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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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幾次走過這個地方,尤其是被困在巨石後麵的時候,風樹曾經仔細地察看過這裏的墓頂——與崖墓中其他地方的墓頂沒有任何區別,一樣顏色與質地的岩石沙礫,一樣線條略顯粗糙、大部分已經剝落的彩色岩畫。然而,現在這一切都莫名地消失了。他麵前的墓頂看起來猶如一片平靜的水麵或是一麵極大的銅鏡。但不論是水麵還是銅鏡,都不如此刻的墓頂可以把人投影得那麼清晰。
當然,風樹第一眼就看出頭上的墓頂並不是變成了鏡子。盡管在其中可以看到自己這一行人,墓頂上映出的景象卻與下方的實際情形不盡相同——在墓頂上,他看到自己身後密密麻麻地堆放著上千具棺材,一共排成十九列,所有的棺材都頭部向東;不遠處,冷無言一臉平靜與淡漠地站在那裏;一個人立在冷無言旁邊,服飾跟林亂一樣,臉卻是紫色的,看不清眉目,長著長長的獠牙;令風樹感到不可思議的是,竟然可以看到毛不拔站在自己的左側,麵色慘白,滿身鮮血,陰冷的眼神,僵直的肢體;而站在自己右邊的言不悔,全身都在滴水,一雙血紅的眼睛直愣愣盯著自己。來不及細看這些,風樹死死瞪著墓頂上映出的一具血肉模糊、難以辨認的屍體,屍體周圍一灘灘粘稠的鮮血,血泊中橫著一把劍——與自己的“風冥”一模一樣的劍!
“這個……是我嗎?”風樹狂亂地想著,感覺自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一種奇冷的感覺在體內蔓延:“這……到底是什麼?是對以後的預言嗎?這難道就是我們的命運?隻有大師姐最後安然無恙?二師姐她……會變成僵屍?毛不拔和大笨石也會死在這裏?大笨石看起來像是被淹死的……這墓頂映出的是……闖入的所有盜墓者的下場?盜墓者的下場!”
搖搖頭,風樹漸漸從最初的恐懼中清醒過來。“可笑!我居然會被這種小把戲嚇到,”他暗自嘲笑自己的想法:“這不過是墓主為了嚇退盜墓賊設下的一個機關,哼,小把戲。”這樣安慰著自己,他仍是覺得有些不妥。做了幾次深呼吸,他集中精力細細端詳墓頂的神秘影像。慢慢地,他看出了一些端倪——墓頂映出的並不是自己此刻所在的墓室,而是另一處大得多的墓室。又看了一遍,他不由有些奇怪:“為什麼這上麵沒有看到娘娘腔呢?一開始滴下來的血又是從哪裏來的?”
“你在看什麼啊?”林亂從後麵拍了一下風樹的肩膀:“我娘她……其實……也沒有什麼不能說的,她都……不在了,別人知道也沒有關係了。現在回想起來,我娘確實有些奇怪的地方。那時,她都年近五十,看起來卻隻有二十歲的樣子,外表比我爹還要年輕。而且她好像一直都不會老。最奇怪的是,她去世以後直到下葬,屍體都沒有變僵。”
“好棒哦!”玉美人一臉神往的表情,上前拉著林亂的衣袖,撒嬌道:“二師姐,你娘有沒有把這種可以青春永駐、死而不僵的方法告訴你啊?我知道你人最好了,告訴我嘛!”
風樹扭過頭,麵色凝重地看了林亂一眼,低聲道:“你們覺得這墓頂上的影像是怎麼回事?它應該是要表達什麼意思?”
仰頭看向自己上方,林亂疑惑道:“墓頂不就有些岩畫,這種畫墓裏到處都有啊,有什麼好看的?我一直以為這些畫就是種裝飾,原來它們還有特定的意思?不過,師弟,這些東西你才是行家,我一點都不懂。”
“岩畫?”風樹眼中掠過一絲迷茫,一麵順著林亂指的方向看去,一麵用懷疑的口氣道:“我當然知道墓頂上有岩畫。但是,二師姐,現在你還能看到岩畫?難道你沒有看到墓頂上的……咦?”他一下子僵住了,不敢相信地看著昏黑的墓頂。映著暗淡的燈光,墓頂上陳舊的岩畫顯現出一種破敗的意味——之前所見的駭人景象消失得無影無蹤,墓頂又恢複了平常的樣子。
“又玩這種嚇人的幻術!”風樹罵了一聲,眯起眼睛看著墓頂上因歲月侵蝕而變得暗淡、支離破碎的彩色岩畫。嘴上這麼說著,他心裏的疑團卻絲毫沒有減少,墓頂上離奇出現又離奇消失的影像一遍遍在腦海中回放。“那真的隻是幻術嗎?”他費力地思索著:“如果是墓主設下的機關,他怎麼知道若幹年後進到這裏來的盜墓者是什麼樣子?世界上真的有人可以預測未來嗎?”總感覺自己遺漏了什麼重要的線索,一時卻想不出來。
“二師姐,”玉美人不依不饒地拉著林亂:“人家想知道你娘那個秘方嘛!為什麼我就沒有二師姐那麼幸運,都沒有人傳給我這種可以讓人永遠年輕、死而不僵的方法。”
“你不是有‘美人瞑目’嗎?”風樹斜了玉無瑕一眼:“我記得你一直鬧著要回去敷臉的,還不快滾!”
“表哥,你不隻又醜又笨,記性還很差呢,”玉美人嬌嗔道:“‘美人瞑目’是讓人死的時候臉色緋紅,死了以後屍體可以保存千年不腐,又不能讓人青春永駐、死而不僵。”
“你想青春永駐倒還容易理解。可是死都死了,腐爛了也無所謂吧,”風樹沒好氣道:“還管什麼僵不僵的?”
“這個很重要,”玉美人一雙俏眼極為認真地看著風樹:“雖然屍體不腐,但要是僵硬的話,再美也會看起來有點呆板。如果可以死而不僵,整具屍體看上去就非常完美了。”
風樹冷笑一聲:“你以為自己死了以後除了盜墓的還有誰會看到?”稍稍一頓,他壓低聲音道:“別鬧了。二師姐她娘能青春永駐、死而不僵,是因為她是妖精。”
根本沒有去聽表哥的話,玉美人自顧自地搖著林亂的手:“你娘平時用什麼東西敷臉啊?”
“我不知道,”林亂苦笑了下:“我呆在娘身邊一共也沒幾年,我想她應該……不敷臉的吧。”
“你再好好想一下,”玉美人急道:“會不會你娘把養顏秘方藏在什麼地方了?”
“讓開,”風樹一把推開玉無瑕,“行了,二師姐,我問完了。現在,我來告訴你們下一步該做什麼。”說到這裏,他並沒有任何表情變化的臉上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威嚴:“我看,蕭木客不會真的離開了。我們和他分開沒有多長時間,如果他這麼短的時間能達到目的,今早就沒必要回到船上了。除非,他存心把我們騙下船,趁機……”
“嘻——”一聲嬌弱的、像是小孩子的笑聲,驀然在墓室中響起。空曠的墓室裏,笑聲夾雜著陣陣拉長的回聲,顯得格外詭異。
林亂緊張地四下梭巡著:“是誰在笑?聲音從哪裏來的?”
“操家夥!”風樹疾退幾步,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具巨大的石棺:“笑聲是棺材裏發出的。小心點!”
林亂與言不悔都警惕起來,一左一右地站到風樹身邊,緊張地注視著眼前那隻奇大無比的棺材。然而,一柱香的時間過去了,棺材隻是靜靜地躺在原地,發出微弱的熒光。林亂疑惑地看了風樹一眼。
嘴角微微上揚,風樹挑釁般地冷笑著,遞出了手中長劍。就在劍尖即將插進棺身與蓋板之間那條縫隙時,他動作一滯,手臂一動不動地伸在半空中,明晃晃的劍身停在距離棺材不到一寸遠處。寶劍的寒芒映著棺材表麵泛起的幽綠的熒光,給人一種無法用言語表達的美感和無緣無故的恐懼。
“怎麼回事?我怎麼會……我是不是中了什麼邪術?”風樹茫然地望著裹在一團綠光中的雙層棺,慢慢地垂下手中長劍。突然放棄開棺的舉動,並非由於他發現了什麼機關暗器,或是覺得棺材裏有什麼難以對付的邪物,而是劍尖即將觸到棺材一刹,他感到有人在叫自己:“不要碰那具棺材——”
是的,是“感到”,而非“聽到”。他很肯定,自己的耳際沒有任何聲音——不,有五個人的呼吸聲,僅此而已。然而,他又的確感到有人在警告自己,那聲音仿佛直接輸送進自己腦中,清晰無比——略微沙啞的男中音,像是竭盡全力吼出了這句話,異常焦急的口吻——那是蕭木客的聲音。
明明知道不可能,風樹還是下意識地環顧身周——當然,沒有一處可以供人躲藏的地方。用力甩了下頭,他暗暗提醒自己:“不能中了別人的圈套。這聲音,還有之前看到的影像,肯定都是我的幻覺。看來,有人在這裏設下了什麼陣法,讓進入其間的人產生幻覺。一定昨晚我們離開後發生的事情。但是,為什麼隻有我這樣?難道我的定力,是這群人裏最糟糕的?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或者……剛才那聲音是一種直覺?因為我本能地感到打開那口棺材會發生可怕的事情?也許吧,在這方麵,我的直覺一向很準……但為什麼像是他的聲音?”
皺了皺眉,風樹當機立斷道:“此地不宜久留。大笨石,你劃船把娘娘腔送走,假如出了什麼意外,大船不在原地了,你們就先在那小島上呆著。大師姐,你跟我進後室看看。本少爺非得見識一下,裏麵到底有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笨蛋!”玉美人嬌笑道:“還能是什麼?不就是二師姐她娘那個秘方!”
“我不走,”言不悔斬釘截鐵地說:“昨天我不過離開幾個時辰,你就受傷了,我答應過要保護少將軍……”
“夠了!要去就去,哪來那麼多廢話?”風樹轉身向玉無瑕:“你自己回去慢慢敷臉去吧。”
“不要,”玉美人嬌嗔道,“人家也要跟你們一起進去嘛!裏麵說不定某個地方就藏著二師姐她娘那個秘方!”說著,美人拽拽林亂的衣袖:“二師姐,要是我們進去以後找到你娘的秘方,借給我抄一下好不好?”
“啊?”林亂的笑容有點發窘,“找到的話,我一定借給你抄。但應該不太可能會找到那種東西吧。”
臉色一沉,風樹森然道:“立刻從我麵前消失,如果你不想死得太難看。”言罷,他心裏卻倏地一動:“之前我在墓頂看到的影像中沒有娘娘腔,莫非就是因為現在我把他趕走了?”
“我不走,就不走!”玉美人後退幾步,躲在林亂身後,嬌滴滴道:“你是在嫉妒我,故意不想讓我得到……”
“想去就給我安靜一點,”風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懾人的冷冽氣息:進去以後,一切都得聽我的!到時候你要是礙手礙腳,哼,別說我沒有警告過你。二師姐,你馬上飛回大船去。如果一切正常,你就留在那裏等我們;如果船已經被別人控製……你先試試能不能搶回來,打不過那些人的話就飛到這裏通知我。萬一船不見了,你就以原來泊船的地方為起點,從空中搜尋一下,找到它應該沒問題,然後偷偷跟著,一旦船停下,立刻返回來告訴我。”
猶豫地看了風樹一眼,林亂化做一隻黑灰色的蝙蝠向外飛去,轉眼融進了墓裏那一片黑暗當中,再也無法分辨出她的身影。
“進去吧,”風樹堅定地轉過身,直麵後室中那一團壓得人喘不過氣來、仿佛任何東西都無法穿透的漆黑。
不知是否出於心理上的原因,風樹總覺得後室中籠著一種詭異的氣氛。緊緊握著劍,他走得極為緩慢,幾乎一步一頓。無意地,經過右壁第一個棺室時,他眼角的餘光捕捉到一片慘白。風樹一震,側過頭去——整個棺室充斥著一大團白乎乎的東西,並非積雪或者霧氣那樣連成一片的白,而是仿佛從地麵到墓頂拉起了數張白色的巨網,網眼裏露出一些暗黑的輪廓——也許是原本存在於棺室中的器物。
“什麼玩意兒?”一陣戰栗讓風樹幾乎拿不住手中的劍,但他沒有分毫猶豫,向身後的人使了個眼色,毅然邁進了棺室。
室內靜悄悄的,風樹立在入口處,提著燈四下照了一圈。不甚明亮的光線裏,那些白乎乎的東西現出了“原形”——那是一種白色的藤蔓,比柳條略粗一些,頭端稍細,無葉也無花,隻是上麵垂著無數細細彎彎的卷須,攀爬在幾乎一切東西的表麵——地麵、地上的陪葬品、墓壁和墓頂……沒有一絲風,那些細長的卷須卻在燈光裏簌簌抖動。
“怎麼會一夜之間長出這麼多……”風樹閉上眼睛,須臾又睜開來,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四周的藤蔓似乎比剛才近了些。搖搖頭,他用劍尖輕輕觸碰身旁一段細藤。硬物撞擊的聲音,和手底接收的觸感,都表明那東西有著不屬於植物的堅硬和幹燥。他咬住下唇,長劍輕挑,將那段藤蔓拉到燈前。細藤如蛇一般扭動著——真的,就像一段沒有皮肉的蛇骨——那藤條分明就是骨質的,是一段段骨節依照動物關節的銜接方式連起來的,上邊細細的卷須,則是更為細小、連接點更加密集的骨頭。
風樹手一抖,細藤從劍身滑下——不是跌落,是有生命一般溜到了地上。他挺起長劍,靜靜在原處站了一會兒。藤蔓上那些觸手似的卷須不斷扭動著,向各個方向延展。黑眸閃出一抹不服輸的神色,他跨過地麵縱橫交錯的白骨藤蔓,一麵用提燈照向身周。越往裏,藤蔓越發茂密、粗壯,而棺床和上邊的石棺已經看不到了,色澤慘白的藤蔓一圈又一圈地包裹著它們,不露一絲縫隙。
一咬牙,風樹手起劍落,許多帶著卷須的藤條被砍下,在地麵醜惡地扭動著,斷口處竟然可以看到淡紅的骨髓。他揚起頭,不去看地,繼續劈砍著棺床周圍的藤蔓。慢慢地,石棺表麵露了出來——昨夜風樹經由棺底的密道離開前,將男屍移到了旁邊的陪葬棺裏,至於石棺的棺蓋,更早些時候被蕭木客推落後就一直未曾蓋上——但此刻,棺材裏顯然有一個人——更確切地說,曾經有一個人。棺材內盤根錯節,滿是胳膊粗細的白色藤蔓,藤條下部長滿骨刺一般、灰白的細枝,上半部開始分叉,生成細一點的藤。不少細枝上掛著破碎的布片或者人的皮膚,貼近棺底的幾根藤蔓跟一大團黑發纏在一起,再往下,是一層血紅色、凝膠狀的東西,汪在石棺底部——盡管很慢,可他還是覺察到了,那粘稠的物質在一點點變少,就像被那些慘白、妖異的藤蔓吸去了一般。
風樹屏住呼吸,將燈移近棺底,仔細端詳那些碎布。不知是對光或者熱有了感應,白色藤蔓開始微微地起伏,猶如一堆環抱在一起的蟒蛇。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風樹一步步向後退去,直至出了棺室。一幕場景不斷在他腦海中回放:一個人——不清楚是活人還是死人,全身的骨骼忽然變成了蛇骨似的白色藤條,那些藤蔓吸收他的血,吞噬他的肉,慢慢分叉,長大,撐破皮膚、衣服,最後爬滿整個棺室。
“一開始,是什麼導致了人骨發生這樣可怕的改變?再往後呢?那些白骨組成的藤蔓會爬出棺室,尋找新的獵物嗎?天,這個崖墓究竟是怎麼回事?好像全天下的邪物都集中都這裏了似的!”想到這裏,風樹感覺自己渾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生平第一次,他起了逃避的念頭。但很快,天生的傲骨又讓他恢複了冷靜。掃了下等在過道裏的三個人,風樹冷冷道:“走吧。”說著穩步向前行去。
“少將軍,你沒事吧?你的臉色好難看啊!”言不悔追上來,一臉肩負著神聖使命的表情。
風樹搖搖頭,停下腳步,從百寶囊中取出三隻係著紅線的桃梗,沉聲道:“這地方太邪了,我們的武功未必派得上用場。這些桃梗是用東南方向伸展的桃枝做的,陽氣最盛,你們一個拿一個護身。”
桃梗,即用桃木刻成的桃人。相傳黃帝曾立大桃人逐除惡鬼。大約從周代開始,歲末在門前設立辟邪桃梗已成為辭舊迎新的節俗活動。
言不悔與冷無言伸手接過,玉美人卻嘟著嘴道:“我不要,難看死了!”
風樹也不勉強,隨手將剩下的一個桃梗拴在腰間,朝著右壁第二個棺室走去。在門洞外住了腳,他把上半身探進室內,環顧周遭。燈光隻能照亮棺室靠外的區域,看上去沒什麼異常,至少與他昨日離開時沒什麼不同。
“你們在外麵等著,”風樹森冷道,稍稍舉高長劍,走進了棺室裏,一步步挨向棺床。一切似乎都與昨天一模一樣——石棺敞著,棺蓋橫在泥地上,每一件陪葬品都在原來的位置。稍稍鬆了口氣,他將燈光投向石棺,霎時,棺中射出一片青色的光芒,晃花了他的眼。
風樹一怔,條件反射地別開視線,又立時移了回來,定定看著麵前那口石棺,大腦一片混亂——棺材裏赫然放著一把淡青色的劍,劍鞘上刻著既像藤蔓、又似水波的紋飾——正是蕭木客的劍。
看了一陣,風樹伸出手,緩緩地拿起石棺中的劍,黑水晶般的眸子顯得有些呆滯。良久,他把劍收進百寶囊中,望著空無一物的石棺,眼底掠過一道寒光:“這個棺室的布局與前麵那個幾乎相同,那裏的石棺底部有密道,這隻石棺下麵會不會也……”
右手微抬,風樹暗暗運起內力,一掌拍向石棺內壁一處毫不起眼的地方。瞬間,棺室中響起一陣奇怪的聲音。過了一陣,聲音漸漸消失。棺底隨之現出了一個約兩尺見方的洞口,一股明亮的光從洞裏直射出來。
“少將軍,什麼聲音?出什麼事了?”言不悔在外麵喊道。
風樹沒有回答,俯身向石棺底部看去,隻見方洞裏有一級一級的石階傾斜向下,不知通往什麼地方。台階結了一層薄薄的灰。在第一級石階上,擺著一顆直徑寸許的夜明珠。旁邊,有人在灰塵上劃出四行字來:“我已經帶著我想要的東西遠走高飛。很抱歉一直在利用你。千萬不要走進左邊墓壁上的棺室。小心林亂,她不是蝙蝠精,而是吸血鬼。”
“少將軍,”言不悔焦急地衝進棺室,三步並作兩步奔到了棺床邊。看到石階上的字,他愣了下,問道:“這是誰寫的?”
依舊不理睬對方,風樹低著頭,目光被牢牢釘在了那些字上。半晌,他終於移開視線,雙目有些失神地把棺室掃了一遍,深吸一口氣,恢複了冷冽的表情。指指石階上的夜明珠,他冷聲道:“走吧,你拿著這個照明。”言罷,頭也不回地出了棺室。
冷無言與玉無瑕安靜地立在外麵,冷無言依然是那副亙古不變的冰雕模樣;玉美人也正在幹他平時幹得最多的一件事情——捧著一麵小小的銅鏡顧影自憐,一邊喃喃低語:“人家都說燈下看佳人,更勝日間十倍,果不我欺!”
“走了,”風樹徑直穿過二人,走向對過那間棺室:“現在我們進左邊那個棺室看看。”
“少將軍,等等,”言不悔拿著夜明珠追在後麵:“我答應過要保護你的!”
風樹在離右側墓壁幾尺遠的地方停下來,默默望著眼前這間蕭木客叮囑他“千萬不要走進”的棺室。它從外麵看起來和其他兩間並沒有什麼不同,一樣漆黑幽深的門洞,如同一隻妖異的鬼眼。看了幾分鍾,風樹一甩頭,冷笑道:“你以為本少爺會乖乖地聽你的話?千萬不要走進?哼,在這墓裏探了那麼久,連正主都沒見著,豈不壞了我一世英名?我非要進去看看這裏麵到底有什麼玩意不可!”說著,他一步跨到棺室門口,舉燈向裏照去。
出乎意料地,這間一直讓風樹覺得很神秘的棺室,竟然空空如也——至少,燈光所及的範圍內什麼也沒有。不,不能說什麼也沒有,與右壁上兩間棺室不同的是,這間棺室的地麵鋪著一種一尺見方的青石磚,上邊刻著簡潔大方的幾何紋飾,刻痕寬而且深。使勁搖了一下頭,他不敢相信地眨眨眼,向前走了一步。
猶如進入另一個空間,風樹立時聽到,棺室另一頭傳來連續的敲擊聲。他皺了下眉,這聲音給他一種很怪異的感覺——它並不似倏忽響起,反而像一直存在著,是原本塞住自己耳朵的什麼東西不在了,才使自己聽見了它。風樹晃晃腦袋,想要驗證這種感覺似地,退出了棺室。隻是向後一步,敲擊聲瞬間停止,不,應該說“消失”。他微微一頓,又跨了進去,幾乎同時,鼓膜再次感應到金石撞擊之聲。
敲擊聲仍在繼續,時輕時重,時緩時急。風樹握劍的手緊了一緊,四處梭巡著。聲響似乎來自棺室另一頭陰暗的角落裏,其間夾雜著低而粗重的呼吸聲。凝神細聽了片刻,他的眉頭擰得更緊了,持劍的手卻垂了下來。清了清嗓子,他叫道:“毛不拔,你給我滾出來!”
沒有人出現,沒有人回應他的話,隻是那敲擊聲驟然變得急促。輕輕地哼了一聲,風樹不耐煩道:“別忘了,你的百寶囊還在我這兒……”
這一次,他話沒說完,一個人影就從棺室一角的陰影裏冒了出來。
毛不拔滿身都是血跡和泥土,右手拿了把豁口的匕首,左手拎著一隻布袋。賊頭賊腦地張望了一陣,他慢慢踱到了風樹跟前,迎著少主人冷峻的目光,陪笑道:“爺,開始我不知道是你,不然早出來接你了。”
“你還真是命大,”上下打量毛不拔片刻,風樹蹲下身,將燈放在地上,伸手撫摩著地磚上紋飾深深的刻痕。少頃,他縮回手,望著自己的指尖,冷冷一笑:“我算知道這一夜你在幹什麼了。這些方磚上的花紋原來嵌著金絲對吧,你把棺室裏所有的金絲都鑿起來了?”
毛不拔將手裏的袋子往身後移了移,訕笑道:“這些金絲很細,加起來也值不了多少,爺你鐵定看不上眼的。”
風樹又哼了一聲,看不清他手上的動作,隻見四粒發光的珠子斜飛出去,在空中劃出四道明亮地弧線後,落在棺室四個角上。這一下,整個棺室中的景像盡收眼底——這一間棺室的大小跟形狀都和前兩間完全相同,隻是地上鋪著青石的方磚,而且空落落的,沒有陪葬品,也沒有棺床和石棺。但一瞥之下,他已經看出了問題——棺室盡頭那麵墓牆上有一個狹長的菱形小洞,邊緣非常整齊,應該是墓主有意設下的門洞。嘴角露出一絲嗜血野獸般的微笑,他自語道:“沒想到,這棺室裏還別有洞天啊!”
“爺,你先別高興,”順著風樹的目光看過去,毛不拔撇撇嘴道:“那裏沒搞頭,就一堆破棺材”
拾起燈,風樹站直了身子,居高臨下地盯著毛不拔,沉聲道:“從昨天我們分開到現在,這裏都發生過什麼?你又都幹了些什麼?”
“什麼也沒有啊,”毛不拔將匕首插回靴子裏,抓著亂蓬蓬的頭發:“這棺室,好像隔音效果很好,我進來之後外麵的聲音都聽不到了。緊跟著我就發現地麵一道道金燦燦的……”一刹那,他的眼睛似乎閃出了金色的光芒:“我就拔出匕首開始鑿,一直忙到現在。噢,中途我發現那兒有個門洞,裏麵還有間棺室,但破破爛爛的,沒意思!後來燈沒油了,我就摸黑鑿,手上破了好幾塊皮,不過……”拍拍那隻布袋,他狡黠地一笑:“為了金子,辛苦點也是值得的。對了,爺,我們分開後,你順到什麼好定西沒?能不能給我瞧瞧?蕭爺呢?”
“他啊,”風樹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他找到好東西了,想要散夥。”
“什麼——”毛不拔勃然大怒,叉著腰道:“散夥也行啊,讓他分一半來,啊,不對,是他先背信棄義的,分七成給我們,就散夥好了!他在哪兒?我跟他理論去!”
“我想,他應該還在墓裏,”瞟了下那個漆黑的門洞,風樹的聲音漸漸變得冷肅:“他要帶著東西離開,必然用到小船。而現在,我們有兩隻小船停在崖下……”從錦囊中找出一條繩子遞給毛不拔,他沉緩道:“我要你馬上出去,把它們拴在一起,劃回我們泊船的地方。隻要絕了他的後路,我總可以在這裏找到他。”
毛不拔猶猶豫豫地接過繩子,眼珠轉了幾轉,笑道:“爺,不如你們劃小船回去,我在這兒找蕭爺。你把百寶囊給我就行。”
風樹森然一笑:“你對付得了他嗎?”
“這個……”毛不拔撓撓頭,悻悻道:“那,等你拿到好東西得分我一份!”說罷,他戀戀不舍地向外走去,走不幾步,又回頭道:“爺,賊不走空!一會兒你出來時記得把左邊那兩個棺室的陪葬品全放百寶囊裏!一定要記住!”經過言不悔身邊時,他一把奪下對方手裏的夜明珠,一陣風似地跑出了棺室:“這個借給我用用!”
搖搖頭,風樹將劍橫在身前,毫不猶豫地向著那個詭異的門洞走去。想著在石階上看到的話,他並不敢大意,幾乎一步一停地走到了棺室盡頭的墓牆邊。小心翼翼地靠近墓牆上的門洞,他再次拋出一顆發光的珠子。目不轉睛地盯著門洞裏麵,他打算借著珠子飛過的光亮把那裏的情形看清楚。然而,珠子飛到一半就墜了下去,不知滾到了什麼地方,門洞內重又陷入一片黑暗。
風樹倒吸一口涼氣,身子禁不住往後縮了一下,臉色也連變了幾變——盡管剛才隻有一瞬的光明,他已經看清了門洞裏的大致情形——一間長、寬都有十幾丈的洞室,一列列棺材沒有規律地排列著,每一列棺材都是一具一具疊上去,差不多堆到幾丈高——跟自己之前在墓頂看到的影像一摸一樣。在原地靜靜地站了幾秒鍾,風樹發出一聲絲毫聽不出愉悅意味的笑,用挑釁的目光看著麵前一片漆黑的洞室,沉聲道:“就是這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