹自言自語地說,還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樣子。散漫地一笑,他收回了眼光,目不斜視地向前行去,但心頭那份難以言喻的沉重感始終不曾卸去。
隨著一行人逐漸深入林子,地麵開始凸出許多交接盤結的樹根,蟄伏在草間,有若一條條卷曲纏繞在一起的蛇。樹根表麵被雨水淋得濕滑無比,眾人的行進速度更慢了。驟然,風樹驚奇地發覺,自己左前方蒙著一層薄霧的漆黑夜色中,現出了八、九個針頭大小的亮點。那些小點泛著淡淡的青光,在一株大樹頂部枝葉的間隙裏閃爍,接著慢慢膨脹起來,一片一片分散開,輕悠悠地向兩邊飛竄,偶爾有一兩點落下枝頭,便如同火花墜跌地麵,轉眼消失得無影無蹤。“那些……不可能是螢火蟲吧。難道是鬼火?也不像啊,”眉間蹙起幾道細紋,他沉思片刻,輕喚道:“大笨石,你看看左邊那棵最粗的樹,樹梢上那些是什麼東西?”
“少將軍說的是那一棵吧?”言不悔指著那株冉冉飄下一團團光斑的大樹,仰首看了一會兒,茫然道:“樹梢上不就是樹葉嗎?還有什麼東西?少將軍,我的眼力本來就不如你,又是這麼黑的地方……怎麼了?是不是那樹上結了果子?要麼……你看到樹頂有鳥窩?”
“沒什麼,”心知唯有自己的視網膜才能捕捉到那些光點,風樹冷冷吐出幾個字,伸手按著前額,仰望樹枝上忽明忽暗的最後一片光斑。此時,他正好行到那株老樹下,隻見那一小團青色的光芒蚯蚓一樣蠕動著,徐徐飛下梢頭,飄落在他的麵頰。風樹微微一震,感覺臉龐像被極細的蛛絲拂過,觸到一種若有若無、無法形容的質感。隨後,不等他做出任何反應,那一點青光已經隨風飄起,向他身後撲去,隱沒在遠處的密林中。眉頭擰得更緊了,他向四麵張探著,尋思道:“這林子裏果然有不少稀奇玩意兒,卻不見得有多危險。不過,那五個人的失蹤……”
充斥在樹林裏的霧氣一點點濃重起來,如同一堵堵厚實的白牆攔在眾人之間。眼下,打頭的那夥蓑衣漢子雖然簇擁在一起前行,毛不拔、言不悔與風樹三人卻依舊彼此相隔近一丈。白色的不明煙霧在樹木之間湧動著,向每一個行人直逼過來。
感覺有些不妙,風樹放眼望去,視線所及的地方都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白霧,自己像是被禁錮在一個狹窄的、不斷縮小的空間裏,根本看不到前方那幾人的身形,似乎連風雨的呼嘯聲都被隔阻,聽起來低了許多。周圍除了輕蕩的霧氣,僅有不斷撞入眼簾的大樹,身處的世界如此寂靜,讓他覺得自己胸口的鼓動聲異常明顯。
這時,前方的濃霧中倏然響起一聲驚恐的慘叫,卻是一聲還未完全叫出來就被截斷了,取代它的是一連串破碎的悶響,仿佛某個人剛一開口呼救就被什麼捂住了口鼻。過了十多秒,前邊約摸一丈多遠處傳來急促的奔跑聲,那聲音漸漸遠去,緊跟著,風樹聽見言不悔急躁地大叫:“前麵的大哥,你們出了什麼事?不要擔心,我來救你們了!”
兩排深黑的眉毛往下壓了壓,風樹挺起長劍,卻仍然緩步行進。在茫茫的白霧中一步一步往前踱去,他一麵警惕地巡視周遭,一麵凝神細聽前方的動靜,可隻有言不悔的吼聲振蕩著他的鼓膜——那個焦急刻板的男中音一遍又一遍地叱問著:“發生了什麼事?那幾個人怎麼不見了?”不一時,風樹眼前白紗樣的霧氣中,隱約現出一道黑影,漸漸地,那影子清晰起來,是個男人,那人前麵將近兩丈遠的地方又立著四條黑漆漆的人影,其中兩道不住地晃動著。再遠處完全被騰騰的白霧所包繞,霧裏依稀透出些許紅光。
黑曜石般的眼睛裏掠過一絲疑問,風樹深吸一口氣,無聲無息地走向那些被霧氣模糊了輪廓的人影。行出幾步之後,一陣狂風卷過,漫天的迷霧略為消散了一些。他定睛一看,離自己最近的那個人赫然便是毛不拔。此刻,他一手護著頭上的傷處,一手持刀,笑嘻嘻地注視著不遠處那四個拉拉扯扯的人,一臉幸災樂禍的神情。而那釋吐著淡淡紅光的地點,竟是一大片寸草不生的沙地——那塊一直延展到遠方濃霧裏的地麵鋪著極細的白沙,不知道沙層有多厚,光禿禿的一片,鑲嵌在密林之間,顯得很是突兀。沙地表麵放射著血紅色的光芒,各處升起的光線長短不一,在半空中形成非常美麗的形狀。當然,風樹很清楚,這些迷人的光焰隻有自己能看見。
姓劉的兩兄弟、趙偃和言不悔站在緊鄰沙地的一棵樹下。劉大直勾勾瞪著那片白沙,仿佛見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雙唇不停地哆嗦,手上拿著一把長刀,不時神經質地向空中舞動幾下。看起來與他年齡相差無幾的劉三亦是麵色灰敗,手腳劇烈地戰抖著,神智卻似乎還清楚,半張著嘴,想要說些什麼,可惜喉頭幹枯,發不出一點聲音。趙偃向前傾著,雙腿不自然地彎曲,似乎已經嚇得膝蓋酸軟,就要支持不住自己的身體。他兩眼發直,死魚眼珠子一般呆滯不轉,好像在看著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有看。言不悔緊緊扣住他的肩頭,死命地搖晃著,一邊追問道:“發生了什麼事?那幾個人怎麼不見了?”對方仿佛已經失去了知覺,一語不發,隻是軟軟地隨著言不悔的動作前後晃動。
風樹冷哼了一聲,信步走上前去,在距離沙地一丈遠處立定,淩厲的目光從左往右依次掃過四人,最後落在劉三身上。看進那雙被恐懼填滿的眼睛裏,他邪魅地一笑,語聲輕佻,卻莫名生出一股無法抗拒的威嚴:“剛才發生的事,你全部都看見了吧?”
對上風樹犀利的視線,那大漢猶如被丟進滾油裏的活魚,全身劇烈地抽搐了一下。“好壓人的氣勢!不過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小子,怎麼直叫人覺得他可以掌控別人的生死?”在心裏嘀咕著,劉三吞了口唾沫,暫時放下先前驚悚的記憶。好像從一雙無形手掌的鉗製下掙紮出來,他活動了一下脖頸,終於發出孱弱的聲音,結結巴巴道:“這片沙子地……有……問題……他們七個先踩上去的……都被這沙地……吃掉了……我大哥右腳尖剛沾上這片地邊緣,整個人馬上就往下陷……我跟趙偃、還有李大哥趕緊拉著他,廢了好大力氣才把他拽上來……李大哥卻不小心……陷進去了……下麵像是有什麼東西……感覺好大的一股力道……把人吸下去……”劉三擦拭著額際的汗水,冷汗仍舊不斷地冒出來:“少兄,我們……從來沒有遇到這種事情……現在該怎麼辦啊?”
“爺,別管他們!我們快趕路,”毛不拔湊上前來,眼神中充滿敵意:“他們膽敢跟咱們爭寶貝,活該!我們不跟他們搭伴了,除非……他們立下重誓,這一路找到的好東西絕不染指,事後還要給咱們幾十斤黃金作為酬謝。不,不行,立誓不可靠,讓他們寫欠條!”
“這沙地跟沼澤一樣會讓人陷進去?那些失蹤的大哥現在就埋在沙子底下?”言不悔迷茫地打量著眼前那一大片蒼白的細沙,嚴肅道:“爺,我想他們陷下去沒有多久,應該還有氣。我們快想辦法,看能不能把他們打撈上來。一定要快,不然那些人就會窒息而死!”
風樹不吭聲,隻是出神地注視著沙地,嘴角慢慢揚了起來,勾勒出一抹神秘的微笑。小心翼翼地移動腳步,他一點點挪到泥地與沙地的交界處。頓時,一股令人不舒服的氣息鑽進了鼻腔,味道淡極了,幾步不可能牽動普通人的嗅覺。他微微閉了下眼睛,勾下腰,試探著用劍尖輕輕觸碰地表的沙粒。他能感受到,近前這片蒼白的色澤並不像它表麵所呈現的那般荒涼,在其內部蟄伏著巨大的、蠢蠢欲動的力量。
“少將軍,救人如救火,不能耽擱!我去了!”言不悔在風樹後麵大義凜然地叫道,一甩頭,抽出佩劍,頭也不回地衝向那片白茫茫的沙地。一隻腳的足尖剛剛接觸到地麵細小的沙石,他立即感到渾身的力氣都被抽離了,一時間似有千萬把利刃在戳刺著自己每一寸皮膚,忍不住呼痛,卻連張口的勁也沒有了。短短幾秒鍾內,他感到身體越來越沉,地底下有什麼拉扯著自己,那種詭異的勁力像是要把他的靈魂扯離身體。驀然,失重的感覺從腳底席卷而上,他宛如掉落無底深淵一樣向下墜去,一瞬間,雙膝之下都被細細的沙粒包圍了。
黑眸微微一眯,風樹左臂倏抬,快如劃破夜空的流星,五指牢牢抓住言不悔的背心,發力將對方向上提起。言不悔被兩股巨力上下牽扯著,身軀停止了下沉,卻也沒有被拉起,就這樣定在沙地裏,被白沙齊膝掩埋著。好在他的衣衫都被冷雨和著汗水浸透了,雖然布料不住發出細微的聲音,竟沒有斷裂。
將十成真力凝於右臂,風樹陡然拋下長劍,右手往前探去,一把扣住言不悔的肩膀,看似不經意地往上一提;同時,鬆了攥著他背心的左手,改為在對方背部輕擊一掌。下一秒,言不悔被甩到半空中,向後橫飛出去,直到撞上一株大樹的樹幹。隨著一陣木材折斷的噪音,枝條綠葉散了一地,他僵直的軀體也仰麵摔下,重重砸落在樹底的草叢中,再無分毫動靜。
麵上流露出一絲嘲諷的淡笑,風樹並不過去察看言不悔的狀況,好整以暇地在衣襟上擦了擦手,俯身撿起長劍。
那三個蓑衣漢子相攜站在一邊,目光在白沙地、風樹與言不悔之間來回遊移著,眼中盛滿了濃濃的驚訝和懼意。
這時,夜風漸漸止住了,周圍的霧氣又再度聚集起來,濃濃的一片,籠罩著整座林子。隻有那片白色的沙地正上方,霧氣似乎無法停留,絲絲半透明的薄霧在半空中悠悠飄過,繞著沙地緩緩地回旋蕩漾,卻不曾彙合,總是那麼淡淡的一層。忽然,沙地表麵隆起了一個個小沙丘,又迅速凹下,之後,轉移到別處凸起,仿佛有某種龐然大物在裏麵蠕動著想要竄出來。那些細細的白沙像是擁有了生命一般,猛烈地翻騰著,紛紛揚揚彌散在整塊沙地上空。
第一個小沙丘凸出地麵時,三名蓑衣大漢便驚叫著連連後退。言不悔依然靜靜躺在那棵大樹下,僵死了一般,一動也不動。風樹隻冷冷一笑,神情自若地立在原地,距離那片白沙不足一寸。用左手遮著眼部,他透過手指的縫隙細細觀察沙地的一切異動,任憑滿天狂舞的沙粒撲在自己臉上、身上。
“哇,怎麼回事?爺,怪物要出來了嗎?”毛不拔大嚷一聲,一閃身躲到風樹背後,蹲在地上,雙手抱頭,把臉埋在腿上,卻不時探出頭來瞄一眼前方的狀況。
隔了好一陣,沙土深處發出一聲低沉陰森的呻吟,一股沙粒噴泉似的直直射出幾丈高,又四散落下。接著,翻滾的沙土慢慢歸於平靜,沙地中央卻多了一物,似是什麼金屬製品,在雨水的洗滌下閃耀著點點寒芒。
“咦?那邊好像有值錢的東西哎!”再度探頭四顧的毛不拔見狀登時精神一振,長身躍起,兩眼炯炯發光。毫不猶豫地,他一個箭步跨進沙地裏,徑直奔向那件寒星閃爍的東西,在蒼白的細沙上留下兩行歪歪斜斜的、淺淺的腳印。
“這……怎麼會這樣?”風樹微微一怔,若有所思地盯視著毛不拔瘦小的背影,慢慢蹲下身去,目光隨之移到腳邊的白沙上。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他用食指戳了戳麵前的細沙,隻是一刹那的接觸,卻有一股巨大的怨念從指下傳遞過來。風樹定了定神,將手掌貼在沙粒上,沿著沙地的邊線輕輕劃過去。一種超越五官的感覺讓他知道,一團團邪惡的氣息正在自己的手心貪婪地竄動,這些屬於黑暗的力量由長久積累形成的憎恨運轉著,企圖吞食掉一切接近它們的生命。甩了下手,他站起來,沒有目標地掃著茫茫沙海:“走進去應該不會有問題吧?”最後一個字並沒有帶上疑問的尾音,顯然,說話人肯定了這個想法——依附在他體內的那個東西沒有給予危險的警示。
“爺,把這個放在百寶囊裏,”毛不拔提著一口明晃晃的長刀走回風樹身邊,怏怏不樂道:“我還以為是什麼好東西呢!原來是把刀,雖然這刀打得不錯,也值不了幾個錢。算了,總比什麼都沒有好。”
薄唇抿成一條直線,風樹拿過毛不拔手裏的刀,懶懶瞟了一眼,斜舉起來,衝遠處那三個心驚膽戰的大漢叫道:“你們張大眼睛看清楚。有沒有人認得這把刀?”
三人不敢靠近沙地,聽到風樹的問話,都伸長了脖子,將視線定在那柄長刀上。遠遠地張望了一會兒,劉三沉聲道:“這是……李大哥的刀!不會錯的,我親眼看著他陷下去……當時,他手裏就握著這把刀……”
“胡扯八道!你有什麼證據?”毛不拔雙手叉腰,惡狠狠地瞪著三人:“看人家撿到東西就眼紅了?想來黑吃黑一把?沒門!這口刀,不管它原來是誰的,如今我撿到了就是我的!”
眉峰微微聚起,風樹把刀交還給毛不拔,懶洋洋跨出一步,踩在了細細的沙粒上。沒有任何不妥的感覺,他稍微舒了口氣,邁著穩健的步子向前走去。行出十餘尺遠後,雙腿自動定住了,他禁不住心頭大大地一跳。然而,腳下的沙地睡熟了一般,安安靜靜地伏著,什麼也沒有發生。為自己剛才的反應感到惱火和羞恥,他低下頭,梭巡著附近的地麵,腦中劃過一個奇怪的念頭。
歸劍入鞘,風樹從百寶囊中取出兩把鏟子,執起其中一把,以自己所站的地點為中心,在沙地上勾出一個直徑約為一丈的圓圈。轉向毛不拔,他指了指扔在地上的另一把鏟子,森然道:“把這片地方掘開來,我要看看下麵到底有什麼。”
“爺,”毛不拔狐疑地瞅了風樹一眼,繼而把視線往下移去,放在蒼白的沙地上:“像這種沙子地……下麵不可能有穴吧?”停了一停,他猛地一拍頭,恍然大悟道:“對啊!既然這攤沙子能吐出長刀來,說不定下麵還埋著更好的東西!沒有穴更好,不用擔心遇上行屍!”說罷,他眉開眼笑地跑進沙地裏,挽了挽袖子,一把撈起地上的鐵鏟,埋頭苦幹起來。
海邊。
雖然在夏天,也許是下雨的緣故,淩晨時刻的空氣仍相當冷冽。風掠過海麵,鐵灰色的波浪一次次洶湧著撞向海岸,在陰霾的夜空下發出陣陣嘩響。偌長的海岸,隻有一隻孤零零的大船停泊。此刻,雨勢減弱了不少,海浪卻依然強勁,那船正以不小的幅度晃蕩著。船上靜極了,僅亮著幾點零星的光,大概除了值夜的船工,所有人都沉浸在睡夢當中。
林亂的房間。
燈火如豆,一室的昏暗。所有的擺設都跟幾天前那個夜晚一模一樣,林亂也還是寂然不動地躺在睡榻上,錦被一直蓋到脖頸處。微弱的光線中,她沒有血色的麵孔越發青白得可怕,幾縷秀發無力地垂在額前。不管經過多少時間,她緊緊關上的眼皮再不能掀起一絲,裹在被中的嬌軀也再沒有半點起伏,很難令人相信還有完整的靈魂蟄伏在這具身體內部。
艙房中間的幾案旁,坐著一個高大的藍色身影——冷無言弓著背,上半身趴在幾案上,額頭抵著自己的手臂,似乎睡得很熟。一團團的寒氣從她身上釋放出來,整間屋子冷如冰窟。
事先沒有任何征兆,從舷窗的位置傳來一下響動,輕輕地,緩緩地,響了一下之後就回歸寂靜。屋裏的兩個人都沒有反應,一個不可能聽見,一個興許是睡得太沉了。平定了半分鍾左右,窗戶上又是輕輕地一響。這一次,隻停了幾秒鍾,那扇圓窗又開始連續發出一串悉悉索索的噪聲,緊跟著,伴隨一聲刺耳的、像是什麼東西折斷的聲音,窗戶被拉開一條窄縫,屋內立刻彌漫了一股濕潤而腥鹹的海洋氣息,間或飄進幾點夜雨,濺在牆上、地上,不一會兒都結成了薄薄的冰。冷無言仍舊伏案安眠,沒有聲音,沒有動作。這時,悄無聲息地,一支竹管從那條縫隙中伸了進來,竹管末端升起一縷細細的白煙,煙裏挾著一股淡淡的、讓人頭暈目眩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