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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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鍾之後。
風樹扔下鼻青臉腫的毛不拔,在衣襟上擦了擦手,怒火稍平。拿著戰利品——百寶囊和一大袋錢,他招呼了蕭木客一聲,揚長而去。
一麵走,一麵數出一部分島上通行的銅幣裝入自己的錢袋,風樹把剩下的錢連同布袋塞進了百寶囊,狹促道:“毛不拔這小子做買賣倒是很有天分,一晚上掙了這麼多。”
蕭木客淡淡地瞟了風樹一眼:“你下手會不會太重了?這裏的情勢你應該很清楚吧,他那個樣子,萬一遇到什麼……”
“撞上他的那東西可就遭殃了,”風樹戲謔地一笑:“放心吧,他很經打的。在軍營的時候,他三天兩頭被其他軍士打。”
蕭木客蹙了下眉:“為什麼?”
“還能為什麼?”風樹側目睨著蕭木客:“你認識他也快兩個月了。難道你就從來沒產生過想打他的衝動?”
散淡的鳳目中掠過一抹極淺的笑影,蕭木客垂下頭,不再說什麼。
“爺——爺——”伴隨著陣陣聲嘶力竭的呼喊,毛不拔蹣跚著追了過來:“爺,等等我……”
風樹微微一怔,陰著臉停下腳來:“你先前不是說不賣完桃子堅決不走嗎?跟著我們做什麼?”
“是啊……”毛不拔撫著劇烈起伏的胸口,汗如雨下:“不……賣完……怎麼行?那、那我……豈不是……虧、虧大了?我是、是有……一件……很要緊……的事……問你……很、很重要……”
“你能有什麼要緊事?”風樹笑了下,卻沒有絲毫愉悅的感覺:“你在這裏擺攤數錢不亦樂乎,我們為了找你差點……”猛然打住話頭,他微微閉了下眼睛,左手緊握。靜默了一陣,他深吸一口氣,威嚴道:“有話快說。”
“爺……那個……”毛不拔沉痛道:“唉,事情是這樣的。我這兩天都在給百寶囊裏的東西重新整理編號,從出發以來,我們一共損失了提燈……”
你追過來就是為了跟我們說這個?”風樹重重地哼了一聲,毛不拔立時噤口。
停了一停,毛不拔訕笑著,接著道:“那倒不是,關於愛惜裝備的問題,我要哪天召集所有人好好說一下……”
風樹不作聲,隻是嘴角緩緩綻出一個散漫的笑容,眉宇間殺氣盡褪——轉而充斥在周圍每一絲空氣裏,令人無所遁形。
“好,今天先不說這個,”毛不拔撓撓頭,諂媚地一笑:“其實我是想問問……我整理百寶囊和寶物登記本的時候,怎麼沒有看見那個日月聚光盤啊?”
“日月聚光盤?”風樹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低沉道:“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我的東西,我高興放在哪裏是我的事。誰規定一定得放在百寶囊裏?而且我覺得,東西放那裏久了之後,你似乎就搞不清它的歸屬問題了。”
“嘿,哪有的事!”毛不拔幹笑道:“我隻是……例行公事地問一下……嗬嗬……寶物登記本上很多東西都要重新編號,我不想返工啊,所以就要弄清楚每一件東西的去向……”
“夠了,”風樹環抱著手臂,淩厲道:“我問你,最近寧中是不是病得不輕?”
“他啊,”毛不拔兩隻眼珠滴溜溜地亂轉,不停在風樹身上瞄來瞄去,一邊心不在焉道:“我不清楚。一直在李驚在照顧他,我就給他送過一次飯。當時他好像睡著了,臉色是不大好看。爺,你好像也沒把那寶貝盤子帶在身上啊!”
“這樣……”風樹沉吟半晌,道:“毛不拔,你明天叫上幾個人,去買一些我們那裏沒有的名貴花木,全部搬回船上去。”說著,他轉向蕭木客:“我要回船去看看寧中。”
“現在?”蕭木客揚起一邊眉毛。
“現在,”風樹決斷道,言罷他返身朝大船停泊的地方走去。
注意到蕭木客眸中的懷疑,毛不拔摸著自己紅腫的臉頰,悻悻道:“爺雖然脾氣很差,對營裏的將士還是挺好的,除了我和白妖。都不曉得為什麼。”
蕭木客瞥了毛不拔一眼,加步追上風樹,與他比肩而行。
“你把日月聚光盤單獨取出來做什麼?”走到行人稀少處,蕭木客輕聲道:“那個盤子沒有百寶囊的話還真是不方便攜帶。上島的時候,包袱都沒見你帶一隻。是留在船上了嗎?”
“那個盤子,”風樹似笑非笑地瞟了下蕭木客:“你不是說那是妖怪修煉用的嗎?我能拿來做什麼?最近事情那麼多,誰有閑情逸致去研究那玩意?要不是今天毛不拔提起,我都忘記我們有過這麼一個東西了。”
“你是說……”聽出風樹話中有話,蕭木客詫異道:“其實日月聚光盤也根本沒在你那裏?”
風樹兩手一攤:“天曉得它在哪裏!”驀然意識到了什麼,他身體一僵,左手握拳背到了身後。
“如此說來,那隻盤子是弄丟了?”蕭木客若有所思道:“不小心掉了嗎?你怎麼不跟毛不拔說實話呢?”
“百寶囊裏的東西不念咒語絕對取不出來,”風樹低聲道:“讓毛不拔知道丟了值錢的東西不吵翻天才怪。反正那東西我們拿著也沒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盤子不是問題的關鍵,”蕭木客嚴肅道:“你不覺得整件事情很蹊蹺嗎?知道日月聚光盤存在的隻有我們三個人。一種可能就是毛不拔在撒謊,他為了把盤子據為己有而欺騙你說找不到了,但是我看他說話的情形並不似在編派你。那就隻剩我們兩個人了……”
“當時東方淇在什麼地方?”風樹懶洋洋地揉著太陽穴,“事後你也沒跟他提到這件事嗎?”
“你不要一有什麼事情就懷疑到他頭上,”蕭木客無聲地歎了口氣:“他那個人城府很深,有時侯會用一些下九流的招數來對付敵人,可是他畢竟武功低微……”停頓了幾秒鍾,蕭木客略顯猶豫地問:“日月聚光盤失蹤的時候,百寶囊在你手上還是在毛不拔那裏?”
“自然是在我這裏,”風樹自嘲地笑了下:“如果是他拿著就不會丟了。那種級別的寶貝,他至少要一天看十回。行了,”一擺手,風樹斬釘截鐵道:“這件事情你知我知,以後不要再提了!我沒有懷疑任何人。這個世界上,知道開啟百寶囊咒語的、還活在人世間的,不超過五個人。也許,他不過是在離間我們。這種莫名其妙、無關痛癢的小事,他做得還少嗎?除了這次的盤子,還有我的劍,娘娘腔的衣服……我實在看不出這些東西偷來有什麼用途,卻明顯地讓我們開始彼此猜忌。”
“他,是誰?”蕭木客一字一頓道。
“就是做這些事情的人啊,”風樹安撫似地拍拍蕭木客的肩膀:“你聽我說,見怪不怪,其怪自敗。當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就好了。”
“但是,”蕭木客冰封的眸中,一線陰鬱的神情一閃而過:“你沒感覺這次的事件很詭異嗎?日月聚光盤如果落到道行高深的妖精手裏,又或者是……”
“拜托,”風樹不以為然道:“我們經曆的事情哪一件不詭異啊?”
“太多事情解釋不通,”蕭木客蹙著眉,低聲道:“我想,一定有我們目前想不到的原因。”
“也許吧,”風樹滿不在乎道:“反正在沒有找出這個原因之前,你不妨按我說的去做。能夠料敵先機、先發製人固然是上策,但……應付當下的情形,可能‘以靜製動、以不變應萬變’才是最佳方案。”稍稍一頓,放輕了聲量,更像是在自言自語:“從遇到蘭飛揚開始,我就意識到自己從前低估了這趟活計的複雜性。鬼靈妖怪的力量是強大的,但最狡詐、最可怕的還是人。”
臉色驟變,蕭木客比了個不要出聲的手勢,鼻翼輕微地翕動,好似在專心地嗅著什麼。良久,他淡淡地掃了風樹一眼,低沉道:“不知道是不是我太……好幾天了,具體什麼時候開始的我不清楚,總之,相當一段時間以來,我總是聞到一股奇特的味道。之前,我以為是造船的某種材料,沒有太在意。後來,老是時不時地嗅到,日子一久,我發現那氣味像是從房間某個角落發出來的……”
“可是翻遍整間屋子也找不到那怪味的來源,”風樹苦笑著接口道:“而且,到了島上,在莊子裏,在剛才那所荒廢的房子裏,甚至現在,還是可以不時嗅到那種時濃時淡的氣味。你也是這樣嗎?那種隱隱約約的味道如影隨形,我簡直要懷疑是自己身上散發的。”
“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也有這種體驗,”蕭木客眼底依然掛著名為“冷淡”的單色背景。
“沒聽別人提過,不過,”風樹用刻薄的口吻道:“娘娘腔鐵定沒有聞到,否則他早鬧起來了。”
蕭木客淡淡道:“也許他本身熏的香太重了。”
“不會,”風樹搖搖頭:“那死潔癖對氣味最為敏感。假如周圍有異味,他篤定是第一個覺察的人。”
“那麼,”蕭木客平靜道:“就暫時認為隻有我們兩個人可以聞到好了。你覺得那是什麼東西的氣味?”
風樹忽地站定了身子,同時一伸手攔住蕭木客:“那味道第一次出現是在船艙裏對吧?我想,問題還是出在船上。我們回船以後,好好檢視一番,你說呢?”
“也好,”蕭木客輕輕點了下頭,腳下不停:“不過,最好天亮前趕回許家莊。別忘了老宅裏還躺著具沒有皮的屍體呢。天亮以後人們應該很快就會發現那屍身。”
“是啊,”風樹重新加快了腳步:“不應該錯過精彩的場麵,想起來都覺得興奮。”無視蕭木客嫌惡的眼光,他自顧自地談論著:“那個時候,想必莊上的人都會嚇得麵無人色,然後誠惶誠恐地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我們在旁邊的話,很容易就能探聽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你上島前有交代船工吧?船上還缺什麼都盡量在島上備齊,”蕭木客用沒有起伏的聲調道:“還要檢查一下船身,有破損的地方趕緊讓人修葺。下一回上岸不定什麼時候了。”
“這些哪裏用得著我吩咐,”風樹怏怏地放慢了步子,漸漸落在蕭木客後邊:“毛不拔會辦妥的啦。喂,你有沒有看見……”
“看見什麼?”蕭木客頭也不回道。
“我……”風樹揉了揉眼睛,左顧右盼道:“沒什麼,我想……我剛剛眼花了。”
蕭木客很快地掃了風樹一眼,目中冰冷一片:“你看到什麼了?”
“街上的行人……”風樹仍是一麵慢慢地走著一麵向四周張望:“一定是我眼花了,剛剛我竟然……把人看成紅黃相間的一團光,不少人都是那樣,還有的是一團青光,有的是一團黑霧……你沒看到對吧?一定是我看錯了。就算是什麼‘亡靈節’,也不至於看到那麼奇怪的東西。”
“你通靈的能力越來越強了,”蕭木客沒有溫度的聲音已含了旁人聽不出來的憂心:“不對勁,即使被法力高強的異靈收作奴役甚至附體,也沒道理一夜之間增加這麼多。你的靈力怎麼會長得這麼快?”
“你問我我問誰啊?”風樹沒好氣道,緊握的左掌不斷用力收攏,指甲深深刺進了手心裏,淌出些青黑色的液體。匆匆瞥了下指尖沾染的液滴,他不信邪地將內力凝聚於右手食指,在眼睛形狀印記旁邊的皮膚上劃下一道口子,殷紅的鮮血立即滲了出來。
“手怎麼破了?”仿佛背後生了一雙眼睛,蕭木客沒有任何征兆地回過身,鳳目裏隱著一絲犀利的光。
“早先的事了,”風樹伸了個懶腰,閑閑道:“在那院子時,被樹枝勾破的,皮外傷而已。快走吧,再有兩個時辰天就大亮了。”
大船停靠在小島另一側。
已是淩晨,附近的街市依舊燈火通明,人來人往。相形之下,大船上隻挑著一盞昏黃的燈,顯得有些淒涼。整艘船靜悄悄的,僅有值夜的言不悔立在船頭,挺直不動猶如雕像。
麵對空落落的甲板,風樹斜睨著言不悔,黑眸微眯:“你半夜三更跑來跟我們說毛不拔和二師姐不見了,為什麼不說清,同時失蹤的還有一船的桃子?”迅速攤開左掌瞟了一眼那個青黑的印子,他眼底迸出一縷嗜殺的血光:“你知不知道你很該死?”
蕭木客瞥了風樹一眼,無聲地歎口氣道:“林亂呢?她還是沒有回來嗎?”
“林小姐依然杳無音訊,”言不悔搖搖頭,正色道:“少將軍,您這樣說是不對的。從前馬廄失火,孔聖人隻問傷了人沒有,可沒有問馬有沒有受傷。這才是為人之正道,如若重馬輕人,那就有違人之常道。馬尚且算是條命,但是桃子……”
“住嘴!”風樹斥道:“好好在這兒守著吧。”語畢,他快步走向船艙入口。蕭木客跟在後邊。
二人徑直來到寧中的房門外。房裏沒有點燈,也沒有半點聲息。風樹輕輕在門上叩了兩下,沒有人回應。他試著推門,門沒有閂上,“吱呀”一聲向後開了。
風樹借著舷窗外透進的微光,摸到了幾案邊,取出火刀火石將上麵擺著的兩盞油燈統統點上。微微晃動的燈光裏,隻見寧中蜷臥在榻上,衣飾整齊,沒有蓋被。他眼睛睜得大大的,卻沒有一點神采,好像不能視物,四肢微微地痙攣。
風樹與蕭木客對視了一眼,走上前去。寧中瞪著眼睛看著他,並沒有如預期般流露出認識對方的神情,反而受到驚嚇似地,劇烈地顫抖著,從喉嚨裏發出一種奇怪的、似是喘息又像呻吟的聲音。風樹注意到,他黝黑的皮膚在燈光中呈現一種灰白的顏色,本來豐潤的臉頰凹陷了下去,眼皮浮腫,嘴唇幹裂。
“怎麼回事?”風樹嚇了一跳,伸手去探寧中的手腕:“我也就幾天沒看見他。怎麼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別——”蕭木客一把攥住風樹的手:“有點不對勁。”頓了下,他輕聲道:“說不定是某種瘟疫,先別碰他。”
“什麼人?”一把戒備的聲音從門外的黑暗中傳來,是李驚的聲音。
“是我,”風樹低低地應了一聲。
“少將軍,”李驚赤著腳走進房來,衝著風樹躬身一禮。不知道是不是光線的緣故,他的臉色看起來分外蒼白。
風樹端詳了李驚一陣,低聲問:“你從哪兒來?你最近不是跟寧中住一塊嗎?”
李驚也壓低了聲量,答道:“寧中不舒服,我怕吵著他。今晚輪到言不悔守夜,我睡他那兒。”
風樹的目光移到寧中臉上:“前幾天你不是說他快好了嗎?”
李驚長歎一聲,垂下頭:“本來是快好了,可是……前天晚上,廚房的人送飯來,說藥快熬好了,讓我們一會兒去端。當時我剛好不在,白妖就去端藥。”
風樹翻了個白眼:“他把藥打翻了?”
李驚搖頭道:“他拿錯了,端了一碗菜油來。寧中病得稀裏糊塗,全喝了下去,結果又拉了幾天肚子,就成現在這樣了……”
風樹按了下太陽穴,正要開口,蕭木客冷聲道:“他的病沒那麼簡單。”說著,他除下左手的皮套,伸指過去,搭住寧中的脈搏,。
風樹皺了下眉:“你不讓我碰他,你自己又去碰?”
“奇怪,”蕭木客眉峰一緊,後退了一步:“怎麼他好像內力盡失,而且……”
“而且什麼?”風樹拿起一盞油燈,照向榻上的寧中,燈光直射進他的眼裏,他卻連眼珠也不轉一下,喉間發出的聲音越發淒厲,到最後竟已不像人類的聲音。
“他的心跳快得……異乎尋常,”蕭木客輕輕搖了下頭:“普通人心這麼跳,早死了。”
寧中維持著原來的姿勢蜷著,隻是手足不停地小幅度地掙動,仿佛被無形的繩索捆著。
風樹稍稍弓起身子,喚道:“寧中——”就在這時,他猛然瞥見寧中身下積著薄薄一層灰,緊挨著席子的是灰麵樣的粉末,麵上覆著幾片皮屑似的青灰色的東西。“這是什麼?”風樹用空著的那隻手拉了拉席子,一股灰色的塵埃揚了起來。
“你別亂來,”蕭木客掩住口鼻,示意風樹退後。李驚卻一閃身,退到了房門外。
風樹飄了蕭木客一眼,步出門去。蕭木客隨即跟了出來,隨手帶上了門。
風樹環著手,一瞬不瞬地看著李驚:“怎麼回事?”
李驚盯著房門,麵無血色,似乎下一秒就會有一個怪物破門而出。好一會兒,他才沉聲道:“我也覺得寧中的病不大對頭。可別是染上了什麼瘟疫……我成天都跟他在一起……”
風樹偏頭望向蕭木客:“你怎麼看?”
蕭木客默默戴好左手的皮套,仰頭接住風樹的視線:“不好說。我沒感覺到那種東西的氣息。要麼他就是單純地生病,要麼……纏上他的東西靈力在我之上。”
風樹思忖片刻,向李驚道:“你去睡吧,明天上島去找個大夫給他看看。”說罷,轉向蕭木客:“我們四處檢查一下。動作快點,天亮前還得趕回去。”
翌日。許家莊。風樹的房間。
正是黎明前最為黑暗的時刻,風樹才躺下不久,剛有了些許睡意,一陣朗朗讀書聲從院子外傳來,震得窗紙簌簌抖動。
“什麼玩意兒?”風樹站起身,推開窗戶向下看去,隻見一條高大的人影,身穿淡藍色深衣,一手掌燈,一手握著一冊竹簡,沿著院牆緩步前行,一麵高聲誦讀著什麼。他聲音裏灌注了十成勁力,遠遠地傳出去,驚起飛鳥一片。
這時,門被輕輕敲了兩下,接著,蕭木客推門進來:“是蘭飛揚。他在做什麼?”
“你問我,我問誰啊?”風樹沒好氣道,摸出火刀火石點燃了油燈。四下掃了一圈,他起身撈過一隻置於屋角的青銅瓿,偏著頭,嗅了嗅裏麵盛的酒:“瘋子的行為,不是用常理可以解釋的。”
“空腹喝酒不好,”蕭木客輕聲道,卻還是拿起幾案上一隻杯子遞了過去。
“你也喝一點吧,聞起來挺不錯的,”風樹笑了下,執起銅瓿,齊口注了滿滿一杯,杯中酒波如鏡,不見絲毫起伏晃蕩,一股醇和濃鬱的酒香在房中飄散開來。
蕭木客搖搖頭:“我不喜歡酒的味道。”
“這酒淡得很,”風樹拿過一個空杯放在蕭木客麵前,將酒汁穩定地注入杯中。
“哪個醜八怪在外麵亂嚷嚷?”隨著一聲嬌嗔,隔壁房間亮起了燈光,緊跟著,窗簾撩起一角,一張如花的容顏探了出來:“吵死了!知不知道,睡眠不足的話,我光潔如玉的皮膚會變粗糙的。”
“不好意思,我習慣了每日早起讀書,忘了是在別人家裏。真是對不住。吵到你了嗎?”蘭飛揚說著,推開院門走到小樓跟前,仰起臉向上望去。眼波一轉到玉美人麵容上,便被什麼釘住了似的,再也無力移開。
並不介意蘭飛揚近乎無禮的注視,玉美人揉揉眼睛,睡眼惺忪地瞅著直立在院子裏的人。沒有任何先兆地,美人突然俏眼一橫,撅著小嘴摔上了窗戶。
約摸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堂屋窗紗上人影晃動,房門隨之打開。玉無瑕托著盞燈,姿態娉婷地步出屋子,徑直走到蘭飛揚跟前。此刻,美人穿了一身白衣,麵上脂粉未施,別具一股素淨幽婉的美,象是一朵白蓮,沒有絲毫汙染。可惜,雖然有點距離,風樹仍輕易看出了這位表弟眉宇間的不懌。
用優美的蘭花手指著蘭飛揚,美人怒道:“原來是你這姓蘭的醜八怪。”
蘭飛揚神思恍惚地笑著:“是我啊,蘭飛揚,沒想到你還記得我。”
“白癡,”風樹好整以暇地抿了口酒,一臉看好戲的神態。
玉美人瞪著蘭飛揚,柳眉倒豎,絕美的眸子裏似有兩團火焰在燃燒。哼了一聲,美人一字一頓道:“你,把衣服脫了!”
短短六個字,卻可謂“驚天地、泣鬼神”,不僅令蘭飛揚當場石化,就連一貫冷淡的蕭木客也失口“啊”了一聲。風樹一口酒嗆到了氣管裏,劇烈地咳嗽起來。蕭木客在他背上輕拍了幾下,冷然道:“你這人,好歹也算武功高手,居然喝口酒都會被嗆到。”
“咳……我……他……”風樹深吸一口氣,運功逼出肺部的殘酒:“我的耳朵沒出毛病吧?剛才娘娘腔跟蘭飛揚說……”
“他說‘把衣服脫了’,”蕭木客俯瞰著庭院裏的兩個人,淡然的眼睛裏露出難得一見的無所適從。
“你……”蘭飛揚麵上掠過一抹紅窘,目光也變得閃爍不定:“剛剛……你說……你……你……想幹什麼?”
仿佛為了證明在場的人聽力沒有問題,玉美人又咬牙切齒地說了一遍:“把衣服脫了!”
蘭飛揚腦中“嗡”地一下,癡癡地望著美人端麗無匹的容貌,心中五味陳雜,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不要讓我再重複一遍,”玉美人一揚手裏的絲帕,嬌喝道:“快點脫!”
耳裏的聲音宛若來自雲端,蘭飛揚隻覺得一顆頭昏昏沉沉,很多思緒接二連三地掠過。飄忽混亂中,他向四下看了一圈,懵懵懂懂地問:“在、在這裏?”
“廢話,”玉美人皺了皺小巧的鼻子,“還不快脫!”
遲疑了片刻,蘭飛揚一咬牙,把燈和竹簡擱在地上,解開衣帶,褪去了外衫。將除下的衣衫用左手托著,他右手放在裏衣的衣結上,正猶豫間,隻聽玉美人嬌笑道:“這還差不多!聽著,淺藍色可是我最喜歡的顏色,你這醜樣怎麼配穿?給我記下了,今後不許穿淺藍色的衣服!”說罷,美人輕移蓮步,搖搖擺擺地回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