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7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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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又深沉了幾分。天地一色,萬籟俱寂。風樹一行人寄居的小樓,卻依舊戶開簾卷,燈火錯落,不知是否有人輾轉難眠,夜不成寐。
    蕭木客一直拽著風樹來到自己的房間,才鬆了手,關好門,點燃幾案上的油燈。燈光有些暗,且不斷搖曳著,他那沒有表情的麵容,越發顯得俊秀而難以捉摸。淡淡地看了風樹一眼,蕭木客輕聲道:“剛才隔壁有動靜,好像有人醒了。按說是不必大驚小怪,急於離開。但以許家莊現在的形勢,我們不得不分外謹慎。那屋裏的情景,一旦被人當場撞破,我們無疑是背定黑鍋了。”
    “你倒說說,許家莊是個什麼形勢啊?”風樹走到窗前,一把推開窗戶,斜坐在窗台上:“既然怕蒙受不白之冤,至少該等我把那兩顆夜光石撿走吧。”
    “不妨事,沒人知道我們是做什麼的,”蕭木客在幾案邊跪坐下來:“這莊裏隱患甚多。即便撇開凶手,舊宅子裏住著隻鬼;蘭飛揚一身邪術,意圖不明;還有至少兩具被他控製的屍體混跡於許家人中,別人還渾然不覺;沒有臉的女人隨時可能出現;關於流血的頭發,你不願說明隻有暫時不考慮。”順手拿起那柄淡青的劍,蕭木客凝視著劍身上已經幹涸的血跡,沉吟道:“屍首的狀況太怪異了,我感覺很不妙。希望是我多心了。”
    “屍首的狀況你根本沒容我細看,”風樹沒好氣道:“那屍體,我遠遠看著,就覺得出血特別多罷了,鮮紅一片。你發現什麼異狀了?”
    “那屍體沒有皮,”蕭木客用一種純粹敘事的語氣說:“所以才會流血特別多,看上去一片血紅。從形體來看,應該是個年輕女人。但是她全身的皮都被剝掉了,無法知道更詳細的情況。”
    “全身的皮都被剝了?”風樹恍然大悟:“難怪看起來是那種樣子。有意思,”抱著手,他不懷好意地笑道:“把這個消息告訴娘娘腔,保管嚇得他一晚上都睡不著。”笑意漸漸斂下,風樹墨黑的眸子裏閃動著冷峻而專注的光:“剝皮不會立刻致死,那麼死因是什麼?失血過多嗎?不,皮被剝掉時人應該已經死了,不然怎麼會不出聲?還有,沒有皮未必是‘剝’掉了。比如,有些洞室墓的墓牆裏麵有防盜的夾層,通常不是灌酸或者火油在裏麵嗎?小時侯,我就親眼見過幾個莽撞的士兵被燒掉皮的樣子。這樣還說得通一點。因為我想不出,把皮剝下來有什麼用?”
    “確切的死因看不出來。但皮不像是被燒掉的,”蕭木客輕輕搖了下頭:“我這麼說有兩個原因。第一,屍體沒有酸味或者火油味;第二,那屍身的皮不僅被剝掉,還剝得十分均勻,皮下的血肉沒有一點缺損。如果是燒掉的,不可能這麼均勻,皮膚下麵的部分也不可能完全不被殃及。不妨設身處地想想,如果是你,要把一具屍體的皮非常均勻且不損壞血肉筋骨地揭下來,你會怎麼做?”
    偏著頭想了幾秒鍾,風樹道:“把鬆脂燒熔了塗在人體表麵,幹了以後剝下來。”
    蕭木客淡淡道:“你有聞到鬆脂的氣味嗎?”
    風樹搖搖頭:“當時屋子裏隻有血腥氣和熏香的味道。莫非……總不能……用利器將皮一部分一部分地削下來?未免太費事了。”
    蕭木客眉頭緊鎖:“這樣做,也能把屍首弄成我們之前所見的樣子。可是,事實上,那具屍體表麵完全沒有接觸過利器的跡象。而且,我們在屋子裏,也沒有發現一點人皮。”
    “凶手把死者的皮拿走了,”風樹篤定道:“還有熏香的器皿,香也許點完了也許沒有,剩下的也一起被拿走了。喜歡人皮的家夥?可真夠莫名其妙的。我看,蘭飛揚那個瘋子最值得懷疑。”
    “你還不明白嗎?”蕭木客倏然揚起頭,直視著風樹的雙目:“凶手,不是人類。”
    風樹攤一攤手,道:“你本來就說那宅子裏住了一隻鬼,現在那裏死了人,凶手又不是人類,不就明擺著是那隻鬼幹的?”
    “房間裏也沒有鬼氣,”蕭木客冷冷道:“在那裏,我感覺不到有鬼靈出沒過。是鬼的話,事情反而簡單了。正因為不知道是什麼,可以說一點頭緒都沒有,我才特別擔憂。”語畢,他麵無表情地站起來,瞟了風樹一眼,低聲道:“你該回房休息了。”
    風樹正要開口,一陣令人鼻頭發癢的甜香飄進房內,緊跟著,玉美人披著件銀白的狐裘一頭撞了進來。已經進入初夏,這樣的穿著顯然太誇張了。
    眸光冷如冰刃,風樹厭惡地看著表弟形同病柳扶風、搖搖擺擺地走到燈光下。瞬間,他驚覺美人華貴的狐裘之下若隱若現一點純白,竟是貼身裹了條素色紗巾。
    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服飾不妥,玉無瑕抿了抿粉唇,再摸一摸鬢角,嬌嗔道:“你們兩個醜八怪躲在這裏啊!”
    此刻,詫異的情緒蓋過了怒火,風樹愣愣盯著表弟新奇的造型,心不在焉道:“你還沒睡啊?要半夜了吧?你不怕你美麗的眼睛明天起血絲了?”
    “是啊,明天我美麗的眼睛要有血絲了,還會有黑眼圈,你們高興了吧?居然偷我的衣服,好沒出息的念頭!我無論穿哪件衣服都一樣是舉世無雙的美人,你們兩個醜成這樣穿什麼也白搭!”說著,玉美人狠瞪了表哥一下,俏麗的眸子有些水汪汪的。
    低頭審視著奇裝異服的玉美人,風樹揶揄道:“呀,美人表弟,你的衣服不見了?難怪你今晚穿得如此特別。”
    蕭木客淡然的眼睛裏劃過一抹精光:“不可能所有的衣服都不見了吧?什麼時候不見的?”
    玉美人淚光熒然、咬牙切齒道:“還要假裝不知道?你們不是趁我沐浴的時候偷的嗎?我半個時辰以前洗了頭發,然後去洗澡。等我洗完,事先準備好的幹淨衣服和換下來的衣服都不見了。接著,我發現放在衣箱裏麵的衣服也少了好多。所有繡花的紗衣都沒了,除了裏衣,就隻剩這一件狐裘……”
    “行了,別給我胡攪蠻纏,”風樹不耐煩地一擺手:“偷東西無非為了求財,你那堆衣服裏麵最貴的就屬這件狐裘。天底下有哪個賊會舍貴求賤啊?再說,你那些紗衣件件都又薄又透、奇形怪狀,我看除了你沒有誰會穿。”
    “廢話!”玉美人一甩頭,微微卷曲的長發宛若得了生命,絲絲縷縷地揚起,散開,在空中舞畫著,閃動著一絲一絲的金光:“你的身材像熊一樣,怎麼可能穿我的衣服?我當然知道你們偷我的衣服不是為了錢財,是嫉妒我的美貌。”
    眉心一沉,蕭木客走近風樹,嗓音壓得很低,眼神卻極其銳利:“舊宅中的那具屍身,死亡時間約在一個時辰以前,此後凶手把她的皮全部剝掉帶走了。你表弟是半個時辰之前或者再遲一點,丟失了衣服……直覺告訴我,這兩件事情有聯係。你怎麼想?”
    “亂,”風樹靜默了一陣,最後吐出這麼一個字來。
    “你們倒是還算有幾分自知之明,”玉美人撅起小嘴,嬌滴滴道:“既然你們偷衣服是因為嫉妒,這事我就不計較了。醜八怪表哥,快給人家找幾件衣裳出來啦。再怎麼說,一天至少要換一套衣服才像個樣子嘛。”
    “抱歉啊,美人表弟,”風樹伸了個懶腰,邪笑道:“我也很想幫你,可惜百寶囊現在不在我身上。衣服,你還是明天回船去找毛不拔要吧。”
    玉無瑕幽幽地歎了口氣:“唉,想你在戰場上威風凜凜,到了我無雙的美貌麵前,卻淪落得形同妒婦,實在令人唏噓不已。”
    這個自戀的表弟一向“語驚四座”,風樹習以為常,聽了隻是雲淡風輕地一笑,置之不理。
    “砰砰砰——”適時響起的敲門聲打破了屋內尷尬怪異的氛圍,一個低啞的男音隔著門道:“小將軍,有個人來莊上找你,說有要緊事。莊主請他在廳上敘話……”
    風樹打斷了這個前來通報的仆人:“他有沒有說自己的名字?”
    “好像……說了,”門外的男人說話吞吞吐吐,還帶著點顫音:“他好像……好像……姓……姓言!”語畢,不待風樹發話,隻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朝著遠處狂奔而去。
    風樹拉開門,瞅著那個已然在數丈之外並且不斷縮小的青黑色背影,狹促道:“大家都認為這一帶有鬼,可是他那個倉皇樣兒,隻怕鬼反而會被他嚇到。”
    “是言不悔嗎?”蕭木客蹙了下眉,小聲道:“難道船上出事了。”
    “大笨石來了?”風樹古怪地一笑:“看看去吧,說不定又有什麼‘驚喜’在等著我們。”
    許家莊的會客廳。
    子時已過,莊宅卻沒有預想中的沉寂,相反,這裏像是在大宴賓客。美侖美奐的廳堂中一派歌舞升平、紙醉金迷的景象。
    一踏進金碧輝煌的大廳,風樹立時感到全身滋生出縷縷異樣的感受。廳內燈火通明——牆上小巧玲瓏的壁燈,流瀉點滴青綠色的光;數以千計的油燈,在廳堂四個角落裏燃燒,宛若星辰千點;環繞侍立的婢女手中,蠟燭釋吐著柔和的火焰,同時散出植物的芬芳。然而,風樹敏銳地覺察到,從各個角度投照過來的溫暖光線中,夾雜著一抹寒如冰雪的、極細的光柱。
    風樹若無其事地繼續前行,心中卻暗自警覺:“有人在暗處窺探我們。會是誰呢?誰會用那種眼光看著我?充滿了仇視、憎恨、貪婪和攫取。那眸光簡直像生著倒刺一樣,恨不得挖進人的肉裏去……”他微微揚起頭,用眼角的餘光掃視著會客廳裏每一個人,卻沒有任何發現。
    “無愛小將軍,蕭壯士,沒攪了你們的好夢吧?”莊主許慎風舉著一隻沉甸甸的青銅觚立在大廳南麵,朗聲長笑道:“來,先陪老夫痛飲幾杯!”
    蕭木客沉默不語,俊秀的麵孔也吝惜施舍一點表情。
    “莊主說笑了,”風樹向許慎風一拱手,神態謙恭:“是我們多有叨擾。”頓了下,他微微一笑:“隻怕晚輩有些自己的家務事需要料理,不能陪莊主開懷暢飲。”斜睨著直挺挺站在一旁、頭垂到胸口上的言不悔,他納罕道:“大笨石,你見不得人啊!頭埋那麼低做什麼?”
    “那邊,”言不悔頭也不抬地伸手一指。
    風樹朝言不悔示意的方向瞥了下,隻見十幾個盛裝的舞姬列隊佇立在廳堂一側,預備接到主人的吩咐就開始表演。那些豆蔻年華的少女都穿著一模一樣的薄紗舞衣,在燈光下顯得分外妖豔。眉梢微挑,風樹沉著臉道:“怎麼了?”
    “她們穿得……”言不悔麵紅耳赤,兩隻手似乎不知該往哪裏放:“何其輕佻!吾不欲觀之矣!”
    “你若真正胸懷坦蕩,又為什麼怕看呢?”風樹冷哼了一聲:“少廢話。你來這裏做什麼?”
    “噢,對喔!”言不悔一拳砸在麵前的幾案上,震得上麵的青銅酒器紛紛搖晃起來,“叮叮咣咣”的金屬撞擊聲響成一片。他大夢初醒般,又是跺腳,又是捶頭,一麵懊惱地大吼:“我怎麼把正事給忘了?我真該死!少將軍,你臨行前明明白白囑咐我照看好船上的一切,我親口答應你的事情,如今……我對不起你,我隻能以死謝罪了!”
    “夠了!”風樹跟蕭木客對望了一眼,深吸一口氣道:“你給我好好說話,講重點。船上出什麼事了?”
    “少將軍,大事不妙!”言不悔激動地揮動著雙臂:“毛不拔和林小姐都不見了!我找遍了整艘船也沒看到他們,船工們都說沒見過他們下船。我問了船上所有的人,沒有誰知道他們的去向。怎麼辦啊?真是的,兩個大活人,好端端的怎麼就不見了呢!”
    “怎麼,小將軍的家眷失蹤了?”許慎風關切道:“別擔心。依我看,他們多半還是上岸逛去了,下人沒看見罷了。這樣吧,我多派些人手去島上四處找找。你們人生地不熟的,就在這兒等著好了。”
    “不必勞煩莊主,”風樹口氣婉轉,拒絕的意思卻十分強硬:“這是晚輩的家務事,別人理不清的。許莊主,這家夥一貫講話誇張,隻不過是小事一樁。晚輩去去就來。”給蕭木客使了個眼色,風樹轉過身率先往外走去。
    蕭木客靜靜地跟在後麵。言不悔卻一邊走一邊焦急地自言自語:“都是我不好,我辜負了少將軍的托付。我言不悔一生言出必行,答應了……”
    嗜血的殺意在瞳孔中漸漸擴大,風樹倏地停下腳步,嗬斥道:“住口!你這樣子對解決問題有幫助嗎?”刹那間,一股寒意沒有任何征兆地攀上肩頭,他僵了一下。清晰地感覺到一抹淩厲的視線在撫觸著自己的頸項。與之前被偷窺的感覺不同,這一次,那道妖異的光線肆無忌憚地釘住他的脊梁,銳利得幾乎刺穿前胸後背。
    嘴角勾起一個微不可見的弧度,風樹信手解下腰間佩劍,將劍身抽出一小截,顯得很煩惱似的端詳著:“這劍太輕了,手感也不好……”微弱的星光下,長劍泛著冷淒淒的光,雪亮的劍身中倒映出一個紅色的、微微晃動的小點——不遠處的屋簷下,立著一個長發披肩的女人,火紅的衣裙在輕風中飄飛搖曳。
    “沒必要這樣,”蕭木客按住風樹的劍柄,語調平定得猶如無波的古井:“那女人並不忌憚被我們看見。她往這邊來了。”
    挑了下眉,風樹收起長劍,冷眼打量著那個漸漸靠近的紅杉女人。出乎意料,那女子的行為跟其他任何一個應召而來的歌舞伎差不多——她提著一側的裙擺,略微垂下頭,緩慢地挪動著腳步;仿佛為了證明自己不是幽靈,女人不時輕輕轉動皓腕,讓手臂上一排亮麗的腕飾發出清脆的金玉相擊聲。經過二人身畔時,她揚起麵龐瞟了風樹一眼,兩顆清澈的眸子透出些許茫然。隨後,她好像有點羞澀,加快了步子,須臾消失在一道專供仆役使用的側門後。
    風樹目中劃過一道精光,他絲毫沒有被對方無異常人的眼神和動作迷惑。縱使紅衣女子的一舉一動都自然得無懈可擊,也掩蓋不了她渾身散發的妖氣。那女子的外表,一望之下就給人一種無可言喻的違和感——她的五官輪廓精致柔美,湊在一起卻拚出一副怪異的麵容;皮膚雪白光滑,宛若凍玉;身量與蕭木客相仿——作為一個女人,尤其是一名樂伎顯然太高了。然而,這些決不是她相貌令人覺得不舒服的原因——身高九尺、麵無血色的冷無言,就絕對沒有這種不協調的感覺,反而有如高聳入雲的玉山,流露著壯麗的美感和出塵的氣質。
    擦肩而過的瞬間,風樹發現女人那襲鮮豔的紅裙並不合身——前臂、腰腹周圍的地方繃得很緊,似乎還短了一截,一雙奇大無比的赤腳露在外麵;那短暫的兩、三秒內,一股刺激性的氣味竄進了他的鼻孔,那太過濃烈的脂粉氣迅速填滿胸腔,混合著潮濕的鐵鏽味,他不禁萌生出肺部正在腐壞的錯覺。
    蕭木客淡淡地看了風樹一眼,輕聲道:“她不是鬼。很明顯,她具有實在的肉體。”
    “她給我的印象比鬼還糟糕,”風樹環著手,凝重道:“那女人,從我們一進會客廳就跟著,死死盯著我們。我的直覺告訴我,她對我們絕非善意。而且,你發現沒有?她走路竟然一點響動都沒有!”
    “我知道,”蕭木客冷冷道。
    風樹揉了下太陽穴:“比娘娘腔身上的味道還熏人。她的香粉盒鐵定生鏽了。”譏誚的笑容徐徐褪去,他深不可測地斜了言不悔一眼,不怒而威道:“大笨石,答應別人的事情,你就是這樣完成的?兩個人失蹤的情況下,你再擅離職守,船上出了什麼變故你擔得起嗎?二師姐和毛不拔,我們會去找。你給我回船去,現在。”
    “可是……“言不悔猶豫了一陣,垂首道:“那好吧。對了,少將軍,我看……寧中病得十分不妥,最好是帶他上岸,找島上的大夫看看……”
    “是嗎?”風樹微怔,繼而一揮手:“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莊宅的後門邊。一黑一白兩個身影依門而立。
    “許家莊的這個後園,確實修得不錯,”蕭木客掃了下身後的花木,又習慣性地仰頭望天:“我們找人回來你有的是時間慢慢玩賞。言不悔離開很久了。這也就意味著……”
    “距離那兩人失蹤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了,”風樹懶洋洋地接過話頭。他正在察看左側那扇院門,整個身子向前傾著,麵頰幾乎碰到外層的紅漆。
    “夜長夢多,”蕭木客上前一步,用前額貼上門板,合上眼睛片刻,又張開來:“你在找什麼?這門,實心的。”
    “廢話,”風樹不屑道:“不然你以為門裏麵會藏有機關暗器?”沉吟了片刻,他有條不紊地分析道:“二師姐嘛,不用理會。第一,她武功不弱,必要的時候還能化為蝙蝠逃走,應當沒人能困住她;第二,她變身以後可以飛到任何地方,我們在島上尋找怕是白費力氣。至於毛不拔……”
    蕭木客挑起眼皮瞥了風樹一眼:“總之,一個沒必要管,另一個你不想管。”
    “答對了,”風樹冷冷一笑:“不過……不夠準確。嚴格地說,兩個都沒必要管。毛不拔、娘娘腔那幾個怪胎,別忌憚用最壞的惡意來推測他們。我敢打賭,他們的行為一定能超越你的想象。惹上那些煞神,一切都將失去控製,事情的發展會比你預料中的任何結果都糟糕。”
    蕭木客一言不發地拉開院門往外走去,鳳目一點點變得暗沉,黑洞一樣沒有絲毫反光。
    “又來了,”慢吞吞地跟了出去,風樹不悅道:“少擺這種臉來唬本少爺。我問你,你打算上哪裏找他們?這島是不大,運起輕功來半個晚上可以逛幾遍。可是,想要找從這島上找出個人來……哼!”他打住話頭,發出一個含混的鼻音,似是諷刺,又似是調侃。
    蕭木客緩了一步,與風樹並肩而行,語氣還是淡淡的:“你仿佛知道他們在哪裏。”
    “你該把那個‘們’字去掉,我隻有把握找到毛不拔,”風樹在後門外的台階下站定,左顧右盼道:“我想,用不了多少時間。找他實在是一件很簡單的事。”說到這裏,風樹的目光定住了,唇邊浮上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影,如同一頭猛獸鎖定了獵物的位置。
    前方不遠處的街道上,停著幾輛裝飾考究的馬車,輕輕的、時斷時續的笑語聲自車篷中傳出,又很快被風吹散了。沒來由地,蕭木客感到心頭一陣異常的悸動,好像自己的心髒也在胸腔中戰栗起來。霎時間,眼前的一切事物都呈現夢境似的扭曲。他稍微閉了下眼睛,不實感稍縱即逝。隨著“嘩啦——”一下珠簾掀動的聲音,當中最為華美的那輛車後閃出一個小女孩,蹦蹦跳跳地朝莊子後門走來。夜很沉了,四周漆黑一片,蕭木客遙遙瞅見她右手下垂著一團流動的彩光,卻看不清是什麼。
    小女孩徑直奔向後門,見風樹與蕭木客立於階下,兩隻烏黑的大眼睛便不停地往兩人身上溜,腳下也開始磨磨蹭蹭起來。風樹見狀扯出一抹明澈的笑容,輕聲道:“這位姑娘,我們……”
    “我知道了!”大眼睛撲閃著,小丫頭抿嘴一笑,興奮道:“你們就是送二小姐回家的那兩個人。我是大小姐的貼身婢女,你們叫我小蝶就好了。我聽好幾個婢女提到你們了,她們說……”
    “小蝶?”風樹點點頭,又笑了下:“你們這裏的人精力都很旺盛啊。白天看大家忙忙碌碌一整天,晚上又大排筵席。你這樣子,是從街上回來吧?”
    “又不是每天都這樣,今天是亡靈節的第一天嘛!”小蝶笑吟吟地解釋道:“這可是島上很重要的節日,”說著,她揚起手中彩光熒熒的東西:“喏,看見沒?就是這種彩燈!很漂亮吧?從今天起,以後七天,傳說中是死去的親人亡靈歸來的日子,大家都要把祭品放在一個很小的竹筏上讓它順水漂走。竹筏上頭還要挑一盞彩燈,把自己的心願寫在綁燈的綢帶上……”
    “我明白了,”風樹揮揮手,示意女孩不必再說下去。偏頭看了蕭木客一眼,他又問:“那麼,這段時間商販們想必也是晚上不休息的?”
    “可不是,”小蝶興致勃勃地說:“街上賣什麼的都有,比白天都熱鬧。”
    “請問,”風樹微微彎下身子:“這裏最大最熱鬧的集市怎麼走?”
    “最大最熱鬧?”小蝶不假思索地回答:“你去東邊靠海的那個集市。很好找的,沿著這條路走下去,第一個岔路口往左拐,再碰到岔道走中間那條,以後都是直路了。你們要買東西嗎?這裏的特產……”
    “多謝,”話音沒落,風樹完全恢複了冷峻的神情。伸出舌尖在嘴唇上潤了一圈,他扯住蕭木客的袖口,身形一晃之下已在數丈以外。
    街上果然人潮洶湧,車水馬龍,大多數店鋪都燃起巨大的火把照常做買賣。風樹走在前麵,手臂略微撥擋,輕輕易易就在人群中分出一條窄道來;蕭木客亦步亦趨地跟著,與他保持三、四尺的距離。行至街道三分之一長短時,風樹腳下微頓,接著飛速轉進了左邊一條巷子。
    小巷兩邊疏疏落落閃動著些昏黃的燈火,寬窄隻勉強容得一車通過,巷裏一個人也沒有。蕭木客心知路徑不對,卻也不停步,平平靜靜道:“這是什麼地方?剛才不是岔道,還不該左轉。”
    “嗯?”風樹頭也不回道:“我們都是第一次來好不好,我怎麼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反正不像商街,大約住了些人家。你平常不是最愛充好人嗎?現在不打算管閑事了?”
    眼波轉到風樹修挺的背上,蕭木客略顯訝然:“你認為這裏有什麼事情值得我們出手嗎?”
    “實際上……”風樹遲疑道:“沒什麼大不了的……這嬰兒哭得太誇張了,我感覺……怪怪的,可能……我說不明白……總之,聽起來聲源就在這條小巷深處。過去看看吧。”
    “你——”蕭木客聞言倒抽了一口涼氣,失聲道:“到底還是躲不過嗎?嬰靈……”
    “你說什麼——”風樹自行消掉了表示疑問的尾音,顯然,他已猜到蕭木客的答案:“根本就沒有什麼嬰兒的哭聲對嗎?實際上,就我一個人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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