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八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81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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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左手按了下太陽穴,風樹掉轉劍尖指向毛不拔——此時,他已將石棺中所有的器物搜刮一空,正圍著那尊陶人打轉。深黑的劍眉往下壓了壓,風樹峻厲道:“你呢?老老實實說清楚,為什麼來這裏,怎麼進來的。說不明白,你的百寶囊就充公了!”
    “我不是都說了嘛!”毛不拔聞言打了個哆嗦,死死攥著百寶囊,由於太過用力,指關節哢哢作響:“剛才表少爺說的很明白了啊,我沒什麼好補充的。總之,蘭先生說你跟蕭爺被行屍拉下去了。我一聽,那可真是大喜過望!那行屍興許是昏了頭了,竟然把盜墓賊拖進自己墳裏!幾時有過這種好事?想我們平時又是找穴,又要定位,還得費力挖上半天,如果行屍都這麼熱情好客,我們不就省了好多麻煩事嗎?聽說這墳裏的行屍接受當地人祭祀幾百年了,你想想,這墳裏該有多少好東西啊!這麼好的事我能不來嗎?就算你是當爺的,一點零頭總要給我吧!剛好表少爺說要來看看那行屍拖不拖他,我一打聽清楚地點,就趕車送他來了,順便還能賺筆車馬費,傻瓜才不來呢!”
    毛不拔越講越興奮,眉飛色舞,唾沫橫飛。抹了下嘴,他接著道:“後來,就跟表少爺說的差不多了。我們上了山,一到那破屋外,就被一隻手掐著脖子,我好像有段時間暈過去了,還好,醒來我檢查了下,沒丟什麼東西。對了,我醒來的那間屋子,什麼擺設都是石頭的,沒勁!還冤家路窄的,醒來就看到先前我們在路上遇到的那個小夥子,穿得很華麗的那個,爺你記得吧,上一次見麵,本來握著他的醜事,可以榨他一筆的,都怪表少爺傷了他,結果沒在他身上撈到什麼油水。這次表少爺還不吸取教訓,沒說幾句就動手了。他家仆人一生氣就按了機關把我們丟下到這間屋子裏。不過壞事也能變好事,我看這間屋裏還有搞頭一些,那石棺裏的東西挺值錢!對了,爺,那個陶的人像我看不出什麼時候的。你覺得那東西值錢嗎?”
    風樹無聲地歎了口氣,歸劍入鞘:“蕭兄,聽完這兩個家夥說的,你能明白他們想表達什麼嗎?”認真思考了一下,他壓低音量道:“可以肯定的是,他們被那隻手扯下來以後,遇到了那個‘調戲良家婦女’的倒黴鬼。我不明白,如果這裏真是一些魔族的藏身之處,那人怎麼會在這裏?他是個什麼來頭?聽起來並不像是跟我們一樣被抓下來的人……”
    “不,他也是它們中的一員,”蕭木客平靜道:“而且是其中比較厲害的一個。”
    “比較厲害的一個?”風樹挑了下眉:“被娘娘腔潑了什麼洗腳的藥汁就滿地打滾的家夥?我不知道娘娘腔原來有什麼大的殺傷力。”
    “一物降一物,”蕭木客還是那種波瀾不驚的樣子:“再說,你表弟向來運氣很好,常常歪打正著。也許,他特製的藥汁裏麵剛好含有某種成分,能破對方的法力。”再度仰頭看向上方,蕭木客輕聲道:“我現在大致弄清了一些情況。那個少年對你表弟說的那句話:‘你是不夠資格到這裏來的’,指的是他不符合祭品的要求。你知不知道,為什麼祭品一定要是能夠通靈的成年男子?你能猜到它們用這些祭品來做什麼嗎?”
    風樹邪魅地一笑,戲謔道:“反正應該不是當女婿。”
    蕭木客挑起眼皮很快地掃了風樹一下,散淡的鳳目中讀不出什麼情愫:“它們寄生在這些祭品裏麵。人類的身體不適於承載靈力,強大的靈力對於人體來說是個負擔,寄生者每次使用靈力都會對肉身造成損傷,而脆弱的人體也會限製它們法力的發揮。跟鬼比起來,‘神’的靈力更為強大,假如它們寄生在普通人身上,用不了多久那個肉身就會損毀,而且它們的力量也不能充分發揮。所以,它們通常會選擇身體健壯的成年男子來寄生。而具有通靈能力的人已經對負擔靈力有一定程度的適應。綜合起來,通靈的成年男子是最佳的宿主。你能理解嗎?”
    “有一點不理解,”風樹嘴角勾起一絲冷酷的笑:“它們幹嘛非得寄生在人身上?‘神’應該是高於人的存在,它們不能獨立生存嗎?莫非它們喜歡人類愚蠢的生活方式?”
    “說來話長,”蕭木客走到南麵的牆邊,用彎曲頎長的手指在牆壁上摸索著:“我看,我們最好繼續搜索這房間,一定有機關暗道之類的。按當前了解的情況,我基本上可以斷定,島上這批魔族受過什麼重創。估計那時它們的本體損壞嚴重,靈力也大大受損。總之,它們把精魂凝聚在頭發裏,最後隻有頭發保存了下來。由於每個個體的力量強弱不同,有的恢複較快,有的則一直很虛弱。這間屋子裏,似乎就住著特別虛弱的幾隻。看起來,它們幾乎連寄生能力都失去了。其他邪神把拖下來的不適宜寄生的人扔進來,多半是為了讓它們吸食那些人的靈魂。我猜測,那個紫衣少年體內生長著很厲害的一隻。”
    “還是不懂,”風樹也開始重新檢查屋裏的擺設:“它們非要一個肉身來幹什麼?不會是為了利用人的身體來享樂吧?我以為鬼神對人向往的東西沒什麼興趣。”
    “它們這麼做當然有自己的目的,”蕭木客以耳語般的聲音說:“這同時也是眾多邪物一年一度聚集在島上的原因。如今我不能再瞞你了。簡單地說,它們是在尋找重開‘天梯’的方法。這樣,它們就可以回到自己的世界去了。”沉默了一陣,他稍微放大了嗓音,冷淡的聲韻中隱著一絲焦灼:“不說這些了。找路出去要緊。那幾隻厲害的邪神應該不清楚這裏的情況,才會把你表弟和毛不拔扔進來。但它們隨時可能發現。到了那個時候,我們的處境就不妙了。”
    “說來我們現在是在地下,”目光沒有焦點地來回掃著牆壁和地板,風樹懊惱道:“可惜不清楚有多深,也不知道牆那邊是什麼。不是很深的話,從地板打盜洞出去倒是不錯的辦法。”
    這時,房間某處傳來一聲沉悶的響動,好像什麼重物被拖拽著擦過地麵。風樹微微一怔,悄無聲息地拔出了寶劍,一麵警惕地環顧四周:此刻,玉美人正以優美的姿勢舉著一麵小鏡子,如癡如醉地欣賞鏡中秀麗的容貌,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毛不拔亦是對怪聲充耳不聞,他正忙著把香爐裏的香一支支拔出來吹滅,以便把香爐塞進百寶囊裏。
    “小心,”蕭木客把刀橫在身前,麵朝房間東頭的石棺立定:“響動是那棺蓋後麵發出的。你先前有沒有查看過那裏?”
    風樹搖了下頭,側目看向那個厚重的、靠牆豎起的石棺蓋板:“確實……看上去……那蓋板移動了。我記得它原先不在那個位置。”
    朝風樹比了個“不要說話”的手勢,蕭木客搶上一步,躡手躡腳地逼近那塊靠在牆上的棺蓋。
    “姓蕭的,你少對本少爺指手畫腳!”風樹罵了一聲,一個飛身攔在蕭木客前麵:“胸口帶著一個洞還想幹什麼?你就不能老老實實呆著?這件事情本少爺自己處理就好了,你別給我添亂行不?”
    “爺,是不是那棺材蓋板後麵藏著寶貝?”裝好香爐後,毛不拔又開始“研究”西麵的圓木棺,此時,二人的爭執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一拍頭,他懊惱道:“我真笨!剛才在石棺裏摸東西怎麼就沒想到去看看那蓋板後麵呢?”言畢,他拔腿就朝房間東麵奔去,一麵跑一麵沾沾自喜道:“爺跟蕭爺都搶著要的,肯定是特別好的東西!我看這一路上還沒什麼東西入過他們兩人的眼!哇,這次我發了!”
    一路狂奔到石棺蓋板跟前,毛不拔縱身往前一撲,一雙眼睛直勾勾瞪著棺蓋與牆麵之間的空隙。然而,昏暗的燈光被寬大的蓋板遮去了大部分,他隻能看見厚重的石質棺蓋後邊隱隱伏著一團黑黝黝的物體。唯恐被別人占了先機,他顧不上掌燈,右手抵住那沉甸甸的棺蓋奮力往外掀著,左手便探入棺蓋後方胡亂摸起來。
    蕭木客見狀麵色一變,喝道:“不要亂來!”
    “切,你們演戲給誰看呢?以為我傻啊!不就怕我先摸到那值錢的東西嗎?”毛不拔啐了一口,鄙夷道:“做爺的人還總想著占我的便宜,真不害臊!”這個時候,手底接收到異樣的觸感,他精神一振,沿著那異物的輪廓連摸了幾把,摸到一個突起的部分便緊緊抓住,用力向後一扯。一個細長的形體一寸寸被拖出了它的藏身之所。那東西是蠟黃的,通體裹著一些破舊得看不出顏色的布條,手感幹燥而冷硬,表麵還有些好似沙粒一般一顆顆的硬物。
    感覺有些不對勁,毛不拔皺起眉頭,仍是緊攥著那物體,後退了一步,借著室內唯一點油燈的光線,細細端詳自己拉出的東西——那是一隻佝僂扭曲的行屍,五官似乎都埋沒在深深的皺紋裏,大半陷進了臉皮皺褶裏的兩隻眼睛,發著幽幽的光,圓圓的、黃綠色的眼仁中心有一個小黑點,渾身的皮膚長滿了肉色小疙瘩,穿著一件破爛得不成樣子的衣服,看不出是男是女。此刻,那東西表情猙獰地看著毛不拔,眼裏射出刻毒的光芒。
    “行屍——爺,救命啊,有行屍!起屍了!”毛不拔一疊聲地呼喊著,轉頭就跑,慌亂之中卻還牢牢抓著那行屍。說時遲,那時快,行屍抽出自己的胳膊,兩隻癩蛤蟆樣疙疙瘩瘩的枯手一下子環上了他的脖子,畸形的身體往後一縮,轉眼消失得無影無蹤。
    “該死!”風樹一個箭步衝到石棺蓋板前,重重跺了下腳:“我真是豬!那個棺材蓋板那樣放置本身就很可疑,很容易就讓人聯想到那後麵有什麼暗門密道之類!我第一眼就該發現問題的。”漆黑的瞳孔刹那間擴大又縮小,他抬起手臂,一掌拍上棺蓋,沉重的青石板霎時間化為粉末,簌簌散了一地,掩藏其後的牆麵被暴露出來。那牆看上去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跟屋子其他部分的牆壁一樣,表麵刷了一薄層泥,漆成血紅的色澤。
    用眼光示意風樹“讓開”,蕭木客走上前來,將眉心貼上牆壁,微微垂下了眼皮。須臾,他張開眼,唇角劃過一絲若有若無的笑紋,手指在壁上某處壓了下。機關的運轉竟然沒有半點聲響,風樹隻覺眼前一花,宛若變戲法一樣,牆壁下部遽然現出一個菱形的洞口,洞裏填充著無邊無際的黑色,依稀可以聽見像是從不知名的遠方傳來的、時斷時續的、微弱的水流聲。早已熟練地掌握了在黑暗中辨認事物的能力,風樹看出,這是一條低矮曲折、不知通往何方的隧道——直徑平均不足三尺,人在裏麵隻能爬行前進;內壁是一種比較純淨的黑土,底部散布著大大小小的石塊;整條隧道彎彎曲曲,忽寬忽窄,一眼望不到盡頭。
    “這個地道可真夠嗆,”風樹玩世不恭地一笑,用肘部輕輕撞了下蕭木客:“在裏麵,要是遇上什麼東西,避都沒處避。現在,我隻希望它是通到外麵的。聽聲音也許會通到某條地下河。我想,以我們的內力,潛水出去應該沒問題。不過,娘娘腔鐵定不肯從這裏走。就算他願意,我懷疑他爬不了多遠,手掌跟膝蓋都要稀爛了。”
    蕭木客麵無表情道:“必須走這隧道。這是我們逃生唯一的希望了。”
    “好吧,讓我詐他一下,”風樹衝蕭木客擠擠眼睛,揚聲叫道:“娘娘腔,我們該出去了!”
    “嗯?”玉美人戀戀不舍地收起鏡子,一雙靈秀的眼睛定定看著表哥,帶著幾分迷惘:“怎麼就要走了?你們兩個醜八怪被淘汰了就走吧。我要等到最後。等見到那個醜八怪邪神、聽它親口承認我最美了我才會離開!”
    “已經到最後了,美人表弟,”風樹邪邪一笑:“你沒發現毛不拔不見了嗎?人家最後選中他了,說他是天下第一美人,然後就把他帶走了。”
    “什麼?豈有此理!”玉美人柳眉倒豎,泄憤似的甩了甩金棕色的長發:“毛不拔那個醜八怪,比你們兩個醜八怪還要醜哎!按我說,一開始就不該把他拖下來的!那個醜八怪邪神眼睛是怎麼長的?太氣人了!不行,我要去追上他們,我就不信我跟毛不拔那個醜八怪站在一起,會有誰說他比我美!要是這樣子,我不要活了!醜八怪表哥,他們上哪去了?你快帶我去找!”
    “這個……,”風樹刻意露出很為難的神色,指了指東牆上那個黑漆漆的洞口:“路很難走,要用爬的。會把衣服弄髒,還可能會磨破皮。”
    “我不怕!”玉美人一揚手絹,美人的麵容寫滿了堅毅與無畏。深思了幾秒鍾,美人神采奕奕地一笑:“對了,我隨身帶著騎馬用的護手的套子呢!我再從衣擺上撕兩塊布把膝蓋包起來。這樣我柔嫩的、美不勝收的肌膚就不會磨傷了!隻可惜了這身新衣服……”嗓音裏籠上了一層淡淡的幽怨,但美人立即著手包纏自己的膝蓋,一舉一動都洋溢著不可動搖的堅決:“我一定要去給那個眼睛有毛病的醜八怪邪神看看,我才是最美的!”
    冰封的眸中掠過一絲不耐煩,蕭木客垂首望著自己的劍,輕聲道:“走吧,你們要跟緊我。”
    “誰允許你第一個進去的?”風樹倏然出手,一把推開蕭木客,快如流星閃電地躥到洞口,一貓腰,打頭鑽進了洞裏。
    “你——”蕭木客一震,細長的眼睛裏閃過一道不明的光。斜了玉無瑕一眼,他急匆匆叮囑道:“如果需要東西照明,可以自己拿上那燈。但我不建議這麼做,會影響爬行速度。”說罷身形一矮,他緊跟著風樹爬了進去。
    “等等我,你們兩個醜八怪急什麼?”瞪視著牆上那個一團漆黑的洞口,玉美人掏出一顆直徑寸許、穿了孔的夜明珠,拆下玉佩上一根線,將夜明珠掛在胸前,然後,毫不遲疑地跟了上去:“有我在,你們跑再快也沒用的!凡是有點眼光的人,隻要看過我一眼,根本就不會再搭理你們兩個醜八怪!”
    隧道內部很是狹窄,大部分區段都僅容一個人通過,不時可以聽到一點幽幽的水聲從隧道深處傳出。不知道在傳播過程中,聲音與隧道彎折的內壁發生了什麼樣的相互作用,那順著深長地道傳遞的水聲顯得幽冥而空洞,不論向前爬了多久,那似有似無的清音聽起來總是一般遙遠,仿佛始終與人保持著相等的距離。
    三人已經在隧道中爬行了近半個時辰。風樹沿途發現了一些不甚分明的痕跡,這些模糊的活動跡象似乎指明了行屍與毛不拔行進的路線。背部的肌肉一直緊繃著,風樹覺得心情莫名地沉重,有一種危險迫在眉睫的感覺。他絕不是一個富於想象的人,但在這樣一條無光的、窄小深邃的通道裏蝸行,好像前麵的黑暗中隨時可能冒出什麼東西,這種感受在經過轉彎處時尤為強烈。
    膝下的路不斷延伸著,前方又出現了一個拐彎處。深吸一口氣,風樹放慢了行進的速度,一邊爬一邊謹慎地四下張望著。就在這時,左側壁上一個凹進去的洞穴跳進了他的眼簾。心頭大大地一跳,他停下來,偏頭掃視那個兩尺多高、一尺來寬的矩形小洞,洞是空的,洞口邊緣甚為整齊,似乎是有意掏出的。用右手手肘支著身體,他將左手探進洞內摸了一圈,取出一個黑紅色、幹癟的物體來。那東西又細又小,整個形狀像是一小截脫掉水分的豇豆。用兩根指頭夾著那物,小心地湊到鼻端,他嗅到了一股極淡的腥氣。
    “怎麼了?”見他停住,蕭木客在身後淡淡地發問。
    “醜八怪表哥,快走!”玉美人催促道,“我一定要教會那豬油蒙了眼的醜八怪邪神怎麼審美!”
    把那東西托在左手掌心,風樹陰沉道:“這隧道壁上有個人工掏出的洞穴。我在裏麵找到這個玩意。你看看是什麼?”
    背後伸來一隻冰冷的手,擦過風樹的臉頰,捏起那個小物件縮了回去。片刻後,蕭木客冷然道:“臍帶。幹了的嬰兒的臍帶。”
    沒有理由地冷起來,一陣不屬於自己的緊張感流過脊背,風樹忽然感到鼻腔裏澀澀的,呼吸好像有些困難。自嘲地一笑,他搖搖頭,摔掉這些莫名的感覺,加快速度往前爬去,一麵狂放不羈道:“廢話,臍帶當然是嬰兒的!”
    蕭木客沒有接腔。經過那個洞時,他稍微停留了幾秒鍾,很快地掃了下洞穴內部,又探手摸了摸洞壁,之後不動聲色地繼續行進。然而,他淡然的眼睛裏始終潛伏著一種無法言喻的東西,似乎意有所待。在一片深黑中默默爬出兩、三丈遠,他驀地提高了聲線:“注意兩邊,也許還會有那樣的小洞。”
    “那洞究竟是幹什麼用的?”風樹依言仔細打量前方的隧道內壁,兩顆黑色水玉一樣的眸子泛著寒光:“雖然看上去挺粗陋,我覺得這條隧道裏麵有名堂,應該不止是單純的通道那麼簡單。剛才那洞裏也許原來有一具完整的嬰屍,可能是用來祭祀的。”眼前的隧道再度發生了曲折,幾乎同時,他感覺身軀不受控製地微微戰栗。心底警鍾長鳴,他略為直起腰,騰出一隻手拔出長劍,把劍尖朝向身前,右手握著劍柄,仍舊用四肢費力地爬行。
    隨著彎道的伸展,右手邊壁上赫然凹進去一塊,大小、形狀和高度都跟先前左壁上的洞穴一模一樣,裏麵端端正正坐著一個幹枯皺縮的嬰兒屍體。那嬰屍緊緊閉著雙目,滿是皺褶的小臉流露出痛苦的神情,肚子上還連著一小截黑紅的臍帶。
    “找到了!”猶豫了片刻,風樹停下來,眯起眼睛盯視著那具小小的幹屍:“這一個洞在右麵,跟剛才那個是呈斜對稱的。裏麵有個完整的嬰屍,看來我猜的沒錯。不知道這東西是用什麼方法保存的,全然沒有腐壞的跡象。”
    蕭木客冷冷道:“不要碰洞裏的東西。走吧,我們必須盡快找到毛不拔。”頓了一下,他輕聲續道:“別的都沒關係,裝作看不見,直接走過去就好。但是……假如你在某個洞裏看到一個手腳都被捆縛著、麵朝下俯臥的青衣女人,你就說一聲‘後退’,我們立刻退回去。”
    “為什麼?”風樹皺了下眉,不悅道:“那青衣女人是個什麼東西?很厲害嗎?”話音沒落,洞穴中的嬰孩猛然撐開了眼皮,現出下麵漆黑的、深深的小洞——那一對小小的眼眶裏沒有眼珠。嘴裏發出一聲模糊不清的輕笑,嬰屍揮動著一隻胳膊,拚命把皺巴巴的小手伸向風樹。
    風樹微微愣了下,握劍的右手本能地一緊,卻沒有遞出,一股顫動著的直覺告訴他:危險不是出現在這裏。眼睜睜看著幹屍的枯手一點點逼過來,他安靜地伏在原地,與那兩隻空蕩蕩的眼眶對視著,嘴角勾起一抹傲然的微笑。接著,詭異的事情發生了:嬰孩幹癟起皺的手伸到臨近洞口的地方便被阻住,仿佛洞穴被一堵無形的牆覆蓋著,它用力甩動細細的手臂,可再也無法往外移動一寸,隻能左右搖晃著。掙紮了一會兒,嬰屍不動了,仍以初見時的姿勢坐著,雕塑般安定。它似乎再一次陷入了休眠當中,眼皮卻並不耷拉下來,小臉上那兩個小小的黑洞——沒有眼珠的眼睛裏,盛滿了猙獰與邪惡。
    長出一口氣,風樹最後瞟了一眼矩形洞穴中的嬰兒幹屍,握著寶劍往前爬去。不一會兒,聽見身後傳來玉美人嬌滴滴的聲音:“哎,這洞裏有一個醜八怪小孩!按說這麼小就死掉了,真的有一點可憐!不過,如果我長成這樣,肯定還活不到這麼大就自殺了!”
    暗暗翻了個白眼,風樹扭頭瞥了蕭木客一下,低聲道:“喂,你還吃得消吧?胸口上那傷……”
    蕭木客不做聲,迅速往前爬了兩步,稍稍挺起上半身,一把捂住風樹的嘴,清冷的眼神中傳遞出一絲警告意味。這時,遠處再度響起隱隱的水流聲,清脆錚錚,猶如古箏輕彈。感覺有些不妥,風樹屏住呼吸,凝神傾聽那水聲。他總覺得那清音之下隱藏著一些不諧的異動。漸漸地,他敏銳的聽力捕捉到了什麼:另一個細微的、忽高忽低的聲響與水聲雜在一起——那是一個嬰兒微弱的哭聲。與那似乎永遠無法觸及的淙淙水聲不同,嬰孩的啼哭一聲比一聲接近,慢慢壓過了水流聲。音量還是很小,但風樹感到那薄煙樣的啼聲在一點一點實質化,逐漸與飄渺的水聲分離開,好像聲源正徐徐地與自己相向而行。
    蕭木客鬆了手,貼近風樹的耳朵:“沒事。繼續往前。不必采取任何行動。除非看見我說的那個女人。”嗓音輕得對方剛好能聽出他說的是什麼。
    風樹點了下頭,深吸一口氣,迎著那時隱時現的聲聲嬰孩啼哭,若無其事地爬向隧道深部。前進了五、六丈以後,隧道慢慢變寬了一些,最開闊的地方寬近兩丈。那一處兩側壁上均掏出了一個長條形的壁龕,長約七尺,寬約兩尺,離地一尺多高;壁龕下聳立著一個扁平的二層台,用黑土夯打而成,表麵緊實光滑;土台背麵緊貼隧道壁,第二層台頂端與壁龕的下緣在同一水平麵上。
    這一回,風樹沒有多做停留。從兩座土台之間穿過時,他略為偏頭,遠遠巡視了一下左側壁龕裏的物件。一具朽壞的骨架撞進視野,他聳聳肩,轉向另一邊。右麵的壁龕裏跪伏著一個衣衫襤褸的人形,低著頭,倒垂的長發蓋在麵上,枯槁的雙手伸出了龕外,搭在土台上,十個枯枝一般的指頭上生著又尖又長的指甲。他一驚,稍微閉了下眼睛,目不斜視地爬過這一段。
    隧道又徐徐向中間收攏,接下來的一段路異常狹窄。肩頭不時蹭到壁上,風樹感到胸腔充滿了泥土的腥氣,偏偏這個時侯蕭木客行進的速度異常迅捷,好幾次他都覺得對方幾乎碰上自己的腳跟。冷峻的眼睛裏劃過一星怒火,但不服輸的個性使他忽略了肩膀上火辣辣的疼痛,飛快地向前爬行。此刻,除了偶爾傳來的幾下水聲和哭聲,周圍一片死一樣的寂靜,風樹心頭某個看不見的角落裏,一絲不安在漸漸擴大。一種名為“預兆”的神經衝動讓他確信,自己身後被黑暗占據的地方正在上演著什麼;同時,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語聲在他腦海中盤旋:“不要回頭,一直向前。”
    一直機械地前進,風樹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當路麵再度開闊起來的時候,他略一側目,才發現自己肩部的衣服已經被鮮血浸透了。前頭的路又是一個轉彎,他籲了口氣,開始減慢速度。突然,一聲淒厲的啼哭震撼著他的鼓膜,聽上去那哭泣的嬰孩就在距離不足一丈的地方。罵了一聲,他直起腰,定在原地,怔怔望著前方的彎道。然而,隧道的拐彎處總是昏黑異常,一團濃煙樣的黑色中,沒有任何東西在動。就在這時,背後傳來布料摩擦地麵的聲響,蕭木客以極快的速率靠上前來,帶起一串悉悉索索的噪音。
    “受傷了還爬那麼快,”避免被對方撞上,風樹慢吞吞地膝行了幾步,在心裏暗道:“趕著投胎啊!”警惕地注視著前麵那彎折處,他伸出舌尖潤了潤嘴唇,正要開口,卻驟然聽見蕭木客清冷的聲線:“不要停,繼續往前。”那聲音分明來自一丈之外的後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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