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九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8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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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體一僵,風樹急轉回頭,視線對上了一張掩埋在發絲當中的臉——此前曾在右側壁龕中見到的東西。此時,那家夥正飛速向自己爬過來,那雙長著長指甲的幹枯的瘦手眼看就要抓住自己的腳踝了。定了定神,他俯下身,利落地爬過彎道。前麵的路麵中央,平攤著一堆黑咕隆咚的、形狀不規則的物體。當風樹爬近了它的時候,模糊的輪廓就一點點清晰起來。原來是個趴在地上的嬰兒,沒有水分的皮膚有若風幹的橘皮。它微微揚起與身軀不相稱的大腦袋,塌陷的眼皮張開了一條窄縫,露出其下沒有眼珠的深黑的空洞。強自鎮定著,風樹視若無睹地一步步挨上前去。行不幾步,那團黑影動了——幹屍狀的嬰孩亦擺動著細細的四肢,不緊不慢地迎麵爬來。
    一眨眼的功夫,那嬰屍已爬到跟前。緊接著,風樹清楚地感覺到什麼擦著自己的衣衫從腋下通過。胸口一陣悸動,他緊緊咬著下唇,依靠手腳的慣性快速挪動著。又拐了一道彎,隧道遽然出現一個喇叭狀的結構,以極大的幅度橫向、豎向擴展開來。他活動了一下全身各處的關節,一躍而起,背靠左壁立定。不一時,那長發遮臉的東西也爬出了狹窄地段,肩上背著那隻嬰屍。沒有觀望停留,那東西筆直地向前爬去,很快融進了隧道深處那片無盡的暗黑當中。
    “你沒事吧?”蕭木客隨後爬到了開闊地帶,一麵起身一麵向風樹垂詢道,疏離淡漠的眸子裏挾著一線擔憂。
    “你都沒事,它們能把本少爺怎麼著?”風樹凜冽地一笑,用手背抹去額角的薄汗:“那兩個是什麼玩意?不是鬼,也不像行屍。”
    蕭木客冷淡道:“不清楚。我隻知道那東西不輕易攻擊人。但不能在它們麵前顯出很害怕的樣子。如果驚慌失措、大呼小叫就很有可能被襲擊。”言罷他踱到路中間環顧周遭,又彎下腰細細地察看地麵,停了一停,沉緩道:“你注意到沒有?那些洞穴一圈的壁上都刻著鎮邪的符文,但是那兩隻東西所在的洞口,符文已經模糊了。我也覺得那洞裏的屍身是用來祭祀的。我想,順著這隧道走下去,也許我們會發現一些祭祀台或者祭祀坑之類。我留心過沿途的地麵和側壁,沒有什麼機關暗道。但是我覺得這附近一定有。在這種開闊的地方,屍體的行進速度絕對比不上我們,那行屍應該是把毛不拔拖進了某處暗室。”
    “那兩個非常醜的醜八怪呢?”玉美人雙手托著胸前的夜明珠,風中弱柳一般搖搖擺擺地走了過來:“真是的,長那麼醜,還跑那麼快幹什麼?還有臉跟我們走在一起!以為是買菜嗎?可以先到先得。哼,隻要知道我去了,有點自知之明的就該乖乖回家去,人家不會選它們的啦!”除下手上的布套和膝上的布條,美人哀婉道:“糟糕,我美麗的皮膚都淤青了,要是處理不好那塊皮膚就會變得黃黃的,好久都消不掉!”斜睨著風樹與蕭木客,美人又嬌笑了一下:“反正就算皮膚有點青,我還是比你們兩個醜八怪美麗了何止千倍!”
    沒有搭理表弟,風樹沉吟了一會兒,肅容道:“關鍵是能找到出去的路。其實我倒是不憚跟那些魔族鬥上一鬥,就怕上麵的家夥見我們老不回去,以為我們死了,於是自己開船走了。”
    “這也正是我所擔心的,”蕭木客淡淡地瞥了風樹一眼,低沉道。
    “也不用太過憂心,因為……”臉上綻出一個明澈的笑容,風樹散漫道:“說起這個……真個壞事也能變好事。我想,如果他們想走,那個什麼灰嬰的詛咒,也許能阻攔他們一陣。”
    “但我想……東方先生會有辦法解決的。事不宜遲,我們走吧。”說完這句話,蕭木客走到靠近隧道右壁的地方,額頭輕輕觸碰那有些粗糙的石壁:“估計前麵還會有那樣的洞穴,也可能會有機關暗門什麼的。我找右邊,你去查左邊。”
    某個烏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洞穴裏。
    兩個黑漆漆的影子踉踉蹌蹌地走進洞裏,確切地說,是其中一個把另一個拖進來,然後重重地摔在地上。
    “哎喲——”突如其來的疼痛和地麵堅實的觸感讓昏昏沉沉的毛不拔有些清醒過來。“對了,行屍!”回憶起失去意識之前的事情,他一骨碌爬了起來,戰戰兢兢地抓著百寶囊,摸出一盞提燈和火刀火石。不停戰抖的手試了好幾次才把燈點上,他提著燈四下一照。第一眼就看見一張遍布皺紋和小硬疙瘩的麵孔。他一聲鬼叫,慌亂中把燈拋在一旁,一邊往後退,一邊手忙腳亂地握住腰際懸掛的辟邪桃梗,朝著對方胡亂揮舞。似乎沒什麼作用,那行屍逼上前來,兩條隻有一層皮一樣的幹瘦手臂掐住毛不拔的脖子,將他的後背抵在一處堅硬的石壁上,手上的力度漸漸加大。
    感覺渾身的力氣一絲一絲被抽離,毛不拔眼前出現了一陣陣打著旋兒的黑霧,罩在行屍可怖的麵容上,襯得那張怪臉越發妖異。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行屍發出一陣陰險嘶啞的笑聲,滿臉的褶皺隨之一開一合,它咧開的嘴唇裏露出幾顆殘缺不全、沙石樣幹燥暗黃的牙齒,門牙缺失的地方瀉出一縷奇異的綠光,仿佛口中含著明珠之類發光的東西。
    “寶珠——”如同見到鴉片的癮君子,本已奄奄一息的毛不拔見狀登時精神一振,如有神助,力氣大增地一把捉住行屍卡著自己的手,用力掰著;同時,另一隻手從百寶囊裏準確無比地掏出一把斧頭,剛猛地朝著行屍頸部劈下。一斧子下去,行屍的脖子皮開肉綻,但它依舊奮力掐著毛不拔,力道卻不由有些鬆懈了。
    毛不拔昂頭看了看行屍的脖頸,歎道:“這樣不行,萬一把寶珠砍壞了怎麼辦?”說著扔了斧子,他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取出一把奇大的剪刀,餓虎撲食般把行屍按倒在地,拿起剪刀一下就戳穿了對方的腮幫子。行屍撤了一隻手去奪毛不拔的剪刀,卻是怎麼用力也不能把他的手指扳開。行屍發出一陣低嘯,指甲刹那間長了一倍,探手一插,五根指頭全部刺進了毛不拔背上的肉裏,立即血流如注。
    全然不在意背上的五個窟窿,毛不拔一手攥著行屍的手腕,一手操著剪刀,掙紮間已經把那行屍的嘴唇和下頷的皮膚剪得稀爛,嘴裏的寶珠也現出了大體形貌,卻被它的牙齒阻擋著,拿不到手裏。
    “是真正的最上等的夜明珠!”毛不拔一聲歡呼,舍了剪刀,拿出一把鐵錐來。將鐵錐高高舉起,狠狠紮下,鐵錐穿透了行屍的頸部後又刺入泥地幾寸,把它的頭顱固定了起來。瞬間,行屍眼睛睜得老大,不動彈了,卡在毛不拔頸項之間的手滑落在地,另一隻手卻因為指甲嵌進毛不拔的肉裏而釘在了他的背上。毛不拔也顧不上理會那隻插在背部的行屍手,一股腦兒地摸出了鐵錘和鑿子,開始小心地一顆顆鑿去行屍的牙齒。
    當風樹一行人終於找到這個位於隧道底下的暗室時,展現在他們麵前的是一副令人毛骨悚然的畫麵:一具幹枯的屍體被鐵錐穿過脖子釘在地上,提燈胡亂擱在屍體旁邊,屍身的下半邊臉幾乎隻剩下白骨,毛不拔遍體鱗傷,卻眉開眼笑地坐在屍體上,捧著一粒閃亮圓潤的珠子,細心地擦拭著。他被血液染紅的背上,還“掛”著行屍的一隻手。
    “你被行屍抓傷了?”蕭木客挑起眼皮地掃了毛不拔一眼,冷然道:“傷口要馬上處理,否則……”
    “要你教?我跟著爺發丘這些年了,”毛不拔撇了撇嘴,小眼睛提防地睨著蕭木客,以閃電般的速度把珠子塞進了百寶囊中。找出一些布條和藥膏,他自顧自地處理起身上的傷口,一麵道:“我可告訴你,這珠子是我拚著性命搞到手的,誰也別想來揩油!少假裝關心人了,我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沒門!我一個銅貝都不會分給你的!”
    “我就說,不可能有誰的品味那麼差的嘛!”玉美人柔媚地一笑,嬌聲道:“現在他們把毛不拔也淘汰了,看來還是認為我最美。”用優美的蘭花手指著毛不拔,美人柔聲道:“人家把你淘汰了,應該是預料中的事情,你生什麼氣呢?這個長得很惡心的醜八怪是那醜八怪邪神的傭人嗎?唉,就算你把人家殺了,也沒有誰會承認你是美人的。”
    “嘖,”風樹陰著臉,細細打量身處的暗室。屋子呈正方形,空間並不大,長寬約五尺,當中沒有任何擺設,隻是四壁均鑲嵌著一大幅方形的石板,彼此間的合縫處緊密平整,顯示出精湛的工藝。板上雕刻了許多精美的圖案,線條流暢,栩栩如生。
    信步走到一麵石板跟前,風樹抱著手,若有所思地仰望其上的石刻。良久,他露出一個沒有溫度的笑,懶懶道:“很精致的雕刻,可惜我看不出有什麼意思。看起來就像是《山海經》裏麵那種類型的……神怪。比如這一個,”他抬手指著麵前那幅巨型石雕——那是一個人麵鳥身的神,正展翅飛翔在雲層之中,右爪裏抓著一支規,兩條龍騰躍在它身邊。隨手敲著石板邊緣,風樹悠閑道:“我猜,這個就是傳說中的句芒吧。”
    句芒,是上古神話中的木神。在某一種傳說中,伏羲就是太皞氏,即東方的上帝,而輔佐他的,便是木神句芒。據說,句芒身穿素色衣服,手持一個圓規,與伏羲共同管理春天。《山海經•海外東經》中描述說:“東方句芒,鳥身人麵,乘兩龍。”
    “也許吧,”蕭木客冷淡地回答。他立在毛不拔身後的那麵石壁前,額頭貼上石板表麵,像是在尋找什麼。那一麵壁上刻著一個人麵蛇身的三眼神,背上還生了兩隻翅膀,雕刻十分細致,連羽毛上的紋理都刻得異常逼真。石板下部沾染著些許血漬和汙跡——毛不拔與行屍激烈搏鬥的證據。
    以微不可聞的音量歎了口氣,蕭木客在石板跟前來回踱了幾趟,沉聲道:“我記不起哪個傳說裏麵提到過這種形貌的神。不過,既然它擁有蛇的身體,或許跟伏羲或者女媧有什麼聯係吧。不論怎樣,我想,這上麵刻的人麵蛇身神才是供奉的主神。那隻行屍把毛不拔拖到這麵石壁前來處死,應該也是為了祭祀這個神靈。”
    “行屍還能有這思想?”風樹狐疑道,發出一聲不懷好意的輕笑:“而且,獻上毛不拔這種祭品,我很擔心會不會惹怒它的神靈。”
    “該趕路了,”蕭木客冷冰冰說道:“這裏沒什麼有意義的東西。叫上你表弟和毛不拔,我們按原路出去。”
    仿佛永無止境的隧道。每隔四五丈遠的距離,隧道兩側的壁上就會出現掏成長條形的壁龕,下麵連接著一座夯打得很結實的兩層土台。龕裏通常橫向放置一兩具人或犬的骨架,但沒再看到完整的幹屍。
    四人行出幾百丈之後,道路又是一個很長的彎折地段。意料之中地,彎道盡處的隧道內壁兩邊,對稱地修建著黑土二層台,土台上方各自凹陷了一丈見方的一塊。然而,與先前不同的是,這兩個洞穴裏沒有任何東西,而是一直向內陷入,形成了兩條深深的、通往相反方向的通道。
    風樹與蕭木客對望了一眼,大步跨到左壁旁,縱身跳上土台,蹲在左麵的洞口前,探身往裏看去。通道很深,直線延伸出十幾丈之後便開始拐彎,他視線所及的地方隻有濃墨一樣的黑暗顏色。
    “這條路會通到哪裏呢?”腦中剛閃過這個疑問,一股隱痛倏然淌過風樹左邊的胳膊上部。微微皺起劍眉,他隔著衣服摸了下那個臂環。接著,一陣要命的暈眩和惡心全麵占領了他的神經,左臂那一圈被金屬環圍繞的肌膚疼得陣陣抽搐。不適感把他的一切思緒都清空了,空白一片的大腦中,一個小黑點在慢慢變大、成像。這時,一陣耳鳴擊碎了這個幻影,他隻截取到一個畫麵:青色的背影,兩隻手臂都扭在背後,寬大的衣袖底下隱隱露出一對用紅線捆在一起的沒有血色的手。
    “你怎麼了?”蕭木客幽靈一樣冒了出來,站在風樹背後。
    “沒事,”風樹輕輕揉捏了下左臂上端,掩飾道:“方才爬過那段特別窄的地道時蹭破了皮。我想,我們還是不要從這條道走比較好。”語畢躍下土台,他就勢一個飛身上了對麵的洞穴,立在入口處,出神地凝望著右麵這條通道。
    “蹭破皮?”蕭木客如影隨形地跟了上來,散淡的鳳目中劃過一道不明的光:“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不能承受痛苦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爺,蕭爺,你們在上麵幹什麼呢?”毛不拔急切地看著風樹與蕭木客,嚷道:“是不是那個洞裏麵有值錢的東西?你們可不能沒有當爺的樣子,好歹給我留一兩件啊!”
    此時,風樹已經聽不清旁人的話語了,一連串的圖像在他腦海中翻滾跳躍;同時,劇痛從左臂向整個軀體放射,心髒失去頻率地狂跳,猶如要衝出胸膛,大顆的汗珠從他額上滴下來。伸手扶住洞壁,他合上眼皮,深深吸氣。感覺痛楚稍微減退,他緩緩踱出洞穴,沿著土台一級一級下到地麵。胸口劇烈地起伏著,他有些茫然地抬起頭,無意識看向前方的隧道。臉色驟然轉青,他不受控製的大腦中再次湧出一係列生疏的影像,歡快地旋轉著;而身體的每一個神經節都仿佛在被燒紅的烙鐵熨燙,沸騰著灼熱的疼痛。
    “喂,”蕭木客用鳥爪似的左手鉗住風樹的手腕,輕輕搖晃著:“停下,不要再想了。不要想東西就好了。”
    “我沒事,”風樹閉著眼睛,逞強地擺了下那隻自由的手,竭力排除一切想法。半晌,他慢慢平定下來,睜開眼睛,沒有焦距地四處張望著。
    蕭木客冷哼了一聲,放開手,了然地發問:“你又看見那些莫名其妙的東西了吧?這次是什麼?”
    “我想……”擠出一絲嘲諷的笑,風樹沉思了片刻,低徐道:“是對我們路途的提示吧。根絕我的理解,走左邊那邊通道,會遇上你說的那個青衣女人。一直往下直走的話,會有……我看得不是很清楚……總之,我看到很深很急的水,水底有一個巨大的三角體,感覺是某種人造的建築,上麵有兩個巨洞,水從那兩個洞裏流過,在那個三角體的周圍形成一個很大的漩渦……大概就這樣子,你能聽明白嗎?”
    “嗯,”蕭木客回以一個簡潔的鼻音:“那麼,走右邊那條通道呢?”
    “右邊……”風樹按了下太陽穴,語速放得更慢了:“也是水,不過……那水流很平緩……人走的路好像比水麵高出許多……不,不是……”停頓了幾秒鍾,他篤定道:“那水興許是地下河吧。河岸就在水邊,與水麵是平齊的,但是我們是走在高出河岸很多的地方,像是山崖之類……岸上蹲著一個白衣服的女人,在洗頭,我沒看到她的臉……”
    “用河水來洗頭?”玉美人皺了皺秀氣的鼻子:“那多髒啊!”
    “爺,你有沒有注意看那女的身上有值錢的東西沒?”毛不拔感興趣地問道,一雙眼睛噙著可怕的亮光。
    “我們走右邊,”蕭木客毫不猶豫地說。
    右側的洞穴內。
    這條通道的寬窄高低幾乎一直沒什麼變化,轉彎處也大為減少,偶爾也能見到那種矩形的壁龕,裏麵卻僅僅擺著一尊青銅的人麵鳥身像或者人麵蛇身像——自然,這些神像統統被毛不拔收進了百寶囊裏。
    隔著衣料擺弄著那個臂環,風樹以耳語般的嗓音道:“你用這個玩意來抑製靈力的時候,也會發生像我剛才那種情形嗎?”
    “不會,”蕭木客無波的冰眸中隱著一絲焦慮:“這東西對我絕對管用。畢竟,你的靈力跟我的……不是同一類。你的靈力……我摸不透。其實,你知道嗎?這一次……”停了一停,他把聲音壓得更低了一些:“我本來以為自己死定了。沒想到……你能拔起那釘子。”
    “那個銅釘?”風樹顯得很詫異:“你在開玩笑吧?那釘子不過釘進棺槽底麵兩三寸罷了,我甚至不用注入內力就能拔起來。”
    蕭木客淡淡地看了風樹一眼,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話鋒一轉,道:“哪個銅釘呢?把它給我。”
    “早扔了,”風樹兩手一攤:“你當我是毛不拔啊,什麼破爛東西都收著。你要那釘子幹什麼?留做險些喪命的紀念嗎?那我倒保留了一件東西可以給你。上次在崖墓裏,東方老頭偷襲你用的那毒針,我還留著,你想要嗎?”
    “所以說啊,爺你就是一敗家子!”毛不拔驀然插話道:“放著錢就都不會賺!把大好機會都放過了!幹嘛要白給他呢?你就不會賣給他嗎?還有那什麼釘子?你怎麼就順手扔了呢?應該看看值錢不,再決定要不要扔;就算你覺得不值錢,但隻要有人想要,那就是有價值的東西。你說,要是你留著那釘子不就可以賺一小筆了嗎?”
    黑寶石般的眼睛裏掠過一絲危險的笑意,風樹一字一頓道:“毛不拔,我們做爺的講話,沒有你插嘴的餘地。”
    “是,”毛不拔悻悻地應了一聲。
    蕭木客低頭看著地麵,小聲道:“那個針就不用了。我們第一次見麵時,你送給我的那一根我還留著呢。”
    微微一怔,風樹側頭深睇了蕭木客一眼,笑道:“不錯啊,蕭兄,你終於懂得說笑了。”一陣清風拂過臉頰,風裏帶來淡淡的河水的腥氣。他揚起麵龐,深深吸了一口氣,振奮道:“那條地下河應該在不遠處。相信我們很快就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了!”
    “希望如此,”蕭木客忽地住了腳,目光釘在前方某個點上,蒙著層霧氣一樣涼薄無情的眼睛裏泛起一抹血腥氣息,又立刻湮沒在疏離的瞳光中。
    機警地意識到了什麼,風樹順著蕭木客的眼光望過去,隻見前麵十幾丈遠處赫然出現了出口——跟入口完全一樣,那亦是一個一丈見方的開口,邊緣光滑平整。不同的是,眼下這個洞口用幾十根青白中帶黑色的金屬杆封閉了起來。那些欄杆直徑約有一寸,從橫交錯,金屬杆之間的縫隙中透出一些微弱幽暗的光。十幾具無頭的幹屍擠在洞口處,或站或坐,姿勢各異;但無一例外地,它們兩隻幹枯的手都伸向洞外,扭曲變形的指頭緊緊抓著那些金屬欄杆。
    “壯觀,”風樹玩世不恭地一笑,略為放慢了腳步:“你說那個地方,會不會有什麼機關?”
    “有可能。走近了才知道,”蕭木客麵無表情道,重新邁開了步子,搶進幾步,趕到風樹身前。
    “什麼東西啊?我什麼都看不到,”手裏那盞提燈隻能照亮丈許的範圍,毛不拔伸長了脖子眺望地道深處,入目唯有一片漆黑,急得他連連跺腳:“爺,蕭爺,你們看到什麼了?前麵到底有什麼壯觀的東西?值錢不?”
    嘴角勾起一抹邪笑,風樹漫不經心道:“嗯,看起來值錢的東西不是很多。不過,還是有那麼幾件品相很好的。”
    “先講後不亂,”毛不拔緊張地咽了一口唾沫:“我們說好,誰先拿到就是誰的!不可以眼紅別人的東西就動武去搶喔!”說罷他拔腿就朝遠處的出口衝去。
    “你——”覺察到風樹的險惡用意,蕭木客扭過頭,用一種極端厭惡的眼神盯著對方,但他已經不會再做那種不明智的事了——試圖阻止毛不拔奔向“值錢的東西”。
    風樹回以一個慵懶的笑容,用慣常那種滿不在乎的嘲弄腔調道:“這樣,我們很快就可以知道有沒有機關了。”
    看清了地道盡頭的駭人情景,毛不拔有些猶豫地煞住腳,喃喃低語道:“沒有腦袋的行屍……應該不會起屍的吧?”一步一步小心地挨上前,他一眼瞥見一具幹屍光禿禿的脖子上掛著一串打磨精細的玉石項鏈。“哇,玉管型串珠!這個值錢!”寶物當前,他立時拋開一切顧慮,一個箭步撲進了行屍堆裏,攥下那串乳黃色玉管串成的項鏈,在衣服上蹭去表麵的灰塵,另一隻手使勁撥弄著身旁那些擠擠挨挨的幹屍,細細查看每具屍體的脖子和手腕。把搜刮到的小型玉飾全部揣進了百寶囊裏,他意猶未盡,又開始扒拉那些幹屍殘破不堪的衣服,希望能夠再找到些值錢的東西。
    聽著毛不拔一聲高過一聲的歡呼,風樹無奈地搖搖頭:“看來那裏沒有什麼機關。不走運的幹屍們。”
    蕭木客無聲地歎了口氣,大步走到被金屬欄杆封住的洞口前,昂首仰望洞壁頂部。過了一會兒,他垂下頭,巡視了一遍那些無頭幹屍,然後,靠近其中一具屍體,俯下身,仔細查看幹屍頸部那一片黃褐色的斷麵。半響,他直起腰,淡淡地瞥了風樹一眼,輕聲道:“這些金屬欄杆造得很精妙,每一根欄杆的兩頭都是深深嵌進洞壁裏去的,非常牢固。屍體一共有十三具,少說也有幾百年的曆史了,不知道用什麼辦法防腐的。”
    “會不會他們肚子裏有防腐的珠子什麼的?”毛不拔正狠命地掰著一具幹屍抓緊金屬杆的手——那屍體右手食指上套了一隻碧綠的玉環。手上動作不停,他轉頭熱切地看著蕭木客:“蕭爺,你說有這個可能嗎?我們把這些行屍的肚子剖開看看怎麼樣?”
    完全把毛不拔當做空氣,蕭木客指著一具幹屍空蕩蕩的脖子,續道:“你可以看到,這些屍身頸部的斷麵並不整齊。它們的頭部不像是用利器斬下來的,倒像是硬生生扯斷的。這一點很奇怪。”
    “我想,肯定是因為這些醜八怪長得太醜了,”玉美人嫋嫋婷婷地跟了上來,一揮手帕,嬌滴滴道:“他們覺得很自卑,越看自己醜陋的頭顱,心中越發悲苦,最終忍無可忍,就把自己的頭扯下來了。”
    風樹翻了個白眼,若有所思地看著那十三具屍身,沉聲道:“我想,這大概是某種大規模的‘活祭’吧。”用劍柄略一撥擋,他利落地在行屍堆中分出一條窄道,兩三步竄到了交織成網狀的金屬欄杆前。輕輕敲了敲那些金屬杆,又用衣袖擦拭了幾下,他麵色微微一變,向前傾去,額頭幾乎抵上了欄杆,全神貫注地端詳著金屬杆已經輕微鏽蝕的表麵,自言自語地說:“這上麵刻著一些像文字,又像圖畫的紋飾……”片刻之後,他後退半步,如同周遭千百年的幹屍一樣,將十指伸進那金屬網的網眼中,緊緊扣住,一發力,竟把那欄杆組成的網撕開了一個可容一人通過的大口子。“跟上!”衝蕭木客使了個眼色,他敏捷地攀上欄杆,鑽過那個破洞,出了地道。
    洞穴外麵依舊一片幽黑,上方是無邊無際的泥土的頂,顯然這裏還是位於地下。呈現在眾人眼前的是一片寬闊的黑色山崖,崖底有一條平緩的河流,河岸上聳立著一些奇形怪狀的石雕,太遠了,看不分明——陡直的崖壁足足高出河岸十六、七丈。不過,隨著道路往前伸展,山崖慢慢朝下傾斜,一點點靠向下麵的河岸。
    一行人沿著山崖邊緣徐徐往前行去。玉美人打頭,風樹與蕭木客走在最後。蕭木客一邊走一邊不時回望身後那個愈來愈遠、看上去愈來愈小的洞口,眉頭緊蹙:“我不明白。當初那些人怎麼會……看那些屍體的狀況,仿佛他們是困死在那裏的……好像當時,後麵有追兵,前麵有機關,之後,不知什麼東西把他們的頭顱活生生扯了下來……可是我們卻如此輕易就脫出了……”
    視線始終落在下麵的河岸上,風樹不以為意道:“也許他們中沒有人練過武功吧……又或者,那裏的機關年久失修,失靈了……”
    “我總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蕭木客低聲道:“你也注意到了那些金屬杆上麵刻的圖文對嗎?那應該是一種很厲害的咒語。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它們已經模糊不清了,所以失去了效用。反正……這事情處處透著詭異。”
    “你想太多了,”風樹單手掂著自己的寶劍,頭也不回道:“其實我比較感興趣的是,那些屍體的頭部到哪裏去了?”語速漸漸變慢,講到最後一個字時他的語氣中已不含絲毫疑問成分,而是充滿了凝重和戒備。
    心知有異,蕭木客警惕地朝崖邊走了幾步,俯瞰下麵的河岸與流水。崖壁上,距離河麵約六、七丈的地方,橫插著一根黑色的金屬杆,杆身與岩壁側麵垂直,杆上挑著一顆風幹的人頭,麵部朝上,眼睛大睜著,眼球早已渾濁,難以分辨出性別跟年齡。當蕭木客的目光掃過它時,人頭皺縮的臉上竟然浮現一個陰森森的笑容,似乎感受到了別人的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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