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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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會在這裏?”看清了立在門後的人,蕭木客冰封的眼眸迅速被驚訝與惱怒占領。垂下手裏的劍,他皺了下眉,眸光變得極其銳利:“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沉默了一下,他上上下下打量著風樹,臉色越發陰冷,眼裏閃爍著嫌惡的光:“你能不能不要給我添麻煩?一會兒功夫不見,你又惹上了什麼不幹淨的東西?”
“你該不是中邪了吧?這是墓裏麵,你在跟誰說話呢?”隨著一個熟悉的聲音,東方淇惶惑的臉孔出現在蕭木客身後。視線剛剛觸及風樹,他就像被雷擊中了一樣全身僵直,繼而開始微微地戰抖,手裏的燈隨之不住搖晃,亂飛的光柱投在墓壁上,氣氛更加詭異了。不到千分之一秒的時間內,從他睜圓的眼中,風樹可以清晰地讀出“你怎麼還活著”這六個字。但東方淇立刻以極大的努力克製住驚慌和失望的表情,溫和地笑了起來,盡管聲音仍有些發顫:“少將軍,你……天哪,你怎麼會在這裏的?就像……你是從哪裏進來的?我簡直不敢相信!天,世界上那麼多人,偏偏是你站在這裏!”
“你們幹嘛都擠在這裏不往前走啊?”另一個更加耳熟的語聲插了進來。緊跟著,一個瘦小的身影拎著一盞提燈疾步奔來。他掀開東方淇,強行擠到蕭木客身畔,嘴裏興衝衝地嘟囔著:“這裏是不是有值錢的東西?”冷不防看見風樹站在門後,來人一愣,隨即滿臉堆笑,熱絡道:“爺,你動作真快啊!不愧是爺,就是有先見之明,居然還先我一步進來了!咋都不能把好東西白白讓給這兩個貪財的家夥!怎麼樣,你在這邊順到什麼值錢的東西沒有?”
冷峻的眼光掃過毛不拔與東方淇,但風樹沒有回應他們中的任何一個,就把視線移開了。唇角噙著一抹嘲諷的微笑,他斜睨著蕭木客,沉緩道:“你帶了毛不拔下來,卻對我隻字不提?”
下意識地瞟了毛不拔一眼,蕭木客冷然道:“沒有哪個神智清楚的人會選擇帶毛不拔下地。我跟東方先生到了上麵的屋子,發現他正想把那個盜洞挖開,下來摸點東西。我們怎麼都趕不走他,隻好帶他一起來了。”目光越過風樹肩頭,巡視著那條一直向地下延展的墓道和那些首尾相接、擺成兩條直線的漆棺,他冷冰冰地問:“上麵那個盜洞還封得好好的。你是從什麼地方進來的?”
“說來話長,”風樹兩手一攤,衝蕭木客擠擠眼睛,吊兒郎當道:“大概就是從你上次說的那個玩意吧。你知道的。”
“別在這閑聊了,快看看這一段路上的棺材裏麵有沒有值錢的東西啊!”毛不拔兩眼放光地瞪著前方的墓道。話音沒落,他已從二人身旁鑽了過去,頭也不回地撲向墓道兩旁陳列的漆棺,胡亂抓扯著那些繞縛在棺材上的金屬鏈條,渾不顧雙手已被鉤破了好幾處,滲出血來。重重地跺了下腳,他在百寶囊中盲目地翻找著:“爺,你說到底用什麼工具才能弄開這些煩人的鏈子?”
劍眉微皺,風樹左顧右盼了一會兒,嚴肅道:“我們現在哪個部位?我指的是你們已經往下走了多長的路?”
“很長,”蕭木客冷冷道:“估計已經接近下麵的墓室了。這墓道,每隔一段路就有一扇這樣的門。眼前這一扇是第十八道門。不太妙的一點,就是……”倏然截住話頭,他抬手指了下自己身後。
順著對方手指的方向望去,風樹發現那扇木門已然閉合如初。胸口一窒,他與蕭木客對視了一眼,嘴角牽出一絲微澀的笑紋:“你該不是要告訴我,一走過這扇門它就會自己關上,然後從這一側怎麼都打不開?”
“差不多吧,”蕭木客平靜道:“來路上,門的機關總是很容易找到。但是一旦經過那門,它就會自己合上。從這一側,我怎麼都找不到機關。而且,那門並不是實心的,我能摸出裏麵有東西,但說不上是什麼。”
“這也就意味著不能用內力把它震碎,”風樹接口道。頓了下,他森然地一笑:“不論如何,這些問題都是我們返回時才需要操心的。既然你們如此惦記那個神器,連夜下到這裏,哼,我看還是不要浪費時間了,一切都等找到它再說。”言罷,他轉過身,朝著墓道伸展的方向快步走下去。
盯著風樹的背影看了幾秒鍾,蕭木客搖搖頭,趕上一步,與他比肩而行。機警地注目著兩邊的棺材,蕭木客用肘部輕輕撞了下風樹,低聲道:“你……沒感覺什麼不妥嗎?有個東西趴在你肩上。”
“我知道,”風樹滿不在乎地一笑,把聲量放得極輕:“是個什麼玩意?我看不見那東西。”
“看不清,”蕭木客很快地睇了風樹一眼,冷淡疏離的眸子裏藏著一線焦灼:“我隻見到一團模糊的輪廓。你知道自己在哪裏撞上的嗎?”
“大概知道吧,”風樹散漫地一笑,心不在焉道:“不用理會,小魚蝦掀不起大風浪。”
蕭木客淡定的眼睛裏掠過一道不明的光:“那是不行的。你這樣就好像永遠生活在火山頂上。必須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
“少將軍,”此時,一直刻意放慢腳步走在最後麵的東方淇插話道:“你究竟是從什麼地方進來的?一會兒我們找到東西回來時,就可以直接從你進來的地方出去了啊。”
仿佛沒有聽到東方淇的話,風樹自顧自地大步前行,一麵警惕地掃著左右兩側那些擺放得規規整整的漆棺,一麵附在蕭木客耳畔,沉聲道:“蘭飛揚告訴我說,這些漆棺裏麵全然沒有屍氣。他肯定裏麵裝的不是人類的屍身。而且,你有沒有覺得,這些棺材……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裏麵注視著我們……”
蕭木客回以一個無動於衷的眼神:“也許吧。但是不管這墓的形製有多奇怪,又或者它的設計者懷有什麼企圖,它藏有我們要找的東西。這就夠了。”停了約摸半分鍾,他又接著道:“有一件事我始終想不明白。你第一次通過‘縫隙’穿越空間,可以解釋為下麵的魔族把你拽下去的,那種情形我們幾個都經曆了。但是後兩次……”蕭木客的聲音越來越低,風樹幾乎要靠辨別口型,才能完全明了他說的內容:“製造出一個固定的‘縫隙’擺在那裏讓你通過,這該需要多大的靈力!我不敢相信島上存在這種‘高人’。這樣的話……”
這時,風樹左側的那些彩繪漆棺當中響起“哢嗒”一下細微的響動,像是棺材蓋板與棺身撞擊的聲音。四人立時都站住了,不約而同地掃視那一堆漆棺。
“聽這聲音,”風樹皺起眉頭,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仿佛裏麵的屍體在用力頂起棺身,但因為棺材被那些鏈子捆著,它抬起一點又落下了。”
向風樹做了個“不要出聲”的手勢,蕭木客把劍斜舉在身前,一步步挪到墓道左邊。
“是這一口棺材!”毛不拔高呼一聲,奔到一具彩繪漆棺跟前,指著棺身與棺蓋的合縫處,興奮道:“這具棺材的蓋板扣合得不太好,有點錯位,好像被人移動過了。哎,我來瞅瞅,能不能瞄到裏麵有什麼值錢的冥器。”漸漸地,他臉上的笑容凍結了。那條幽黑的縫隙一跳進視野,他頓時感覺眼光像被釘在了漆棺側麵,再也無力挪開。仿佛受到某種蠱惑,他慢慢抬起右邊手臂,被無形的線牽著一般,把血跡斑斑的手伸向棺蓋下那條窄縫。
一陣金屬嗡鳴之聲乍起,蕭木客手裏的劍劃出一片炫目的青色寒焰,剛猛的劍氣當頭罩下,逼得毛不拔連退幾步。無視旁人的震驚,蕭木客收了劍勢,麵無表情道:“這隻是個警告。如果讓棺材裏的家夥沾到血,我們都要死在這裏。所以,再有人用帶血的東西靠近那些漆棺,我會在他碰到棺材之前結果掉他。”語畢,他神色自若地往墓道深處走去。
沒有絲毫後怕和懊悔,毛不拔神采飛揚地跟了上去,一邊嚷嚷道:“這裏的棺材你們沒本事開就趕緊往下走啊!按說越接近主棺,裏麵的陪葬品越值錢!”
風樹輕輕地歎了口氣,追上蕭木客,以耳語般的音量道:“我雖然是世襲的盜墓賊,卻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子過——我們兩天裏下了三次地!到底是什麼讓你們那麼急不可耐?那神器明天再下來取不行嗎?”
蕭木客淡淡地瞥了風樹一眼,輕聲道:“我們明天一早就上船出發。”
風樹黑水晶似的眼睛裏騰起一股怒火:“姓蕭的,我要的是一個合理的解釋,不是另外一個決定!”
“這裏有一具破了的漆棺哎!”走在前麵的毛不拔驟然振奮地大叫,但他立刻又沮喪起來:“唉,裏麵好像沒有什麼值錢的冥器,要不就是給人拿走了。隻有一具什麼衣物佩飾都沒有的骷髏架,竟然連行屍都沒有。沒勁!”
蕭木客聞言麵色微微一變,厲聲道:“退後!”衝風樹使了個眼色,他身影一閃之下已經站在了那具破損的棺木旁。事實上,那一隻漆棺用“坍塌”來形容更加恰當——隻有底麵的蓋板沒有移位;側麵還勉強挺立著一塊木板,上頭有一個窟窿;其餘四塊板均散落在地;圍繞棺材的金屬鏈條被扯到了一頭,鬆鬆地吊著,幾乎垂到地上;棺材裏麵朝下趴著一具人骨架。謹慎地用劍尖碰了下那具骨架,蕭木客蹲下身子,細細查看立著的那塊棺材板。沿著那個窟窿的邊緣摸了一圈,他冷淡道:“有斧鑿的痕跡。這個洞是被人強行劈出來的。進來的應該是一夥人。估計他們先用什麼東西把棺材一角墊起,然後一點點把這些鏈子挪到一頭。但不知什麼原因,還是沒能打開棺材。於是,那些人就開始硬幹,用斧子鑿開側麵這一塊板。”
“我猜,接下來呢,”風樹痞痞一笑:“漆棺的主人十分好客,就把這人拖進去了。”
“漆棺大概就是那個時候被弄塌的,”蕭木客以微不可見的幅度點了下頭,指著掉落一地的棺材板,沉聲道:“也可能是那東西爬出來的時候把棺材撐壞了。不過,”用眼神示意風樹細看俯臥在棺蓋上那具骷髏,他輕輕蹙了下眉,繼續說道:“骨架沒有任何損傷,沒有利器造成的傷痕,也沒有發黑之類的中毒跡象。不知道致死的原因是什麼。”
“我更感興趣的,如果棺材裏這骷髏是我們的同行,”風樹開始慢慢往前移動,目光快速而仔細地掃過墓道每一個角落:“他們是從什麼地方進來的?那個盜洞不是在填土中就消失了嗎?難道……”不知想到了什麼,他眉頭緊鎖,似乎陷入了激烈的思索當中。
蕭木客站起身,走到風樹前邊,稍微舉起手裏的劍,仰頭巡視著墓道頂部:“我最擔心的是,棺材裏那隻東西還在這附近徘徊。你們跟緊我。要特別留心頭頂上。”
“聽起來你好像知道那棺材裏是什麼東西,”風樹冷哼了一聲,搶到蕭木客身前,一副相當任性的模樣:“你憑什麼以為本少爺會乖乖聽你的話?”言畢,他不管不顧地埋頭向前衝去。行出十幾步,他遽然住了腳,彎下腰,全神貫注地觀察著左近的地板——這裏的地麵缺了一塊,缺損部位邊緣有斧劈痕,下方是一個黑漆漆的洞穴,約有一丈來深。
“盜洞?”蕭木客在洞旁跪了下來,探身往洞裏望去,又用左手鳥爪似的手指把洞口周圍的地麵摸了一遍。最後,他站起來,比了個方向:“下麵果然是地道,往這邊延伸的,很長。”
“我早該想到了。說起來這一招我跟我爹盜墓時也經常用。不過,他們竟然能挖土挖到這麼深,倒也罕見。”風樹斜了蕭木客一眼,陰鬱道:“昨天我們清理盜洞時,沒有注意橫走的跡象,以為發丘的人沒有再往下挖。其實,我們被假象迷惑了。他們是從中部封土上開挖豎井,到深一丈多的時候往北橫拐,下到墓道底部,從下麵把墓道的地板鑿開。”
“這墓被人盜過了?”毛不拔麵上一下子血色全無,結結巴巴道:“你們別嚇我,到底再走下去能不能順到點值錢的東西?好歹總能摸到點什麼吧,不然我們虧大了!”
沒有人理睬毛不拔。靜默了半響,東方淇勉強笑笑,率先開口道:“我看,也不必太過灰心喪氣了。這夥人有本事進來,未必有本事拿到東西。他們不是有一個同夥死在這裏了嗎?其他人未必比他幸運。”
“就是就是!”毛不拔憤憤道:“那些貪財的盜墓賊不得好死!”
“走吧,留心自己的頭頂,”蕭木客無聲地歎了口氣,一馬當先朝著前方隱沒在黑暗裏的墓道走去。
“頭頂?”風樹默念了一遍這個詞,邁開步子跟上蕭木客,一麵下意識地揚起頭,仰望墓道頂部。墓頂表麵髹著光亮的紅漆,用黑漆描繪花紋,每隔三四丈遠就繪有一個變形龍紋,龍身以漩渦紋填補,主紋之間點綴著一些小型的雲形圖案,構圖和諧美觀。
小心翼翼地行了一段路以後,風樹忽然覺得頭頂的紋飾看起來有些不妥,卻又說不上哪裏不對勁。定下腳步,他仰麵觀察了幾秒鍾,又很快地退回一小段,細細端詳上一個紋飾。搖了下頭,他昂首看定墓頂,一邊繼續緩步前行,一邊喃喃低語道:“奇怪。明明是一模一樣的圖形啊!不論是形狀,還是顏色,或者方位,都跟別的紋飾沒有絲毫不同,為什麼我單單覺得那一個看上去很古怪呢?”走到那個紋飾下方時,他再度停了下來,聚精會神地注視著那個碩大的黑色龍紋。漸漸地,他看出了這個紋飾的異樣之處——這個變形龍紋是用黑色的頭發盤繞而成的——更確切地說,應該是發絲就著紋飾的形狀緊貼在墓道頂部。
倒吸了一口寒氣,風樹低下頭,收回自己的目光,卻剛好迎上蕭木客無波的冰眸,那淡定不變的眼神中正傳遞出明顯的探詢意味。風樹懶洋洋地笑了下,伸手指著自己正上方的墓頂:“上麵有頭發。”
麵色微變,蕭木客抬頭掃了下墓頂,冷冷道:“在哪裏?”
“嗯?就附在那個龍紋上麵啊!”風樹聞言愣了下,仰頭往上方看去,卻發現那些黑色的發絲已經不在原處了,墓道頂部正對自己的那個變形龍紋跟其他任意一個紋飾一樣鮮亮,閃動著油漆特有的光澤。罵了一聲,他篤定道:“剛才就在這裏的。我不可能看錯了。”
“這個地方邪門得很,”東方淇把燈高高舉起,緊張地四處張望著,手依然抖得使燈光搖晃不定。抹了一把汗,他麵如白紙地催促道:“你們別找了,還是趕緊離開這一段吧。”
“找頭發幹嘛?頂多賣給做假發的,又不值幾個錢!”偷偷地白了風樹一眼,毛不拔自顧自地沿著墓道往前行去,兩隻眼睛探照燈一般不住瞄向兩邊的漆棺,嘴裏還嘟嘟囔囔著:“希望那些貪財的盜墓賊死光光,什麼寶貝都沒帶出去!”
與風樹對看了一眼,蕭木客輕聲道:“我想,那東西行動速度很快。它趁你說話的時候離開了。我們還是快走吧。”說著,他身形一晃,已然走在了隊伍最前邊。
四人默默地走出十幾丈後,打頭的蕭木客驀地站住了,定定看著前方。風樹見狀立刻加快了腳步,眼光越過蕭木客的肩頭,射向遠處的墓道——距離自己將近兩丈的地方聳立著一扇矩形的木門,門中部開了一個半圓形的洞,邊緣光滑整齊,似是造墓的人有意為之。門邊散落著一些細碎的物件,乍一看像是淺黃褐色的小石子,有的邊角處泛著黑色。
蕭木客勾下腰,撿起一塊在手裏掂了掂,又托在掌中觀察了片刻。接著,他眉頭一皺,拋掉了那個小石塊:“這些是人的牙齒。”
“牙齒?”風樹輕聲重複著這兩個字,一步步踱到那一小攤碎石似的物體旁,蹲下身,若有所思地撥弄了幾下那些殘破的牙齒:“這些牙齒不是一個人的。是四個人的。”停了一停,他又玩世不恭地一笑:“我很感興趣,這些前輩們究竟遇到了什麼厲害的主兒,居然弄得隻剩牙齒了。”
“牙齒也不值錢啊!搞什麼嘛,盡是些不值錢的破爛!”毛不拔怏怏不樂地走到那扇木門跟前,拱起背,透過其上半圓形的孔向門後窺探。看了一眼之後,他奇道:“爺,好怪啊,這墓室裏麵竟然點著燈哎!”語氣轉眼間從驚疑轉為充溢著狂喜,他拍手笑道:“那個燭檠看起來很值錢的樣子,終於碰到一件有點意思的東西了!”
兩道俊逸的劍眉往下壓了壓,風樹正要開口,倏地,墓道中響起一陣有些耳熟的噪音,像是有人走在陳舊的木梯上,踩得木板“咯吱咯吱”地響,聲源就在那扇矩形的門後。風樹一躍而起,推開毛不拔,從門上的洞往裏望去。原來,這一扇木門後方就是墓室了。墓室長寬均十丈有餘,裏麵燈火通明,地上積了淺淺一層沙,其間橫七豎八擺著幾具碩大的棺槨,墓室東側立著一座木製樓梯,已經有些朽壞,一個黑裙黑發、瘦高個的女人正順著樓梯一級一級緩緩地踱下來。
風樹屏住呼吸,專注地盯視著那個一身黑的女人,卻怎麼都無法看清她的臉,隻見她目不斜視、不慌不忙地一蹬一蹬踩著木梯往下走。就在她的腳剛剛接觸最下麵一級樓梯時,這個女人奇跡般地消失了,仿佛蒸發在了空氣裏。然而,下一秒,她又出現在木質樓梯的頂端,又如此前那樣徐徐地走下來。那木梯約有十幾丈長。風樹貼在門上,一瞬不瞬地看著。黑衣女人一直不停地重複走樓梯這個過程,走下來,再次走下來。終於,風樹感到厭倦了,伸出右臂在門邊一寸寸摸索著,尋找開啟木門的機關。不料,他身子稍稍前傾,施了一點力在門上,那門就慢慢地向兩邊打開了——似乎那扇門一開始就隻是虛掩著;幾乎同時,墓室裏的燭火一下子熄滅了,整間墓室籠罩在一片妖異的深黑當中。
“你盡管吹燈吧,反正影響不到本少爺!”風樹冷哼了一聲,大步流星地踱進墓室裏,徑直走到那架搖搖欲墜的木梯下,仰頭向上看去——意料之中地,整架木梯空空落落,從上至下積滿了灰塵,有的地方已經折損了,朽壞的木片耷拉下來,微微晃動著。
不經意之間,風樹眼角的餘光瞟過墓頂,一些巨型的槨木闖進他的視野當中——除了陳列在地板上的彩繪棺槨,墓室半空中亦懸吊著許多大小不一的棺槨,這些棺槨通過從墓室頂端垂下的金屬鏈條固定在空中——每三根手腕粗細的金屬鏈子纏繞在一具槨木上,每具槨木距離地麵的高度並不相同,錯落有致地排列成一個螺旋形,木梯恰好就聳立在離地最近的那一具棺槨正下方。
“不要亂闖,可能有機關,”蕭木客挑起眼皮瞥了風樹一眼,冷冰冰道:“剛才你是怎麼打開那扇門的?”
“那門,輕輕一推就開了……”心頭沒來由地一沉,風樹急轉回頭,眺望那扇矩形的門——那扇門正在飛快地閉合,緊跟著,不知什麼地方響起一連串金屬的鏗鏘聲,仿佛某種機關被啟動了。這時,一張慘白的臉從門上的半圓孔中一晃而過,時間太短了,風樹辨不出臉的主人是男是女,可是那張臉上死板板的表情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臉上充滿著一種可怕的獰笑,一種不自然的、露出牙床的笑——那人沒有牙齒,風樹隻能從他洞開的嘴裏看見紫紅的牙床。無暇顧及那張怪臉,風樹戒備地巡視著整個墓室:“方才那個聲響……感覺是什麼機關……可墓室看起來並沒有任何變化啊!”
蕭木客沒有回答,徑自地走到門邊,將那扇木門和周邊的墓壁都細細檢視了一番。良久,他輕聲道:“找不到從這邊開啟那門的機關。那門……摸上去倒像是實心的。但恐怕事情不會這麼簡單。”回身把墓室大致掃了一遍,他一步步挨近地上那些排列毫無規則的棺槨。
“爺,這裏黑燈瞎火的,你們能看到什麼?”毛不拔狐疑地瞅著風樹與蕭木客。挑起提燈四下照了一圈,他疾步朝墓室東南角走去——那裏矗立著一個一丈來高的金屬燭檠。摸出火刀火石,他把燭檠下部自己夠得著的燈盞全部點上,長出了一口氣,開始左顧右盼:“好大的墓室,好多棺材,一定有很多值錢的東西吧?”語畢,似乎想起了什麼,他猛地轉過身,用餓狼般發亮的眼光死盯著那個燭檠:“爺,你覺得這個玩意值錢不?我覺得這東西挺精致的,說不定值大錢。”
“嘖”地一聲,風樹不耐煩地側目望了下那個燭檠。那其實是一支樹形燈,高近兩丈,通體用一種青白色不知名的金屬鑄成;主幹為圓柱形,上細下粗,寶瓶形的下端,底座是覆盤形;從主幹分三層向外伸出九條枝幹,枝條有長有短,上層的短,下層的長,上下之間互相錯置,不重疊,每支頂端托著一隻樹葉形燈盞,主幹頂端置有一隻鳥形燈盞。所有燈盞均盛著大半盞油,燈油裏淹著一些粉末,風樹注意到,每隻燈盞底部的粉末顏色各不相同。
“又是那種金屬嗎?”風樹心念一動,很快地走到燭檠邊上,伸手撫摩著那些青白的枝幹。目光慢慢移到枝條與主幹交界的部位,他微微一怔,自語道:“我還以為這支燈是分鑄的,原來這些枝幹並不是用榫卯對接的,而是渾然一體……這樹形燈,無非是象征傳說中的扶桑吧。”
我國古代傳說中的三棵神樹——若木、建木與扶桑當中,扶桑的故事是流傳最廣的。《山海經•;海外東經》中記載:“湯穀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齒北。居水中,有大木,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
“嗯,看起來這燭檠很值錢,”繞著那支扶桑樹形燈走了幾圈,毛不拔眉飛色舞道。話音沒落,他已經湊上前去,把剛點燃的燈全吹滅了,還不住地往燈盞上呼氣:“快點涼下來啊,才能把你裝進百寶囊裏。”
“時間到了,”瞬間,風樹的耳朵接收到一個低徐而清楚的女聲,聲音極輕,他隻能勉強分辨出這四個字。應聲舉頭,他一眼瞥見那個黑衣黑發的女人立在燭檠後方,麵孔完全隱藏在陰影裏,無法看清。緩緩地,那女人抬起了一側手臂,不知道她的意圖是什麼,但隨著那隻手的抬升,女人的身影一點點變得透明起來,最後完全融進了空氣當中。
“時間到了?”機械地咀嚼著這句古怪的話,風樹怔怔地望著女人消失的地點,一時間來不及思考什麼。
忽然,毛不拔臉上的笑容消失得無影無蹤。維持著頭部貼近燭檠的姿勢,他僵直地站在原地,大叫道:“爺,不好了,有問題!我好像中了什麼機關!我、我不能動了!”語聲中充滿了無可言喻的驚惶與恐懼。
風樹見狀微微一驚,疾速瞟了下毛不拔腳下的地板,沒覓到任何異常。視線無意間滑過對方的頭麵,他清晰地看見,毛不拔臉部的皮膚一點點塌了下去,徐徐皺縮起來,仿佛皮下的血肉正以極其緩慢的速度消逝著。那速度縱然極慢,但毫無疑問,不需要太長的時間便可以使讓一個人隻剩皮和骨架。
“這是怎麼回事?”風樹小心地走到毛不拔身邊,四下打量著,仍是一無所獲。
這時,東方淇也淒厲地高呼起來:“不好!我們中毒了!”
“中毒?”風樹扭頭一看,東方淇的麵部也開始慢慢癟了下去,肌膚一點點變得像風幹的橘皮那樣皺巴巴的。
“閉住呼吸!離那支燈遠一點!”蕭木客麵色一變,朝風樹吼道。下一秒,他已經幽靈一樣憑空出現在風樹左邊,一把扼住對方的手腕,把風樹拖到了緊靠木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