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一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80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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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吟了幾分鍾,風樹終是沒有去掀那塊黑布。一把提起竹籃,他散步似地,沿著屋外那條回廊徐徐踱到某扇門前——東方淇的房間外,放下籃子,揚長而去。
    返回蕭木客的屋子,風樹正要掩上門,一縷香風鑽進了他的鼻腔,緊跟著,玉美人纖秀的身形出現在回廊盡頭,嫋嫋娜娜地往這邊走來。單手扶著門框,風樹戲謔地一笑,揚聲道:“美人表弟,你從哪裏來?剛才追上蘭飛揚了嗎?”
    “那當然,我可不止擁有無與倫比的美貌,”玉美人嬌笑道:“我的輕功也是天下無雙。”
    暗暗翻了個白眼,風樹凜冽道:“你追上他想幹什麼?”
    玉美人優雅地一揚手帕,滿麵春風道:“當然是告訴他事情的真相啊。得跟他說清楚,我不是沒有被那醜八怪邪神拖下去,是拖下去過又回來了,而且那醜八怪邪神也承認我最美了!”
    風樹冷哼了一聲:“方才你有沒有看見那姓蕭的家夥?”
    “有啊,”甩了甩微卷的秀發,玉美人得意地一笑,嬌聲道:“姓蕭的醜八怪先前跟了我們很久,可能想要阻止我說出他被淘汰了這件醜事吧。後來他還把姓蘭的醜八怪拉到一邊嘀嘀咕咕了好一陣,妄圖抹煞這鐵的事實……”
    “嘖,”不耐煩地截斷了表弟的話,風樹追問道:“後來呢?他去了哪裏?”
    “不知道,”玉美人皺了皺小巧的鼻子,不悅道:“反正那兩個醜八怪知道,有我這樣的美人在跟前,沒人會看他們一眼,他們很沮喪,就各自散了。也許找個什麼地方蹲著哭去了。”
    皺了下眉,風樹摔上門,走到屋子中央,抱著手,居高臨下地掃著幾案上的火刀火石和燈盞。不信邪地搖搖頭,他在屋裏找出另一盞油燈,倒滿燈油,點著了持在手中,雙目一瞬不瞬地凝注著那一點微微晃動的光。過了約摸半盅茶的功夫,沒有任何征兆地,燈芯頂端的火苗劇烈跳動了幾下,之後一點點暗了下去,直至完全熄滅,一線白煙從燒黑的燈芯上冉冉飄起。幾乎同時,房門“吱呀”一下自行敞開來,生鐵樣黑沉的夜色中,他清楚地瞥見,門外的走廊上擺著一隻掩著黑布的竹籃。
    “有趣!”風樹挑了下眉,寒森森地一笑:“我還以為今晚會是個無聊的夜晚呢。”大步流星地走到門邊,他遲疑了下,俯身拉掉蓋在竹籃上的黑布。出乎意料地,那個竹編籃子裏隻有一樣東西——風樹先前交給東方淇的寶劍,銀光閃閃的劍鞘上沾著少許鮮血,確切地說,更像是有人刻意塗抹上去的。他微微一怔,戒備地向回廊兩頭張望了一番,卻沒有覓到任何可疑的跡象。若有所思地盯著那柄長劍看了好一會兒,他終於沒有伸手去觸碰,反而展開手裏的黑布仔細驗看起來——怎麼看那都是一張普通的、集市上隨處可以買到的粗布,隻是散發著一股怪異的氣味,像是血腥氣跟某種刺激性氣體的混合物。
    幽黑的瞳孔中卷起一抹狠厲之色,風樹彎下腰,把布搭回竹籃上,再次把籃子拎到東方淇的房間外,擱在緊貼木門的地方。回房後,他不再關門,而是把門開到最大,用花盆架抵住。站到幾案後,他第三次點起油燈,懶懶散散地斜靠在牆上,雙眼平視前方。須臾,燈火無聲無息地熄掉了。目不轉睛地盯著門外空蕩蕩的地麵,他緩緩挨上前去,每一根神經都空前地興奮起來。
    屋外那條長長的走廊見不到半個人影,靜悄悄的。風樹扭頭望向東方淇的屋門,那隻竹籃已然不在原地。皺了下眉,他反複掃視眼前這道並不寬敞、明顯沒有什麼藏身之處的回廊,又仰頭望了下走道頂部,仍是一無所獲。以微不可聞的音量歎了口氣,他退後一步,準備回到屋裏。遽然,腳跟撞上某種很輕的硬物,將那東西踢進了房間。急轉回身,他看見那隻竹籃倒在蕭木客的屋子前部,黑布滑落了下來,露出一截銀燦燦的寶劍。
    推開花盆架,風樹關好房門,拾起地上的長劍,順手扯過那塊黑布拭去劍上的血跡。不祥的預感在他每一個神經節上瘋狂地叫囂著,這種隱約不可捉摸的恐怖是最令人難以忍受的。然而,除了狂傲不羈的邪笑,從他那張年輕俊美的麵龐上,再看不出別的什麼情緒。撥開額前的亂發,風樹認真思索著這一係列怪事,一麵把布和劍都扔在幾案上:“這多半又是什麼蠻夷部落的邪術吧?雖然目前還看不出有什麼害處,肯定不是好事情。不過,東方老頭竟敢公然對我施術……”唇邊再度流露出那種殺意四射的笑容,他用散漫而諷刺的聲調道:“膽子還真不小!我很好奇,究竟是什麼讓他如此有恃無恐?”
    在屋裏找尋了一陣,風樹翻出一個陶盆,將那隻竹籃連同黑布和寶劍都放進盆裏,拿過火刀火石擦燃了,把布燒著。火勢剛剛蔓延到竹籃上,便如同有隱形的水澆下來一般,自動熄滅了。聳了聳肩,他無奈地一笑,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已經入夏,夜晚的卻仍如冰針一樣,落到皮膚上就從那個小點暈開一絲絲寒氣。風樹在融成一片的夜色中疾閃而進,夜氣的寒冷,雨水的冰涼,他都可以忽略不計,但不止一次地,他感到有什麼東西緊挨著自己的後頸吹氣,身體周圍彌漫著空空洞洞、似有似無的呼吸聲。可是,每當他舉目四顧,與自己同在的,唯有漫天細細密密、不斷滑落的雨滴。與此同時,仿佛一種挑釁,他耳畔的呼吸聲更清晰了,沒有溫度的氣息實實在在地噴在脖頸上。他不禁感覺四方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包圍過來,令自己無法遁形。這種莫可名狀的妖異情形,足以讓常人精神崩潰,但在風樹而言,他此刻的心情,與其說是害怕,不如說是憤怒和厭煩,也不乏幾絲興奮,以及微薄的緊張。
    前方的樹叢中現出一所庭院蜿蜒的紅牆,遙遙可見飛簷重閣和主樓曲折的房蓋。“就是這裏了,”風樹冷冷一笑:“蘭飛揚的這個住所,位置選得相當不錯啊。距離許家的會客廳,兩位小姐的閨房,我們住的宅院和打盜洞的那所屋子,都差不多遠近。”一個飛身躍上院牆,他略為伏下身體,蹲立在牆頭,俯瞰下麵寬闊的院子。
    樓前的這片庭院長寬均有十幾丈,靠近院門的地方生長著一片茂盛的櫻花樹,花已凋零殆盡,枝上盡是綠色的葉片。小樹林與樓房之間,是大幅嫩綠的草地和其中鋪著碎石的、彎曲的小路。就在那一大片綠草中,立著幾個一動不動的人形。那是七個許家莊的下人,男女老少都有,手裏握著傘,麵向櫻花林站立,身軀僵直,表情木然,五官奇異地扭曲著,死死看定虛空中某個點,猶如七根奇形怪狀的木頭樁子。
    “這又是玩的什麼把戲呢?”風樹低喟一聲,狐疑地順著那七人的目光看過去,卻什麼也沒發現。就在這時,左臂泛起一陣難以忍受的刺痛,好像許多細針穿透了他的神經。這種突然的衝擊幾乎使他昏厥過去,但他緊緊咬著嘴唇,握緊雙手,不使自己發出任何聲響。極度痛苦中,他驚奇地看見,院子裏那七個仆人的眼、耳、口、鼻中都有極細的黑線牽出來,那些發絲似的黑色細線在空中延展彎折,伸往某個未知的地方。
    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按住太陽穴,風樹定睛望著深沉的夜空,努力辨認那些黑色細絲的走向。不料,又是一陣火燒火燎的疼痛從左臂湧向全身,鼓膜狂叫著,仿佛有一條瀑布在他耳朵裏轟鳴,於是,那些詭異的黑線又漸漸與夜色連成一體,再也看不見了。
    擦了把汗,風樹安靜地蹲伏在牆上,等待那股劇痛和暈眩感逝去。對麵的小樓開了一扇門,一個淡黃衣衫的年輕姑娘步出來。風樹認出她正是蘭飛揚喚作“苓兒”的那個姬妾,不久前曾跟自己有過一麵之緣。苓兒出了屋子之後,並不走到庭院裏,僅是立在屋簷下,高聲叫喚遠處那些木雕似的仆人。奇怪的是,聽到她的呼喚,那些呆呆佇立的下人立時紛紛答應著朝小樓走去,言語行動都與常人無異。
    “難道那些下人也是被蘭飛揚用靈術操縱的?”風樹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嗓音道,但他隨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他們跟許清淺的狀況不同,那些人分明還是活人。”
    軀體的不適感完全消退了,風樹站起來,立在牆頭考慮了幾分鍾後,順著院牆小心翼翼地走到後院。後麵的小院中央有個池塘,裏麵汪著半池泥水,還挺立著幾株含苞待放的荷花。塘邊的石塊白得分明,幾座大石疊在一起,露出一個空隙,像要開口講話。後門是一扇很小很舊的木門,緊鄰後門的院牆下建了幾所低矮的平房,石頭壘砌的牆壁,木製門窗。沒有根由地,每一次他的眸光滑過其中一所小屋,心裏就感覺沉甸甸的,好像壓了一塊鉛。
    風樹眯起眼睛注目著那所破舊的石頭平房,眸中透出一股暴戾之氣。驀地,一個念頭閃電樣照亮了他的腦海。讀懂了這個來自第六感官的提示,他邪惡地一笑,從靴子裏抽出匕首,又從懷中摸出一張鵝黃色的絹,毫不猶豫地劃破了左臂的皮膚,用自己的血在黃絹上寫下一串龍飛鳳舞的符文。做完這一切,他收起匕首,右手捏著符的一角,縱身飛下牆頭,沒有聲息地落在那所屋子前。用空著的那隻手重重拍了幾下門,接著,黑影一晃,他高大挺拔的身形已不知所蹤。
    歪斜的木門帶著一串尖利的噪音打開來,一個身材魁梧而五官端麗、妝容精致的女人直立在門後。兩隻又黑又大卻有些呆板的眼睛四下張探著,她一步步踱出了那所平房。像是從地下冒出來的一般,風樹驟然出現在她背後,神情悠閑,宛如他一直就站在那裏,從不曾移動。以奇快的速度把手裏那張符貼在女人的背部,他伸了個懶腰,低聲道:“去把蘭飛揚的人頭給我弄來。就是這樓的主人。也就是殺死你的那個男人,不知你是否記得。”
    “是——”低低地應了一聲,那個形容古怪的女人身軀微動,已然從小屋前消失了。
    “有好戲看了,”風樹森冷地一笑,運起輕功,大鵬展翅一樣飛上了小樓飛簷翹角的房頂,隱蔽在一隻裝飾的吉祥獸後邊,側耳細聽樓內的動靜。
    不一時,堂屋裏傳來“砰砰嘭嘭”的打鬥聲,混雜著女人驚恐的尖叫。過了約摸半分鍾,兩道黑影破窗而出,不同的是,第一個人是橫飛出來的,之後重重摔落在地上;第二個人則是自己跳下來的,落地時重心很穩——正是手持木劍的蘭飛揚。此時,他陰沉威武的眼睛裏射出凶狠的光,像獵人盯著落入陷阱的麋鹿那樣,不慌不忙地瞪著眼前那個麵朝下趴在地上的“女人”,右手高高揚起,伴隨著“嗖嗖”幾聲怪音和那“女人”的慘呼,三根桃木削成的銳利的簽子盡數釘進了那隻怪物的脊背。棄了桃木劍,他獰笑著走上前,拔出腰刀,一手抓著那東西的頭發,幹練地割下了它的頭顱。漆黑一片的雨夜裏,風樹注意到,那條紅絲帶仍舊不遠不近地在蘭飛揚身後飄舞著。
    “精彩,實在精彩!”風樹輕輕地擊了三下掌,從藏身的角落走到開闊處,露出一個邪氣的笑容:“蘭兄,你我相識了這些天,今日總算見識到你的真功夫了。你可是‘真人不露相’啊!”
    蘭飛揚一愣,麵色連變了數變,終於長歎一聲,笑道:“原來如此。我說這隻剝皮的怪物怎麼會這樣送上門來,果然是個圈套。終究還是沒能瞞過你啊!不過,要說‘真人不露相’這一點,”弓身從地上的屍首上撕下那張符,他譏誚地一笑:“無愛老弟,你一向都說自己隻懂得粗淺的靈術。可是據我看,這是非常高深的控屍術嗬!”
    風樹冷傲道:“雕蟲小技,不足掛齒!”說罷,他冉冉飄下屋頂,落在蘭飛揚跟前,自懷裏掏出一塊畫滿圖畫的布扔在地上,沉著臉道:“說到‘圈套’,我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自己看看,這上麵畫的是什麼?”
    欲言又止,蘭飛揚撿起那塊布。大致掃了一眼,他微微笑了下,那笑介於冷和苦之間:“這是我從前畫在你房間幾案上的畫,關於許家莊地下埋藏的屍體。這一幅是你印下來的吧?”
    “不錯,”風樹微微一笑:“那時,你說感應到許家莊下麵有屍氣。我們根據你描述的屍身埋葬情況,判斷這莊院底下可能有一座商代大墓,這才起了去發掘的念頭。然而,那個墓的實際形製是怎麼樣的,蘭兄你也親眼看見了。跟你此前描述的有半點相似之處嗎?何況,那些漆棺裏麵裝的是不是屍體,我相當懷疑。”
    麵色一刹那有些蒼白,蘭飛揚篤定道:“不是!如今我也不瞞你。昨天我們下到那墓裏的時候,我完全感覺不到一絲屍體的氣息。那些棺材裏麵根本沒有屍身,至少,不是人類的屍身。”伸出舌尖在嘴唇上舔了一圈,他揚了揚那塊布:“其實你應該猜想得到,這圖並不是我畫的。我精通的是靈術,對於墓葬,我可以說是一竅不通。”
    風樹笑得越發光明燦爛:“這圖是東方淇畫的,對不對?他授意你把這圖背下來,然後假裝‘無意之中’畫給我們看?”
    蘭飛揚輕輕地點了下頭,彎腰拾起自己的桃木劍:“東方淇那隻老狐狸!”苦笑了下,他沉聲道:“其實我對他也不是沒有懷疑。他說自己是第一次來這個島,但看起來他對這裏的了解更甚於我呢。”
    風樹打了個嗬欠,用半閉無神的眼睛仰望著漆黑的天空,閑閑地說:“雖說我來到這個島上不過短短數日,出門的時候也不多,可是該打聽的事情,我自以為一件都不曾落下。何況毛不拔每天都要跑好幾趟市集,那裏可是探聽消息的最佳場所。更巧的是,我有一個侍衛病了,想要替他找個大夫,於是遣了幾個下人去打聽島上的名醫。”眼神一瞬間變得犀利無比,他雙手環抱在胸前,直視著蘭飛揚的目瞳,低徐道:“島上的居民如果說到巫醫,他們指的是我們那位熱情好客的莊主許慎風。郊外的土丘和石屋是島民的禁區,除了巫醫沒有人可以涉足。這些情況,你帶我們去那裏之前我全部都知道。隻可惜還沒來得及抽時間去偵查一番。”
    偏頭避開風樹的目光,蘭飛揚揉著額角,輕笑道:“既然知道,為什麼還要自投羅網?”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風樹邪魅地一笑:“必須給躲在暗處的人表演的機會,你才有可能揪出他們。如果我什麼當也不肯上,固然不會遭遇危險,可也永遠找不到隱藏的敵人了。當然,我承認那個土丘上發生的事情有點出乎我的意料。我沒想到是那麼邪門的主兒。我原來設想的隻是一些普通的招數。”
    蘭飛揚仍是微微地笑著,但那笑容裏已經包含了一些奇怪的東西:“難怪你年紀輕輕,名頭就那麼大。我老早就聽人說你功夫好,也極聰明,不過太過驕傲自負。所以,我想……在你麵前還是表現得‘弱勢’一些會比較有利,那樣也許你就會輕敵……”
    “你太不了解我了,”風樹打斷了蘭飛揚:“我確實相當狂傲,但從不輕敵。好像戰場上,我一向不把對手放在眼裏,但不論敵人是誰,我一定會認真籌劃每一個環節。你的‘示弱’,表演得太過頭了,讓我十分懷疑。”伸手理了下吊在額前的亂發,他話鋒一轉:“我不是來跟你說這些廢話的。我問你,你跟東方淇到底玩的什麼花樣?你們的計劃是什麼?你是個聰明人,此時此刻,跟我對抗是不明智的。不論如何,殺了你,我總還能做到的。”
    蘭飛揚顯得很為難,頓了一下,才低聲道:“無愛老弟,不是我不想告訴你,而是……涉及到那一方麵的東西,我實在不能多說。我有我的苦衷。”
    “我明白了,”風樹挑起眼皮看向蘭飛揚身後:“它們在監視著你吧。我原以為你才是跟它們聯係的那個人。看來是我判斷錯誤。東方淇才是那個中間人,而且他還借它們之手控製你的一舉一動。”
    “你……”蘭飛揚用難以置信的眼光瞪視著風樹,聲音放得極輕:“你真的能看見它們?蕭兄也可以對不對?”咬著嘴唇沉思了一會兒,他用僅有對方能聽見的音量道:“蕭兄怎麼沒跟你在一起?他沒有……跟東方淇在一起吧?”
    風樹心頭一緊,也壓低了嗓音:“東方淇在哪裏?他今晚是不是……有些什麼計劃?”
    “不知道,”蘭飛揚以幾乎微不可聞的聲線道:“真的。他什麼也沒跟我說。不過……我今天最後一次見到東方淇的時候,他陰陰地說了句‘今晚要死很多人’。我不懂那是什麼意思,但感覺不妙。對了,還有一件事。你們打盜洞的那屋子……感覺很……我說不上那種感覺,但是你應該明白,當一個人性命有危險的時候,有一種超乎五官的感覺會發出信號。在那間屋子裏,我很清楚地看到了那種危險的信號。而且,雖然東方淇故意讓你們看到那圖就是為了讓你們發現那個墓葬,可是他也對你們選擇那所屋子吃了一驚。昨天,他知道你們決定從那所房屋下手以後,臉色一直很難看,偷偷對我說,一定要找個借口離開,不能從那裏下去。”稍停了下,蘭飛揚輕輕地續道:“我隻能告訴你這麼多了,你最好能夠……做點什麼。如果這次……你們能幫我擺脫那些東西,以後我都跟著你們幹了。”
    “跟著我們幹?你還真把自己當回事呢!”風樹不屑地哼了一聲,冷冷一笑:“再說,你最好搞清楚一點。我跟蕭木客可不是一夥兒的。他是他,我是我,我們各為其主。”沉吟了片刻,風樹輕聲道:“你覺得現在我該去會一會那位巫醫大人許慎風嗎?雖然據我觀察,他完全不像是個懂靈術的人。”
    嗤笑一聲,蘭飛揚輕蔑道:“許慎風不過是個幌子罷了。”說著,他驀地拔高了聲調:“無愛老弟,你為什麼不去拜訪一下許大小姐呢?依我看,她十分地傾心於你呢。那可是個大美人啊,機不可失喔。不過你自己也要小心著點,千萬不可唐突了美人!”
    風樹露出一個沒有溫度的笑容:“真的嗎?我倒沒看出來。多謝蘭兄提醒。反正現在挺無聊的,我這就去探望一下許大小姐。”
    血紅一片的“清蕖閣”。
    那些鮮紅色的建築靜靜沐浴在夜雨中,越發顯得妖異和不祥。
    黑漆漆、雨濛濛的夜晚,院子裏格外安靜,四處都看不到仆人的身影。那座華麗的小樓隻有一間屋子亮著燈,風樹無聲無息地越過院牆,用匕首撥開門閂,徑直上了堂屋。堂屋裏暗黑一團,沒有火燭,沒有聲息,一個人都沒有。
    “奇怪。難道都睡下了?這個時辰就寢未免太早了一些,”風樹喃喃低語道,一麵環顧整間屋子。堂屋中部擺著一張幾案,上麵一小撮潔白輕軟的東西引起了他的注意。信步走到幾案前,他定睛一看,發現這些白色柔軟的物件其實是幾根長長的羽毛——跟他在地下那個詭異的池子裏發現的一模一樣,羽毛同樣沾著一些血跡,但是已經幹涸了,形成幾個近似墨點的黑色斑塊。
    輕輕地將羽毛放回原處,一絲不妥的感覺在風樹心底悄悄延伸——從蘭飛揚的住所出來後,他又回過自己借宿的小樓,東方淇跟蕭木客依然不知所蹤,那隻竹籃又安然地躺在蕭木客的房間外,靠著門,那柄劍也還是放在籃子裏,上麵捂著那塊黑布,所有的東西都沒有焚燒過的痕跡。同時,他能夠清清楚楚地感覺到,那個不知名的東西一直如影隨形地跟在自己後麵,它冰一樣的呼吸不時吹在自己後頸上。
    風樹搖了搖頭,躡手躡腳地往東廂走去。莫名的不安緊緊攥住心頭,但他感覺這情緒並非來自自身的警示。深吸了一口氣,他暗忖道:“那些羽毛到底蘊藏著什麼秘密?為什麼我會在兩個地方發現一樣的羽毛?”
    一扇精致的紅色木門呈現在風樹麵前,門縫裏瀉出些許光亮。他停下腳步,盯著那門看了幾秒鍾,心道:“這一間不是許清蕖的臥房。”慢慢地從那扇木門前移開了,他順著回廊繼續朝前走去。第二扇門沒有關嚴,他定定立在門前。透過那條食指粗細的窄縫,可以明顯地看出裏麵沒有燈光,房間內彌漫著濃煙似的一片深黑——並不是因為沒有光線,而是屋裏到處纏繞著一蓬蓬、一簇簇黝黑的發絲。那些黑發在微風中輕輕擺動,偶爾有一縷簌簌地垂下地麵,向周圍緩緩攀爬,完全看不出源頭。
    右手緊緊攥著匕首,左手放在門上,風樹微微閉了下眼睛,猛地推開門,一個箭步衝進了屋裏——穿過一道門,不過幾秒鍾的時間,但這片刻的經曆給他留下了不太愉快的印象。整個過程中,他感到耳朵裏填塞著一種奇怪的聲響,那聲音嘈嘈雜雜,咋一聽似慣常的噪音,但他總覺得那聲音裏包含著一種無法形容的東西。有那麼一瞬,他還感覺自己好像失去了視力,被重重黑色包圍著,但直覺告訴他,這些黑暗的、看不見的角落,潛伏著世間一切不可思議的邪惡東西。
    按著太陽穴,風樹合上眼睛定了定神,接著,他張開眼皮,發現自己站在一個怪異而眼熟的房間裏——不是自己從門縫中瞥見的那個繞滿發絲的房間——確切地說,這裏根本不像是一個房間,而更近乎於一道走廊。走廊的一端傾斜著往地下伸展,看不到盡頭;另一端是一扇緊緊關著的木門,門上髹了一層紅漆為地,再用黑色和金色描畫出一些紋飾。整個長廊寬約三丈,緊貼兩邊牆壁處縱向排著一具接一具的彩繪漆棺,棺木中間留出一段空白的通道。所有漆棺均是倒放,每一具都用金屬鏈條捆縛著。
    “這不是……”風樹甩了下頭,巡視著身邊的一切,俊朗的麵容泛起深深的迷茫:“不可能的!這裏是……現在我在……我們昨天掘開的那個墓裏麵啊!我明明推開許清蕖的房門,怎麼會來到這個地方?這是幻覺嗎?還是像上次那樣……”黑眸中閃過疑惑和深思的神色,最後定格在一往無回的堅決,他很快便從這種震驚中清醒過來。一步步挨近那扇緊閉的木門,他在門上小心地摸索著,一麵自言自語道:“有意思。沒有門軸,連條縫都沒有,這門朝哪邊開的?附近應該會有機關吧。”
    就在這時,風樹靈敏的聽覺捕捉到一些異動。一片寂靜的墓道中,他聽到有些模模糊糊的聲響從門後傳來,似乎是極輕的腳步聲,間或摻雜著一陣低微的談話聲。他警覺地在原地立定,側耳傾聽那扇木門後方的動靜。沒有任何先兆地,木門一下子向四個角旋開來。他感到眼前一花,凝神再看時,隻見一個清臒的人影立在自己麵前,右手握劍,上身赤裸著,沒有太多表情的俊顏,一雙微微上挑的鳳目正冷冷看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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