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三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7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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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樹與蕭木客對視了一眼,扶著窗框向外探出半個身子,縱聲大笑:“蘭兄,你還是趕緊回去換衣服吧,小心著涼——”
    蘭飛揚應聲抬頭,麵上的肌肉紋絲不動,隻是眼睛裏閃著惡意的冷芒。略一巡視周圍,他一腳踏碎了地上的燈,重新穿好衣服,緩步走向小樓東邊的台階。不過半分鍾,他微微昂著頭,一臉傲然地進了風樹的房間。
    隨手關上門,蘭飛揚合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臉上現出品嚐美酒般如癡如醉的表情:“如此蕩人心魂的氣息,除了她,還能是誰留下的!”半晌,他張開眼,斜睨著風樹,嘴角帶笑,字裏行間卻難掩敵意:“這麼些年,都在跟一堆庸脂俗粉糾纏不清,我實在是枉自為人啊。無愛老弟,你就好了,不知是幾世修來的福分。”
    感覺如墜深淵迷霧中,風樹幾乎一個字也沒聽懂。雙臂環抱在胸前,他冷冷道:“我不信什麼福分。今天的名聲和地位,我都是憑借自己的實力獲得的。”
    蘭飛揚笑了笑,高深莫測中透著幾分曖昧:“你的道行還太淺。也罷,我今天就不吝賜教一回:想要透徹地了解一個女人,聞香,是最準確的一種方法。即使不見其人,但聞其香,就該想到是怎樣的容顏,怎樣的姿態。這香,我不會弄錯的,裏麵混雜了花香,發香,少女的體香……”
    “你說什麼?”有點習慣蘭飛揚不知所雲的議論了,風樹決定不再理會,按照自己的思路質問道:“蘭兄,能不能告訴我,你來這個島上做什麼?”
    “怎麼,你緊張了?”蘭飛揚盯住風樹的眼睛,雙目射出兩道冷電也似的光:“是不是感覺她變得陌生了?你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覺得自己就要留不住她了?”
    “這些做門客的人,怎麼一個比一個喜歡裝瘋賣傻?本少爺才不吃你這一套!”風樹暗罵了一聲,心中盤算道:“不能上他的當,我必須掌握對話的主動權,不能被他避重就輕、牽著鼻子走。”轉念至此,他下意識地瞟了蘭飛揚一眼。
    微微一怔過後,風樹倒吸了一口涼氣,“唰”地拔出劍來——屋子背光的那一麵牆,由於油燈照不到而呈暗灰色的牆壁上赫然投射著一個漆黑的、被拉得很長的影子,輪廓卻是異常分明——房梁上懸掛著一個長袍飄飄的人——纖細清臒的身體,在半空中左右搖晃;下擺、衣帶、袖子都極長,袖口很寬;頭低垂著,倒掛在胸口,長發散亂;一根繩子纏繞著這人的頸部,另一端係在橫梁上。
    蕭木客與蘭飛揚都是一驚,蕭木客反應極快地順著風樹的目光側過身子。這個時候,幾案上那盞燈已經耗盡了燈油,光線猛地暗了下來,黃色的火苗掙紮般劇烈跳動了兩下,然後,房間陷入了一團伸手不見五指的黑色當中。
    三人都是身經百戰之輩,恐懼和驚慌並沒有伴隨著黑暗降臨。有一刹那,屋裏既沒有光線,也沒有任何聲響,幾欲令人產生一種置身於空房之內的錯覺。但很快地,風樹拖長了語聲懶洋洋道:“蘭兄,你後麵那櫃子裏有燈油,裝在一個瓶子裏的。麻煩了。”
    “我來弄吧,”充斥屋子的漆黑中,一團月白色漸漸移近,蕭木客的聲調冷淡得帶出一點厭倦:“剛才看到什麼了,值得你動家夥?”
    片刻之後,房間裏重新灑滿了橘黃色的燈光。嘴角勾起一個譏諷的弧度,風樹歸劍入鞘道:“什麼也沒看到。不,確切地說,我看到燈油快燃完了,所以,”頓了一頓,他兩手一攤:“趁機嚇嚇你們。”
    “嚇我?”蘭飛揚聞言失聲笑了起來:“無愛老弟,你忘記我昨天給你表演的小把戲了?你覺得蘭某是很容易受到驚嚇的人嗎?”
    蕭木客默不做聲,冷冷清清的神情一如既往。
    年輕野性的臉上,沮喪交織著負氣的神色一閃而過,風樹怏怏道:“看來一個也沒唬到,失敗。”這樣一種透著孩子氣的舉止,在他的生活中泯滅許久了。完美地演繹著惡作劇失敗後的懊惱,他不自覺地瞟向蕭木客,目光散漫,仿佛沒有焦距,不經意似地穿越那雙淡然的眼睛,射向已經空無一物的牆壁。
    無暇探究那個詭異的人影何去何從,沉重的落敗感壓在風樹肩上。麵對蕭木客的詢問,他幾乎是本能地選擇了掩飾自己的失態。在他看來,提及之前目睹的異象,無異於向對方求助——絕對意義上的示弱的、可恥的表現,他可以想象那種自尊被硬生生剝落、踐踏的感覺。在這個武功和身世同樣高深莫測的人麵前,他寧可扮作少不更事的頑童,也不願意被看成懦夫。
    “不過,話說回來……”蘭飛揚斂去了笑容:“我可不是在聳人聽聞。這整個莊宅,從前是一座很大的墳。附近一帶,鬧鬼的傳說經久不衰。所謂‘無風不起浪’,說不定莊上真的有什麼不幹淨的東西……”
    劍眉微微挑起,風樹漫不經心道:“你在哪裏聽說的?荒謬。誰會把房子修在墳地上麵?”
    “知道的話當然不會,”蘭飛揚氣定神閑道:“可惜,不是所有的墳都有標誌。你們能明白我的意思吧?有的墳上麵沒有土丘,也沒有立碑,一般人不可能知道下麵埋了死人。但是,”他負著手,口氣中明顯遞出一種優越感:“倘若你擁有和我同等高明的靈術,就可以感覺到那種東西的氣息,即使它們深藏在地下。”
    “馭屍者不該混淆‘墳’和‘墓’的概念,”風樹森然道:“這種失誤很低級。”沒有預兆,沒有過渡,他的神色和姿勢都不見任何改變。然而,天真無邪的少年轉眼湮滅在了冷風中。與那片橙黃的燈光交相輝映的,已然是來自地獄的使者,帶著一抹君臨天下的微笑,唯美而冷酷決絕。
    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蘭飛揚在額頭上抹了一把,強笑道:“什麼‘墳’啊‘墓’啊?無愛老弟,我不懂你在講什麼。”
    “沒關係,我教你,”風樹沉沉一笑:“下葬後不起封土堆的稱為‘墓’,起了封土堆的叫做‘墳’。”頓了一頓,他在幾案邊坐下來:“你真能聞到死人的氣味嗎?我可不大相信。除非,你能描述得具體一點。那些東西,到底分布在莊子下麵的哪些地方?”語氣裏充滿了霸悍與不屑,似乎根本不把問話的對象當個“人”看。
    蘭飛揚立時感覺氣血上湧,似乎能聽到自己的太陽穴在“突突”跳動,但他仍勉強壓製著怒火,陰沉道:“那些東西可不少呢,起碼有幾百隻。”
    “我感興趣的是,”風樹一字一頓道:“每一具屍體的確切位置。當然,前提是你真的有能力了解。”
    “到現在你還懷疑我的靈力?”蘭飛揚迸發出一陣刺耳的笑聲:“我不跟你做口舌之爭,還是讓事實來說話吧。”大步流星地走到案幾前麵,他劈手拿過一隻毛筆,蘸了墨,俯身在幾案上勾畫著什麼。不一會兒,他把筆一扔,揚著頭道:“我把屍體埋藏的大致方位畫下來了。想必你又會懷疑我在誆你對嗎?跟著,你大約又要說怎麼證明之類。我先把話撂下了,你果真夠膽不妨挖開來看看,如若不準,你大可以取了我的項上人頭去!”
    “必要的話我會的,”風樹冷聲道,掏出一塊白色的方巾小心翼翼壓在幾案上。半晌,他把印了墨跡的方巾輕輕揭起,托在掌中任其自然風幹。
    蘭飛揚斜著眼睛看著風樹,目光中滿含挑釁。好一陣,風樹沒有新的動作,也不說話,蕭木客同樣保持著沉默。蘭飛揚不耐煩起來,背著手在屋子來踱來踱去。倏然,幾點微弱的綠光闖進了視野,他定睛看去,隻見屋角聳立著一隻裝滿清水的銅盂。看了下指尖方才濺上的墨點,他清清嗓子,笑道:“無愛老弟,不介意我在你這裏洗洗手吧?”
    風樹隨意地揮了下手:“你自便啦。”
    蘭飛揚挽起袖子,心不在焉地向那隻銅盂走去。他一麵凝神傾聽二人的動靜,一麵撩起盂中的清水,用力搓著沾了墨汁的皮膚。驀地,一陣令人心悸的寒意直竄上背部,他瞬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那股惡寒順著脊背往下遊走,不一時,整件衣服都被涔涔冷汗浸濕了。他急速轉身,卻見昏黃的燈光中一切如常。調整著呼吸,他力持鎮定,卻禁不住頻頻向四麵張望。
    “怎麼了?”蕭木客瞥了蘭飛揚一眼,問道。
    “沒事,”蘭飛揚擠出一絲禮節性的微笑,但那點笑容轉瞬即逝,他又回過頭不安地向後張望——也許是情緒波動使然,就在這一秒,他強烈地感覺到某種東西在自己背後窺探著——有一道銳利的視線穿入脊背,透過皮膚,深入到骨子裏。
    然而,身後隻有那尊古舊的銅盂。昏黑的屋子裏,盂身泛著冰冷的金屬光澤,大片的銅綠在上麵蔓延著。
    稍稍舒了口氣,蘭飛揚張開嘴,正要說什麼。忽然,遠處天空中傳來撲簌簌的振翅聲,似乎一群鳥兒翩然而去,但群鳥飛掠之音也掩蓋不住小樓背側嘈雜紛亂的驚呼和尖叫。
    蘭飛揚渾身一震,失聲道:“就在這樓背後,一定是那‘鬼樓’又出事了!”
    “你是說後麵那座老宅?”心裏明白那具沒有皮的屍首已經被人發現了,風樹打了個嗬欠,懶懶道:“那地方究竟是什麼回事?”
    蘭飛揚搖搖頭:“我……”猛地截住話頭,他真切地感觸到一股妖異的力量從後麵逼過來——比上次更加清晰的體驗。那絕不是人類的氣息,像是一種腐肉的腥臭融進空氣中,將他包圍起來……寒冷從心底擴散開,他止不住地微微顫抖著:傳說中名為“害怕”的東西,以為自己永遠學不會,此時卻深刻感受到胸中那份恐懼感在逐漸膨脹、擴大……艱難地扯動嘴角,他冒出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不夠亮,再多點幾盞燈吧。”
    風樹眉頭一沉,冷冽道:“你覺得這裏暗,出去就是。回到自己的住處,你高興點多少燈都可以。不想回答我的問題就算了,犯不著在這裏東來西扯、胡言亂語。”
    “唔……”蘭飛揚下意識地張口,發出的卻是一些無意義的音符。意識仿佛一片片剝落了,他機械地默念著對方說過的每一個字,可無法理解它們連在一起所表達的意思。清醒和恍惚交錯間,蘭飛揚發現有些低微而尖銳的噪音與風樹的話語交雜在一起,如同魂魄在空氣中飄蕩一般,顯得很不真實。
    努力地傾聽著,終於,蘭飛揚辨出了那個奇怪的噪音——那是指甲刮在金屬上的聲音。這種認識讓他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同時也感到非常不可思議:“為什麼別人都沒有注意到這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雜音?”
    冷眼觀察著蘭飛揚的一舉一動,風樹向蕭木客道:“喂,你說,他在幹嘛?為什麼他每次跟我們碰麵都在裝瘋賣傻,還賴著不想走?”
    “難說,”蕭木客麵無表情道:“也許他想找什麼東西。”
    “你是說……他在故意拖延時間?”風樹四下梭巡著:“那麼,他到底想找什麼?”無意間瞥到三人映在對牆上的影子,風樹微微一驚,隨之又現出一抹幸災樂禍的笑容,那笑如同地獄的花朵,美豔而又殘忍——他看見,跟蘭飛揚壯碩的身體一起投影在牆壁上的,還有一截拴在他脖頸上的長繩。繩子另一端軟軟地垂著,不斷往遠處延伸,看不到盡頭,仿佛一直通向異次元的空間,連接著某個未知的東西。
    此刻,蘭飛揚全身都僵直了,隻有手指可以稍微挪動。他拚盡全力把指尖向後移去。觸摸到銅盂時,有生命般的溫暖傳達到手指頭上,他心頭很是納罕:“明明是沒有生命的東西,怎麼會有溫度?摸上去竟有溫暖的感覺,好像帶著體溫一樣?不,我在想什麼?現在迫切需要做的事是想辦法擺脫它。可是……”
    “它……是什麼東西呢?”身體像是與心神分離了,蘭飛揚囈語般重複著這個問句,精神狀態無法自我掌握。他反而局外人似地觀察著另一個自己。
    時間分分秒秒地逝去,蘭飛揚斜睨著那隻黑綠色的盂,腦中一片空白。他感覺記憶如同被打碎了的瓦片,四處散落。他一時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亦不記得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裏,內心不由迸發出一陣悲涼,但周圍的景物卻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了。
    “結束了嗎?”蘭飛揚疲憊地垂下眼皮,深深吸氣。再次睜開眼,首先印入眼簾的,是一個漆黑的、深不見底的洞。一陣抓撓聲從洞裏看不見的地方響起,緩緩逼近。
    不再理會蘭飛揚,風樹自顧自地摸摸那張印下了對方“手跡”的帕子,把它平鋪在幾案上:“幹了。”說著,衝蕭木客邪氣地勾勾手指:“似乎有不錯的貨。”
    不動聲色地將方巾拉到麵前,蕭木客低下頭,細細端詳著:“屍體的分布,好像存在一定規律。莫非……”挑起眼皮瞥了風樹一下,他淡淡道:“下麵可能有座大型墓葬。”
    指尖沿著手絹上的墨跡緩緩移動,風樹壓低了聲音:“如果下麵真的是個墓壙,多半是長方豎井形墓。我們不妨假設,正中這一具屍身是墓主。那麼,離他最近的兩具無疑是腰坑裏麵的陪葬者,身份嘛,多半是墓主生前的近侍。兩側有位置對稱的八具屍首,應該是殉葬的姬妾。最外圍的上百副骨架,估計是作為‘人牲’的奴隸。這種格局,倒是跟商朝早期的王族墓很相似。”
    “這裏的屍體你又怎麼解釋?”蕭木客按著圖中某處問道。
    風樹定睛一看,隻見那個地方畫了六堆排列整齊的屍首。他微微皺了下眉:“據我所知的墓室布局,死人擺在那個地方是大忌。難道……”仿佛想到了什麼,他轉向蘭飛揚,揚聲道:“喂,你的靈術不見得有多高明啊。你不能區分人和動物的屍骨對不對?”
    “但凡屍體,我都可以控製,管它是人還是動物。”蘭飛揚木然地回答。罩在心頭的壓迫感似乎覺察不到了,但蘭飛揚知道它沒有消失,是自己喪失了對外界的感知。不是因為軀體功能的衰竭,亦不同於先前靈魂飄離的狀態,而是肉體逐漸被別的生命所支配。他稍稍仰頭,那個洞穴仍舊浮在半空中。灑滿燈光的房間裏,深黑的洞口顯得很是突兀,卻分毫沒有降低它的存在感和真實感。
    其實,洞裏隻有一望無際的黑色,至少視線觸及的區域如此。不過,洞中竄出一股怪異的味道和指甲抓刮金屬的聲音,使蘭飛揚知道洞的深處蟄伏著某種形態的生命。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氣味,不是東西腐爛的惡臭;也絕對不能說是香氣;帶著陳舊的黴味,卻又不是很強烈;隱隱夾雜著一絲鐵質的氣息,以及潮濕的感覺。撲打在臉上時,會激起透骨的涼意和心髒異常的悸動,錯覺自己馬上就要被吸進洞中。
    風樹等了一陣,蘭飛揚沒有再說什麼,隻是呆呆地站在原地。詭異地一笑,風樹側過身,再次觀察牆上的影子。一刹那,失望的情緒纏繞著他,同時心中升起一團疑雲——對麵的牆壁上,蘭飛揚隨著燈光的跳動而晃蕩的影子又變得與其餘兩人沒有一點區別。
    把擋在眼前的頭發撥開,風樹注目著蘭飛揚,問道:“蘭兄,你幹嘛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不過來喝杯酒嗎?”
    “我喜歡,”蘭飛揚的舉止令人聯想起木偶戲——雖然嘴巴在動,卻明顯地感覺話語聲出自他方。事實上,他也不清楚自己在說什麼。他覺得胸口很悶,腳踝和背部都像有蟲子在蠕動。視網膜上映著一個英俊的黑衣少年,他依稀記得剛才與之交談過。然而,無論對方的問題,或是自己回應的內容,都沒有留下一點印象。很明顯,自己有一部份記憶丟失了,甚至不清楚有多少地方是空白的。
    “我是誰?”如此想著,蘭飛揚不禁在心底低喚著自己的名字:“蘭飛揚……”這名字大概沒錯,可是不協調的感覺揮之不去——竄入身體的異物正一點點成長,自己漸漸地不再是自己。
    “原來被異物入侵的感覺是沒有感覺啊,”蘭飛揚迷迷糊糊地思索著:“是誰在操控我?就跟我操控死人一樣。當屍體被我駕馭著的時候,它會不會有跟我現在相同的感受?”
    終於覺察到蘭飛揚的異狀,蕭木客直起腰,朝著對方走近幾步:“你沒事吧?”霎時,一陣冷氣在他耳後盤旋,仿佛死屍沒有溫度的手觸摸著他的頸項。微不可見地,蕭木客身子一震,警惕地環視周遭。
    蘭飛揚沒有接腔,世界的輪廓正以可怕的速度消失,一切禮儀都微不足道了。若有若無的呼吸聲從麵前的洞裏出來,漸漸迫近。接著,又是一陣尖銳刺耳的搔刮聲,仿佛有種指甲很長的東西,摳著洞穴內壁費力地往外爬行。他想要後退,想要離開這個房間,腿卻軟得一動也不能動。
    “他怎麼回事?中邪了?”風樹看看蘭飛揚,又看看蕭木客,垂在身畔的左手不經意似地動了下,一股勁風擦著蘭飛揚的麵頰掠過,沒有劃傷皮膚,卻火辣辣的有若挨了一記耳光,突如其來的疼痛讓他一下子回過神來。
    “怎麼回事?那是什麼?剛剛發生了什麼?”眼前的黑洞消失了,蘭飛揚完全理不清事情的前因後果,隻覺得臉頰一跳一跳地疼著。他四麵看了一圈,那隻青銅盂仍在身後閃著邪異的冷光,猶如不懷好意的眸光。手足一陣冰涼,他向前緊走幾步,又問了一遍:“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
    “剛剛?”風樹伸了個懶腰,有氣無力道:“剛剛什麼也沒發生啊。我說蘭兄,你沒事就請回吧,我還想睡會覺呢。”
    “是嗎?”蘭飛揚半信半疑地瞅著風樹。沉默了一會兒,他念頭一轉,問道:“你很困嗎?莫非昨晚沒休息好?”
    “不是沒休息好,是根本一晚上沒睡!”風樹下意識地抬起左手,偷偷審視那個眼形的黑灰色痕跡:“我度過了一個極其美妙的夜晚。”
    感覺胸口堵得厲害,蘭飛揚咬咬牙,道:“我看,美人的身子很是瘦弱,應該正經調理一下。你該好好給她補一補才是。”
    “你說什麼啊?你是在說那潔癖?”風樹先是訝然,繼而惱火:“第一,他一點都不瘦弱;第二,他絕對不需要補;第三,即使要補也跟我扯不上什麼關係!我可沒有責任照顧他,他自己家裏有的是錢。”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低喚:“請問,蘭先生在這裏嗎?”
    蘭飛揚怔了一怔,走過去拉開門。
    門外站著一個矮小的仆人。門一開,他立即向蘭飛揚行了個禮,惶急道:“不好了,出大事了!莊主他讓你……”
    “是不是那棟‘鬼樓’又出事了?”蘭飛揚倨傲地仰起臉:“我早就告訴莊主,那座樓煞氣太重,根本沒辦法補救,要他立即拆掉。看看,不聽我的話,又出人命了不是?”
    “是,”那家仆敬畏地點點頭,語聲止不住地戰抖:“但這一回的情形跟以往那幾次大不相同。莊主現在就在那樓裏,他吩咐我來請您趕緊過去一趟。”
    “知道了,”蘭飛揚麵有得色,瞟了下風樹與蕭木客,他攤了攤手:“沒辦法,能者多勞,改日再聊吧。”便隨著那仆人步出門去。
    蕭木客輕輕掩上房門,依然警戒地打量著周圍的一切:“他方才不似裝的。他好像……看到了什麼。”
    “管他呢,”風樹坐倒在榻上,又打了個嗬欠:“我困死了。你也去睡吧。天都亮了。”
    蕭木客微喟一聲,離開了房間。
    這一日,風樹一直睡到夜幕降臨。簡單地梳洗過後,他隨意吃了點東西,便去敲蕭木客的房門,然而,蕭木客並不在房中。他又來到東方淇的房間,後者同樣不在。他叫過幾個家仆詢問,卻沒有誰知道二人的去向。
    想了想,風樹回到自己屋裏,點起油燈,在幾案前坐下。他覺得應該回船去看看,可是昨晚發生的事情就像一塊巨石壓在心頭,仿佛呼吸都有些困難,他實在提不起精神出門。微微閉了下眼睛,他伸出左手,攤開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掌心那隻深灰色的眼睛輪廓越發清晰了,正中幽黑的瞳孔部分宛如有了自己的生命力,伴隨忽明忽暗的燈光變換著眼裏的情緒。最為奇異的是,此前被自己刺破的地方不曾留下一點痕跡,那印子沒有因創傷造成絲毫顏色改變,襯托得左近那道血痕刺眼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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