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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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東西的戾氣越來越重了,現在,連他們兩個也能夠覺察到它的存在了,”蕭木客皺了下眉,仰望著那道細細的門縫。他的眼神聚集起來,不再慣常那樣沒有焦點地穿透眼前的一切,而是變得清明銳利。
“那又怎麼樣?”風樹順著蕭木客的目光看過去。慢慢地,他見到一點黑色的煙霧從門縫裏飄了進來,伴著一股腐臭的味道。黑煙飄動著,緩緩地沉積下來,顏色愈來愈深,愈來愈濃,漸漸聚成一個人的形狀。
“這些東西就不能想個新鮮一點的出現方式嗎?”風樹搖搖頭,依然用鏟子沿著墓周的痕跡向前挖掘,碾了一圈後,同一平麵上現出一個橢圓形的印子,南北長約六丈,東西寬近四丈。微微一笑,他長出一口氣,道:“墓坑!”
“你本事沒長多少,膽量倒是漸長了,”蕭木客清冷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微妙的似笑非笑的神情。將墓坑左近的泥土翻到一邊,他彎下腰探查了一番,淡漠道:“這坑壁周圍是夯築的。用版築法,一層一層拍打而成。”
東方淇與蘭飛揚麵麵相覷,隨後又不約而同地望向大門。手忙腳亂地掏出一把符,東方淇倉皇道:“別嚇唬人啊!你們兩個究竟看見什麼了?”
“好看的東西,”風樹意味深長地笑了下,用眼角的餘光瞟著那個慢慢成型的人影:黑霧一絲絲褪去,現出一個藍紫色衫裙的女人,她右手上拿著一把傘,垂首佇立在門前。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風樹怎樣變換角度都看不清她的臉。
蕭木客淡淡地瞥了風樹一眼,輕聲道:“現在隻挖墓室內的填土,周圍的封土不要管了。”
“知道,”風樹將視線移回腳下的墓坑,掄起鏟子沿著坑口往下挖。坑口逐漸向內收縮成凸字形,南麵寬兩丈多,北麵寬約三丈;坑壁周圍用火燒烤過,呈現一種特殊的紅褐色,異常堅硬;而坑內的土已然是粘性很強的黑色粘土了,這些填土同樣經過夯打,其中夾雜著少許炭屑和竹木屑。
搖搖頭,蕭木客奇道:“這墓坑是怎麼修的?為什麼要建成上圓下方?”
停下鏟子伸了個懶腰,風樹不耐煩道:“這個區域的棺木怎麼會埋得那麼深?到底還有多久才能掘到槨室啊?”說著,他再度換了鐵錐,蹲下身,順著墓坑後壁的邊緣往下鑽探。鐵錐穿過一層青灰色的膏泥,手底立時傳來異樣的觸感,他一怔,拔出了鐵錐,隻見一股氣體從那個鑿出的小洞不斷地湧出來。
後退一步,風樹皺眉道:“這是怎麼回事?我以前發塚時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
“這是個好兆頭,”蕭木客淡然的眸子裏掠過一線若有若無的笑影:“意味著下麵有個密閉的空間被鐵錐鑽通了。楚國一帶的大墓,由於用白膏泥、青膏泥密封得很好,挖穿了就會冒氣。聽說這氣是可以點燃的。當地的發丘者把這種墓葬稱為‘火洞子’,是沒有被盜過的墓。”
忽地,一個念頭閃進風樹的腦海裏,他下意識地抬頭望向門邊。那個鬼影依舊安靜地立在原地,隻是徐徐撐開了手裏的傘,遮住自己模糊的臉部;同時,一些黑色的液汁順著它藍紫色的裙擺一道一道流瀉下來,滴落在凹凸不平的地上。指尖在劍鞘上輕輕地滑動,風樹冷眼看著那些黑水緩緩聚集起來,往地勢地處流去。不安的感覺壓在肩上,他拍了拍蕭木客,低聲道:“你看地麵上……”
蕭木客麵無表情地指了下房門,做了個不要出聲的手勢。微微一愣,風樹聽到屋外響起一陣穩健的腳步聲,那步子極輕——來人顯然內力不弱。屏息細聽了幾秒鍾,他覺得這腳步聲有些熟悉。微微閉了下眼睛,他心底靈光一現,知道這個不速之客是誰了。縱身躍出洞外,他走到鐵門跟前,冷冷一笑,峻厲道:“是大笨石。”果然,他話音沒落,門外已經傳來林亂與言不悔低低的說話聲,接著,有人有規律地叩了幾下門,然後就是門鎖開啟的聲音。
蕭木客眉心輕折,跟著躍了上來:“船上出什麼變故了不成?”
門開了,林亂站在房簷下,單手扶著門,把門推開一個足夠人進入的空隙,言不悔自她身後一貓腰掠進屋裏來。衝風樹尷尬地笑了笑,林亂張開嘴想要說什麼。風樹一擺手,凜冽道:“把門鎖好。去做你自己份內的事情。”
雙手環抱在胸前,風樹眯起眼睛注視著言不悔:“你來幹什麼?”
言不悔擦了一把頭發上的雨水,肅然道:“少將軍,發塚是大逆不道的事情……”
風樹一挑眉,墨黑的眸子裏溢出強悍的野性與殺氣:“你冒著雨跑過來就是為了跟我說這個?”
“不,”言不悔正色道:“我答應了要保護少將軍的,也答應過少將軍決不把你們所做的事情告訴別人。我言不悔此生言出必行,答應了別人的事情就一定會做到!所以,少將軍請放心,我……”
眸中寒光一凜,風樹一字一頓道:“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想……看你們幹活,”言不悔解釋道:“我在郡守大人府裏當侍衛,自然認識很多在官府做事的朋友。他們說,那些民間的盜墓賊,作案方法極為隱秘和古怪,難以追捕……於是……我想看看你們是怎麼盜墓的,以後抓那些盜墓賊就容易了……”
“你想看也不是不可以,”毛不拔接過話頭,一臉奸笑道:“可以商量的。看一炷香的時間一兩銀子,你覺得怎樣?”
“啊?這個……”言不悔為難道:“我上路的時候沒帶多少錢在身上……現在……”
“我知道你身邊沒有錢了,”毛不拔笑容可掬道:“沒關係,以你的信譽,給我寫張欠條按上手印就可以了。大笨石,你要看的話現在就寫,不然就出去。我來算算,我們大約要幹一天一夜的活,你該給多少銀子呢?”
“毛不拔,”風樹輕笑道:“你當我不存在是不是?”
“怎麼會呢?爺,你別急啊!”毛不拔心不在焉道:“再怎麼說幹活你也有份的,他也看了你,我會給你報酬的。我很公平的,蕭爺,你也有一份。不過,剩下那兩個家夥,你們沒有參與挖土,當然就一文錢都拿不到了!”
風樹一瞬不瞬地看著毛不拔,明亮的眸光,俊朗的眉目,卻透出一股深沉懾人的戾氣。
毛不拔一個激靈,一把撈起自己的鏟子,諂笑道:“爺,我做土去,”走了兩步又小心翼翼地回過頭觀察風樹的臉色,不甘道:“那麼,爺,你拿大份,我拿零頭,總可以了吧?”
揉了下太陽穴,風樹轉向言不悔,淩厲道:“你怎麼知道我們今天要下地?如果我的記憶沒出差錯,這個決定是今早臨時做的。”
“我不知道啊,”言不悔有些窘迫地望著風樹,撓了一下頭,囁嚅道:“林小姐說來拿東西一直沒回船……我……有點……擔心……所以……我……我……就來……找她……後來,是令弟告訴我你們在這裏的。”
早在言不悔說出進門第一句話的時候,蕭木客已經回到了洞裏。此刻,他埋著頭,並不理睬洞外發生的一切,隻是繼續清理著墓坑內的填土。驀然,他手底一滯——鏟子觸到了硬物——墓坑下部又是一個經烘烤夯實的粘土硬殼層。將鐵鏟輕輕放在地上,他揚起頭,向風樹淡淡道:“烤硬了的土層。你下來看看。”
風樹聞言撇下言不悔,一個飛身掠進了洞中。俯身在那層硬土上摸了一把,他丟掉鐵鏟,撥弄著擺放在一旁的工具,撿出兩把小巧的手鏟來。將其中一把扔給蕭木客,他沉聲道:“很快就要接近槨室了,小心著點。”語畢,他彎下腰,細心地用手鏟一小塊一小塊剝離那層硬土,一麵查看土色的變化。
“少將軍,”言不悔走近盜洞,緊閉著雙目道:“你到底讓不讓我看啊?所謂‘非禮勿視’,沒有得到你允許的話,我是決不會看的。所謂……”
“閉嘴!”目光投注在坑底的泥土上,風樹森然道:“想看就給我安靜點,再說一句廢話你就滾出去。”隨著那層堅硬的土殼一點點被清掉,他的動作也越來越遲緩。將一片剝下的硬土托在手掌上端詳著,他喃喃低語道:“奇怪啊!按說槨頂上應該鋪著草簾之類,我們挖到這個份上,應該可以見到一束一束的草簾印痕才對……”突然截住了話頭,他戒備地環顧四周。沒有一點聲音,他犀利的眼光也不曾捕捉到任何蛛絲馬跡,神經卻自發地緊繃起來。這時,他感覺周圍的光線驟然暗了一些,雖然改變的程度微乎其微,他還是覺得視野蒙上了一層薄霧似的黑灰色。
悠閑地拋擲著手裏的土塊,風樹微微揚起麵龐,盯著自己正上方那一片陰影——一把傘飄浮在半空中,傘柄輕輕地旋轉著,投下一團灰蒙蒙的影子。心頭一驚,他不由自主地望向門邊,那個角落空空的,僅在地麵殘存著一道蜿蜒流淌的黑色液體。猶豫了片刻,他唇邊現出一抹微澀的淺淺笑紋,慢慢垂眼瞥向坑底——藍紫衣裙的女人直立在墓坑中心,看不清五官的臉孔病態地慘白著,此刻,它沒有實體的身子正一寸寸穿透墓坑,往地底下陷去。漸漸地,那道藍紫色的身影完全被泥土吞噬了,最後幾縷發絲也埋沒在黑泥當中。
手腕猛地被人一把攥住,風樹急轉回頭,正撞上蕭木客深邃的目光。對方的瞳孔並非純黑,而是帶著暗沉的灰,深不見底,仿若一片沉靜的海洋。
冷冷地掃了風樹一眼,蕭木客低徐道:“不要呆在那傘下。換句話說,別讓那把傘的影子遮住你的影子。”
“唔……”風樹挪動了一下自己的位置,以隻有蕭木客能聽見的音量道:“可是……剛才那個東西進到裏麵去了……現在該怎麼辦?那樣對我們下地沒有影響嗎?”
“什麼東西?”蕭木客微微上挑的鳳目中劃過一絲驚異。
“不就是從門縫裏進來的那一隻嗎?”風樹警惕地盯視著盜洞上方飄移的雨傘:“你不是也可以看見它的嗎?”
蕭木客平靜道:“我看到的,自始至終就是那一把傘。你還看到了什麼其他的東西?”
聽到蕭木客的回答,風樹身體微微一僵,轉過頭看著他,麵上浮起一絲愕然,隨即被玩世不恭的笑容所取代:“沒有啊,我也隻是見到那把傘。”
蕭木客不說話,雙眼泛出冷淡無情的光。思考了一會兒,他摘下手上的皮套塞進袖中,以左手掌心按壓著坑底的土,低徐道:“下麵是木板,木板底下有不小的空間。木板之上填了青灰膏泥,卻沒有照例鋪草簾。最奇怪的是,木板不是平的,而是以極其緩和的坡度一點點向下傾斜。”
風樹聳了聳肩,邪魅地一笑:“無論挖到什麼我都不會吃驚的。我已經領教過了,你們要進的這些個墓,都不是一般的邪門。”
清理青灰膏泥是一件費力的事情——這種泥粘性很大,鏟子一粘上就甩不掉,放進泥箕裏也倒不出。風樹與蕭木客都棄了手鏟,直接用手將那些粘泥一團一團地摳出來傳遞到墓坑外,再一團一團地清除掉。
又一次探手刮開一片青灰膏泥,風樹發現下層的泥土顯出了淺淺的木方輪廓,依稀可見兩根巨型方木疊壓在一起的痕跡。與蕭木客對望一眼,他加快了手底的清掏動作。不一時,兩條巨大的杉木呈現在二人麵前,兩段木方並排平鋪著,邊緣都有一道淺槽,整根木頭上做出許多交錯口,內填粘土,使之相互緊扣,不致錯移。
在衣擺上擦了擦手,風樹飛出坑外。目光在屋內巡回了一遍,他低下頭,選出一把斧頭和一把挑刀,一邊懶懶道:“挖到槨板了。卸掉一塊板應該就可以看到棺材了。隻是不知道是不是主棺。本來我以為下麵會有墓室,沒想到直接會挖到槨板上。”
東方淇低聲道:“會不會像那雙塚一樣,槨板裏麵空間很大,還分室。”
“難說,”冷冷扔下兩個字,風樹身子一矮,跳進了墓坑。
坑底下,蕭木客已將一段木方鑿穿了一個小洞,盛滿黑暗的洞口宛若一隻嵌鑲在木板上的妖異眼睛。
伸出舌尖潤了潤嘴唇,風樹遙望著那個幽深漆黑的小孔,心頭湧起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觸:“看不到棺材板或者第二層槨板。裏麵果然有很大的空間,這槨木會跟那雙塚裏的一樣大嗎?”
蕭木客不作聲。風樹緩步踱到蕭木客旁邊,默默遞過手裏的斧頭,略微打量了下小洞周圍,用挑刀插進兩條方木之間的縫隙裏,一發力,將木條中部略微掀了起來。瞬間,他看到一縷長長的頭發迅速從木板接縫中抽離,縮進了地底那一片黑色之中。手維持著握刀的姿勢定在半空中,他屏住呼吸,怔怔凝注著逐漸斷裂的木方。
不理會風樹的失神,蕭木客揮動斧頭,須臾便在巨木上劈出一個兩尺見方的洞來。深吸了一口氣,他將斧頭交還給風樹,麵無表情道:“我先下去探探情況。”
風樹聞言麵色一沉,信手將工具拋在地上,挑起眼皮掃了蕭木客一眼:“再等一下。你之前才說過,這裏麵的湧出的氣體可以用火點燃,這樣的地方是能夠隨隨便便下去的嗎?”
蕭木客從容不迫道:“你是不能,但我可以。”語畢身形一晃,隻見一道白影劃過,他已經下到墓裏去了。
其餘四人見揭開了槨板紛紛圍攏過來。東方淇探頭探腦地往坑裏望了一會兒,緊張道:“少將軍,下麵確實有很大的槨室對嗎?”
“應該是吧,”風樹向上方飄了一眼,懶懶道:“你們兩個有沒有商量好誰跟我們進去?反正一定要有人在上麵守著接應的。”
東方淇儒雅地笑笑,斜睨著言不悔:“既然言不悔來了,這看守一事,就有勞他了。我跟蘭兄都想下去開開眼呢。現在可以進去了嗎?”
“不知道,”風樹凝視著那個烏黑寂靜的洞口,右手靠在劍柄上,沉著有威道:“你們先在這裏等著。我下去接應蕭兄。過一陣子,假如看到下麵有光亮,就表示你們可以跟下來了;反之,倘若半個時辰以後底下沒有亮起燈火,不論聽到什麼動靜,你們都遠遠地走開,自謀生路去吧。”
“我怎麼可以這樣做?”言不悔慷慨激昂道:“少將軍,我答應過要保護你的,答應別人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人生在世……”
毛不拔急迫道:“爺,我們快下去啊,不然好東西都要讓那小子一個人獨吞了!”
翻了個白眼,風樹用一隻手掩住口鼻,單手撐在洞口,小心翼翼地弓身看向槨室內部。一條沒有盡頭的長廊印入了風樹的眼簾——長廊寬近三丈,兩側縱向擺放著一具接一具的彩繪漆棺,中間留出一丈來寬的空地,像是刻意規劃的走道;距離洞口正下方兩丈遠處,一道月白色的人影卓然兀立,似乎正沉浸在深思當中。
“那是……”風樹搖搖頭,自言自語道:“下麵……真的是槨室嗎?怎麼會出現那種形製?”
“無愛老弟,你一個人在那裏嘟囔些什麼呢?”眉頭緊鎖著,蘭飛揚躍下坑來。有意與之拉開一段距離,蘭飛揚看定風樹,帶著幾分驚疑道:“下麵黑漆漆的一片你能看到什麼啊?無愛老弟,你別嚇我,這種緊要關頭……”
風樹嘴角微微上翹,仿佛很有興致地斜了蘭飛揚一眼,朗聲道:“別急,蘭兄,你很快便會看到下麵有什麼的。”這一瞬,俯視著下方那條不知延伸到何處的長廊,他沒有感覺到一丁點情緒波動——他以為這會讓他腦中警鈴大作,或者是引發心底的戰栗,哪怕隻是脊背上的一線寒流——但是沒有,什麼都沒有,大腦一片寧寂,死水不波般,平定得令人發怵。“這表示什麼?”他暗忖道:“下去應該沒有危險吧?”緊緊握著長劍,風樹稍微挺起腰,下一秒,他整個人已經義無反顧地投入了下方那片濃墨一樣的深黑裏邊。
腳下撞到了堅實的木板,風樹直起身子,好整以暇地打量著周遭的事物。身處這個密閉的方木製造的空間,他立即覺察到腳底的異常觸感——正如蕭木客先前所言,整條長廊並不位於水平的直線上,而是以一個平緩的角度傾斜向下。
“我還沒有招呼你,你怎麼就下來了?”蕭木客幽靈一般出現在風樹身後,眸光如劍,目瞳深處透出絲絲寒意:“這裏的毒氣還沒有散盡。你給我滾上去。”
風樹冷哼了一聲,不屑道:“什麼時候開始,本少爺做事還需要你批準?”對話之間,他漸漸感覺呼吸有些困難,鼻腔裏火辣辣的,胸口也傳來一陣勒緊似的疼痛,然而,不適感稍縱即逝,甩了下頭,他努力摔掉一切翻湧而上的想法和猜測,冷肅道:“這裏不像是槨室啊,倒像一條走廊。莫非是墓道?可……槨板下麵又怎麼會有墓道?再說墓道裏是不該擺棺材的,也不知這走道通向哪裏。”
冷冷地瞥了風樹一眼,蕭木客走到一具棺材旁,右手輕輕壓在棺木側麵:“這裏擺放的棺材都很有特點。”
“嗯?”跟上前去,風樹定睛一看,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長廊裏的漆棺均是倒置的,蓋板朝下,棺身在上;每具棺材都用金屬鏈子牢牢匝了幾圈;這些棺材的棺身普遍髹的是紅漆,蓋板髹著黑漆,其上又描了許多朱色花紋,以獸目交連紋為主紋,四角襯托著鱗紋,紋飾構圖嚴謹,筆法熟練老道。
“這……”沒有目的地掃視著身邊的彩繪棺材,風樹怔忡道:“為什麼要把棺木倒放?我以前從來沒有聽說過這種葬俗……還有這走道,一直朝著地底伸展……”
蕭木客無聲地歎了口氣,伸長手臂摸索著墓牆,半響,他垂下手,踱到另一麵,同樣把鳥爪似的手指按在牆上。一刹那,他目中閃過異色,不過馬上就又恢複了平淡。看著自己的指尖,他低沉道:“這一麵牆是實心的,牆外都是土。對側那道牆有夾層,裏麵填的是液體,估計不是酸就是火油。”
“這樣啊……”唇角勾起一抹古怪的微笑,風樹走近對麵的墓牆,懶懶伸手地摸了下牆麵:“也就是說,這道牆後邊有貨?”
“可以這麼認為吧,”蕭木客散淡道:“但我破不了這機關。”
“灌了酸液或者火油的夾層……確實是個麻煩事,”風樹頷首道。沒有根源的,他的腦海裏勾勒出一個畫麵:一座尖底的墓室呈現近乎倒圓錐形的結構,室內陳列著九具棺材,墓道藤條一般盤繞著墓室向下蔓延,連接到墓室下部唯一的入口。以微不可見的幅度搖了下頭,他迅速厘清自己的思緒。遲疑了片刻,他用手肘撞了撞蕭木客,生澀道:“那晚我們闖入的那所宅子……主屋後麵那座造型很獨特的建築,你有印象吧?。”
“嗯,”蕭木客回以一個簡短的鼻音。
風樹深睇了蕭木客一眼,將目光投向前方:“這墓的格局,就是相當於把那個建築在地下倒放過來,不過改成了木製的,而且僅有一層。我們現在所處的走廊,姑且稱為墓道吧,是像蛇一樣纏繞著墓室往下伸展的。順著這長廊一直走下去,便可以到達墓室的入口。別問我怎麼知道的,我就是知道。”停了一停,他眼底浮出一縷自嘲的笑意:“你相信我說的這些嗎?”
“我信,”蕭木客神色如常:“毒氣散得差不多了。你把燈點燃,叫其他人下來吧。”
“好,”風樹低低地應了一聲,踱到那麵實心的墓牆邊,從百寶囊裏取出兩個長釘插進方木的接縫裏,將一隻燈盞架在上麵,用火刀火石點燃了,昏黃的燈光頓時水紋一樣一圈圈在墓道裏漾開來。
收起引火工具,風樹懶懶散散回過身,卻在下一秒震住了——蕭木客無聲無息地立在緊挨著自己的地方,俊秀的麵龐上依舊沒有一絲表情。對方太近了,已經超過了人類對其他個體心理距離的最低防線,風樹本能地往後退去。不料,一道白影晃過,蕭木客鳥爪似的右手已經扣住了他的左臂,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捋起他的衣袖。接著,風樹感到上臂一涼,一種沉甸甸的金屬質感包圍了自己——一枚看不出質地的青白色金屬環緊緊套在自己的左臂上端。
蕭木客鬆開手,退到一旁:“別白費力氣,這個臂環你是取不下來的。”
拽著手臂上的金屬圓環,風樹怒目相向道:“你這是幹什麼?這是什麼玩意?”
蕭木客淡淡地瞥了風樹一眼,輕聲道:“它可以抑製你的靈力。我不能再放任你這樣下去了。你想淪為那些東西的奴隸嗎?”
“你——”風樹微微一怔,忽地偏轉臉兒,鼻子裏冷哼一聲,默然片晌,並不接蕭木客這個話茬兒,隻把袖子拉了下來,悶聲道:“這墓裏的棺材沒有一千,也有幾百,我們上哪裏找那個神器?萬一那東西不在主棺裏……”
一陣腳步聲打斷了風樹的話,那聲音是從蕭木客背側的牆後傳來的,仿佛有人踩在年久失修的木質樓梯上,“咯吱咯吱”作響。隔著厚實的墓牆,隱約可以聽見那人緩慢地踏著樓梯,一級一級向下走去,可是一直在走那一層,好像自動扶梯一樣——走掉一層,還是那層,再走,還是那一層。
麵色微變,蕭木客與風樹對視了一眼,散淡的鳳目中劃過一絲驚疑:“什麼聲音?牆那邊應該是墓室啊。”
風樹正要開口,東方淇從墓道頂部的洞口探下頭來,詢問道:“少將軍,我們可以下來了嗎?”
“爺,下麵值錢的東西多不多啊?”一個黑漆漆的人影推開東方淇跳了下來,落地時發出沉重的聲響。向周圍看了看,毛不拔興奮地呼喊道:“這麼多的棺材,還全部都是漆棺,肯定有好多值錢的東西!爺,你還愣著幹什麼啊?快開棺!快開棺!”
“不要亂來,”東方淇跟著躍下。緩緩直起身子,他四下看了一圈,持重道:“奇怪,這顯然不是槨木。為什麼會有人弄這麼一個木質結構的墓?這裏是墓道嗎?墓道裏為什麼會有棺材?這是忌諱啊。罷了,我們的目的隻是找那件東西,盡量不要碰其他的棺木,以免引出什麼邪物來不好收拾。”
“這裏麵的氣味怎麼那麼難聞?”蘭飛揚最後一個跳進墓道。不知是不是因為手臂帶傷難以維持平衡,剛接觸地麵,隻見他一個趔趄,以五體投地的姿勢直撲出去,頭恰好摔在風樹腳邊。
唇角勾起一個狹促的弧度,風樹後退一步,拱手道:“蘭兄何必行此大禮。”
顧不上回應風樹的奚落,蘭飛揚單手撐著地,一邊費力地站起身,一邊左顧右盼道:“不對勁!我剛才踩到東西才跌倒的,而且、而且……”右邊的袖筒緩緩透出殷紅的顏色,他捂著傷處,嘶啞的嗓音帶著一線不易覺察的顫抖:“坐起來的時候,我摸到了……像是……像是……頭發的觸感……就在剛才,我坐起來那一瞬間,我肯定!是頭發,沒錯……就是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