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98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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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墓道約有兩丈寬,高近一丈。越往裏走,墓道兩側壁上的石刻越多,也越清晰。
    風樹一麵走,一麵仔細端詳這些石刻。離洞口不遠的地方,墓壁上刻的主要是各種動物紋飾。他一一看過,刻得最多的是魚、鳥、蠶、虎,還有崖墓中常見的“羽人”——人首鳥身,腹部有一輪圓月,月中可見桂樹、蟾蜍,寓意對天堂的向往。但走了十幾丈之後,墓壁上的石刻漸漸變成了各種奇怪的人臉,各種發勢、表情應有盡有,眼睛特別的大,尤其突出黑色的眼珠部分。黑暗的墓道裏,忽明忽暗的燈光映照著,人臉上的眼睛似乎都在轉動,越發顯得詭異。
    忽然,走在最前麵的蕭木客停住了。
    風樹微微一驚,問道:“怎麼了?”
    蕭木客搖搖頭,用燈照著墓壁:“你能看出,這些石刻人臉有什麼共同特點嗎?”
    玉美人嬌聲道:“他們都是醜八怪。”
    燈光映照下的人臉,怎麼看都像是從不同角度陰鬱地瞪著自己,風樹實在被這些人臉盯得心煩意亂。使勁眨了幾下眼,他努力排開雜念看著這些妖異的人臉。看了一小會兒,他低聲道:“這些人都戴著很大的耳環,應該屬於南方某個部族。這崖墓跟那雙塚一樣,不倫不類的。有些地方像中原墓葬的特點,又有不少異族的東西。”
    蕭木客輕聲道:“我倒以為,這兩個墓葬都是純正的西南一帶部族的墓葬。裏麵你覺得像華夏族風格的東西,其實就是從那邊傳到中原列國的。隻不過你有了先入為主的想法,就覺得裏麵的東西不倫不類。算起來,僰國剛好是處在蜀國與夜郎國之間……”
    風樹擺一擺手:“這些問題出去再討論行嗎?這些人臉上的眼睛實在太邪門,看得我都要吐了。”
    “咚——”像是拐杖撞擊地麵的怪聲,突然在似乎離三人很近的地方響起。三個人都嚇了一跳。但這一聲過後,又沒了動靜。
    “我受夠了!”黑眸射出嗜血的厲光,風樹一把搶過蕭木客手裏的燈,往發出聲音的地方衝去,一麵不管不顧道:“管它是什麼!本少爺今天見人殺人,遇鬼殺鬼!”
    “不要莽撞,”蕭木客拿著劍追了上去。
    漆黑的墓道裏,風樹漆黑的身影猶如隱形了一般,隻有他手裏的燈,指引著方向。跑了幾步,蕭木客驀然感覺眼前一黑,那團晃動的光不見了。他一征,立即住了腳,靜靜地等待著眼睛適應黑暗。漸漸地,身周的物體浮現出輪廓,他驚奇地發現前麵有一處叉路口——按照常例,崖墓的墓道都是一通到底的,從來沒有聽說過任何一個崖墓的墓道會分叉。但此刻的形勢容不得他多想。他左右看看,都不見亮光。略微有些擔心,他屏息細聽,左前方傳來隱隱的聲響。猶豫片刻後,他把劍舉到身前,跑進了左邊的墓道。
    一團深黑的墓道裏靜得隻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蕭木客跑出一段後,前方的墓道竟然出現了拐彎。在心裏罵了一聲,他放慢腳步,小心翼翼地貼著墓壁向前摸去。走不幾步,墓道漸漸開闊起來。到了後麵一段,整個墓道寬近六丈,高也有兩丈多。
    這時,蕭木客看見墓道中央立著一個黑漆漆的人影。屏住呼吸,他警惕地注視著不遠處的黑影。那人似乎感覺到了點什麼,緩緩轉過臉來。他定睛一看,是風樹。
    長出一口氣,蕭木客卻隱隱覺得有些不妥,他上前一步,昏暗的視野中,風樹的臉色出奇地慘白,眼神也很是怪異。
    雙目失神地望著蕭木客,風樹緩緩地抬起手臂,指了指對方身後。
    幾乎同時,蕭木客感覺到了來自身後的異樣。左手握緊長劍,他慢慢轉過身去,然而,呈現在眼前的依然是一條被黑暗填滿的墓道。但蕭木客的聽覺與身手都絕非常人可比,覺察到有什麼隨著自己的轉身在緩緩移動,他身形一晃,下一秒,已經站到了風樹身旁,仿佛他一直就站在那兒從來沒有動過一樣。
    抬眼看向自己剛才站立的地點,蕭木客發現一個形狀有些奇怪、一時看不出是什麼的、黑乎乎的影子立在那裏,一動也不動。
    風樹輕輕咳嗽了幾聲,從百寶囊裏掏出一盞燈來。蕭木客見他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便自他手裏接過燈,自己摸出火刀火石點上。
    提著燈照向那個奇怪的黑影,蕭木客驚覺那然是一根造型有些怪異的“半人形”拐杖——拐杖長近四尺,最上端是一個長著三隻眼睛、耳朵像野獸一樣寬而往兩邊展開的麵具狀杖頭,下麵有兩隻細細的手臂叉在杖身上相當於腰的位置,再往下的杖身倒是普普通通,胳膊般粗細。
    拐杖的造型固然異乎尋常,但讓蕭木客感到不可思議的,還是——這根拐杖沒有任何支撐,卻穩穩地像一個人一樣直立在地上。
    蕭木客看了幾眼,那拐杖隻是站著不動。他退後一步,扶住風樹問:“你怎麼了?”
    風樹搖搖頭,又咳了幾聲。借著燈光,蕭木客瞥見他白皙的脖子上有兩道深深的血痕,正有幾粒血珠從傷口緩緩地滲出來。
    蕭木客微微一怔,戒備地向四周張望了一下。沒有發現任何可能威脅到兩人的東西,他輕聲道:“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弄的?”
    “說了你也不信,”風樹飄了一眼不遠處的拐杖,啞著嗓子道:“我進來後正四處查看,突然覺得背後有東西,一轉身就看見這拐杖直立在地上。我走到它跟前,燈忽地滅了,然後它就掐住了我。之後……大概因為你進來,拐杖不見了。過了一會兒,我又見它跟在你後麵。我跟你說,這裏的鬼跟那雙塚裏一樣,完全不講道理,什麼東西都沒拿它的就要吹燈殺人。”
    蕭木客輕輕搖頭:“你還有心情說笑。”說著,仔細檢查了一下風樹的傷口,籲了口氣:“還好,傷得不深。”
    用燈照了照地麵,隻見一盞提燈摔碎在附近,蕭木客皺了皺眉,又睨了一下立在不遠處一動不動的拐杖,提著燈小心地走過去。風樹慢慢地跟在後麵。
    蕭木客圍著拐杖走了一圈,又用燈由上至下照了一遍,向風樹道:“這拐杖是用木頭雕的,而且它的手是固定在杖身上的。”
    風樹冷笑了下,聲音還有些虛弱:“你是不是覺得我瘋了?”
    “沒有,”蕭木客平靜道:“其實,剛才我也感覺到它在我身後移動。最奇怪的是,這麼一根木棍,怎麼能直立在地上不倒下去?”
    風樹陰著臉走近幾步,瞪著那拐杖看了好一會兒,倏地一伸手把拐杖拿了起來。
    蕭木客微微一驚,但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那拐杖就像任何一根普普通通的拐杖一樣,安靜地被風樹握在手中,沒有半點異狀。
    風樹把拐杖翻過來倒過去看了幾遍,仍不見任何異動。略顯疲憊地,他說道:“邪門了。我可不相信那是幻覺,何況我脖子上還留著傷痕呢。”說罷將拐杖放了下來。
    誰知,風樹一鬆手拐杖便“咚”地一聲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兩人對視了一眼,蕭木客彎腰撿起拐杖,試著讓它重新直立在地麵,但無論怎麼擺放,那拐杖都無法再直立起來了。
    風樹沉聲道:“這又是怎麼回事?”
    蕭木客淡淡道:“這也許意味著,剛才附在上邊的那個邪靈已經走了。”
    風樹又把拐杖拿起來,對著燈光細細地察看:“這拐杖的手臂和杖身其實不是用一塊木料雕成的,手臂是後來加上去用暗楔栓釘卯合的,隻是做得十分精巧,不注意看看不出來。”
    蕭木客伸手接過拐杖端詳片刻,點點頭道:“看起來,手臂加上去是比杖身雕成要晚幾年的事。雖然用的是同一種木料,仔細看的話,手臂的色澤還是要略新一點。”沉默了一陣,他輕聲道:“要不,我們還是先回去找你表弟吧。他是第一次進墓,一個人呆在那兒,恐怕……”
    這時,一陣奇寒的風襲來,兩人都不禁打了個寒顫。蕭木客奇道:“怎麼忽然這麼冷?”
    風樹略一沉吟,抬頭道:“大師姐!”語畢,拿過拐杖轉身向來路跑去。蕭木客提著燈跟在後麵。
    跑過那個拐彎處,果然,一個一襲藍衣的高大身影提著一盞燈不緊不慢地迎麵走來。風樹上前叫道:“大師姐,你怎麼來了?”
    冷無言冷冷道:“林亂一定要讓我回來看看無瑕怎麼樣了。”
    蕭木客站在風樹身後道:“他應該在前麵,還沒有到叉路口的地方,你一路過來都沒有看見他嗎?”
    冷無言不說話,背過身不緊不慢地往回走。
    風樹跟在後邊道:“大師姐,蕭兄在問你話呢。”
    冷無言仍是那種平直無波的聲氣:“他問我話是一件事,我要去看無瑕是另一件事情,這是兩件毫不相幹的事。”
    蕭木客皺著眉,低聲道:“看來你大師姐在外麵沒有遇到你表弟,他一定是進叉路口那一邊的墓道去了。也不知那一邊通向哪裏,那隻人蠱恐怕就在裏邊。”
    風樹漠不關心道:“管他呢,娘娘腔死了最好,留著他始終是個累贅。那隻人蠱要能把他解決了,正好省得我動手。”
    蕭木客麵無表情道:“我們還需要他破譯那些文字。”
    “也是,”風樹懶懶道:“現在不是去找他嗎?”
    “嘻——”一聲仿佛尖著嗓子發出的輕笑,遽然在墓道中響起,激起一片回聲。
    風樹與蕭木客對望了一眼,停下腳步,警惕地環顧四周:“那笑聲好近!怎麼感覺……”
    蕭木客接口道:“好像就在我們三人中間響起的。”
    而冷無言隻是淡漠地回頭看了一眼,又不緊不慢地向前走去。
    風樹急道:“大師姐!剛才那聲笑,從哪裏發出來的,你有沒有聽清?”
    冷無言頭也不回,冷冰冰道:“是你手上的拐杖在笑。”
    風樹一驚,望向手中的拐杖——杖頭的麵具果然露出了一個怪異的笑容。蕭木客眉頭緊鎖,劈手奪過拐杖,正要開口,前麵忽然閃現一點亮光,一個提著燈的人影漸行漸近。風樹一瞥之下,立刻頭痛起來——那人正是毛不拔。
    毛不拔一見三人,興奮地揮著手喊道:“爺,裏麵有些什麼值錢的明器呀?”說著跑上前來。
    見蕭木客拿著一支拐杖,毛不拔一把搶過,道:“蕭爺,這玩意,我剛才見您從我們爺那裏奪過來的,嘿,一定很值錢!”他用袖子擦了擦杖身,翻來覆去地看著。
    蕭木客怔了下,欲言又止。
    風樹的俊臉上,一抹邪惡的笑轉瞬即逝。他抱著手道:“毛不拔,你還真是識貨,這拐杖值大錢呢。你就幫我拿著吧,要小心不要被別人搶走了。”
    毛不拔隻顧低頭打量拐杖,隨口應道:“好,沒問題。不過這拐杖脫手以後,你要分一半錢給我。”
    蕭木客挑起眼皮斜了風樹一眼,探手去拿毛不拔手裏的拐杖。
    毛不拔把燈往地上一扔,抬手就是一掌,同時躍出幾步之外:“你想搶我的寶貝,沒門!啊——”隨著一聲痛呼,昏暗的燈光下,隱約可見一道鮮血從他額際蜿蜒而下。
    風樹冷冽道:“誰允許你動手的?這一次是小石子,下一次你再不遵我的號令,就沒那麼輕鬆了!”
    毛不拔也不去管自己頭上的傷,隻是把拐杖緊緊摟在懷裏,委屈地嘟囔道:“你明明要我小心拐杖不要被別人搶走了嘛。”
    蕭木客淡淡地瞥了風樹一眼:“你怎麼總是這樣暴戾?他又不可能打到我。”
    風樹劍眉一凜,冷冷道:“他會不會打到你與我不相幹!我在教訓自己的下人,沒有你插嘴的餘地。”停頓了一下,他又道:“你又不是瞎子。剛才我隻是隨手拋出石子,要不是他自己抱著拐杖不放,完全可以避開的。”
    蕭木客搖了下頭,麵無表情道:“去找你表弟吧。”
    風樹這才懶懶地向毛不拔道:“你怎麼也來了?二師姐那邊情況怎麼樣?你一路過來沒見著娘娘腔?”
    “還好沒摔壞,”毛不拔撿起燈重新點上,對著燈光認真地把拐杖看了又看,一麵答道:“爺,你交給表少爺的那塊布,他看了一會兒之後就又哭又鬧,尋死覓活,非要回來找你們,我們怎麼都攔不住。林小姐放心不下,讓冷小姐跟回來看看。我也很掛記爺,就跟著來了。爺交待的事我們都辦妥了,那些屍體都燒了,船也修好了。等大笨石雇好人就可以出發了。”
    風樹冷笑道:“很掛記我?你是掛記著這裏的明器吧。”四下望了一圈,他沒好氣道:“行了。現在還是先去找娘娘腔吧。”
    四人一起向前走去。不一會兒,就回到了先前的叉路口。四人毫不猶豫地走上另一條。
    走了一會兒,最前麵的冷無言停下來,冷冷道:“三叉路。”
    風樹探身一看,前麵的路果然分成了三條。罵了一聲,他抱怨道:“這墓到底怎麼修的?墓主的腦子在想什麼,不怕自己的靈魂在裏麵迷路呀。”
    蕭木客看了一眼岔路口,淡淡道:“看來必須分頭去找了。”
    毛不拔踴躍道:“我自己走!我自己走!我走右邊那一條!先說好,我找到什麼好東西全部歸我一個人啊!”說著徑自向最右邊那一條路走去。
    冷無言一言不發,順著中間那條路走了。
    望著毛不拔的背影,風樹搖搖頭,大聲道:“一個時辰以後,不論找到沒有大家都在這裏會合,”又轉身對對蕭木客道:“那我們倆走左邊這一條好了。”
    蕭木客蹙眉道:“真的讓毛不拔一個人走?他還拿著那拐杖呢。”
    風樹冷冷道:“放心,那小子,閻王都不願收他。”
    蕭木客站在原地不動,隻是定定地看著地。
    風樹重重地哼了一聲:“你這人真是麻煩!算了,不要擺這種臉給本少爺看,去找他們就是。”語畢,他也不點燈,氣衝衝地走進毛不拔先前走的那條路——右邊第一條。
    蕭木客麵無表情地趕上去,走在他前麵。
    一條與剛入洞口處差不多寬窄的墓道。
    墓壁上刻滿了鳳鳥紋。玉無瑕手上拿著一顆直徑約有寸許的夜明珠,嫋嫋娜娜地沿著墓道走著。
    表兄與蕭木客跑開後,美人獨自在黑漆漆的墓道裏站了一會兒。忽然,遠遠地傳來一陣歌聲,宛轉,悠揚,飄飄欲飛,又略帶一絲哀怨淒婉,細聽來,是無限的相思,是如水的情懷,是如煙的夢境……
    當然,這隻是在一般人聽來。對玉美人來說,這歌聲實在是與烏鴉叫無異,難聽到了極點。提高了聲量,美人嬌喝道:“喂,誰在唱歌,難聽死了!別唱了,聽了這種歌,人都會變醜的!”
    歌聲仍在繼續,玉美人撅起小嘴,自懷裏掏出一顆夜明珠,照著兩邊的墓道,循著歌聲慢慢地走遠了。
    歌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玉美人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拐了幾個彎,他一心隻想找到那“可怕噪音”的源頭,讓那個“破鑼嗓”的家夥停下來。
    又拐了一個彎,一個洞室呈現在玉無瑕麵前。洞裏流轉著一股極光似的、青綠色、雲霧狀的幽光,一株沒有葉子的老樹奇異地貼著地麵生長——樹的直徑約有一丈,盤根錯節,橫臥在地上。一根樹枝上坐著一個正在唱歌的少女,烏雲似的長發垂到腰間,月亮般的臉龐,細細的眉毛,一雙眼睛水靈靈的,黑白分明,上身穿著淡黃的綢緞短襖,純白的長裙垂在半空中微微擺動。
    見有人進洞,坐在樹上的少女停止了歌唱,朝著來人微微一笑。
    玉美人嫌惡地皺起秀眉,俏眼一橫,道:“醜八怪,你笑什麼?歌唱得那麼難聽!”
    少女驚異地睜大了眼睛:“你叫我什麼?”說完又是嫵媚地一笑,柔聲道:“我叫阿月。你叫什麼名字?”
    玉美人輕輕轉動頭顱,甩著泛著金色光澤的長發,嬌笑道:“我叫玉無瑕,如花似玉,完美無瑕。你長得那麼難看,不叫你醜八怪還能叫什麼呢?對了,你唱歌那麼難聽,可以管你叫烏鴉嗓醜八怪。”
    坐在樹上的少女愣住了,似乎一時之間不知說什麼好。
    這時,一個人提著燈走進洞室來。一見玉無瑕,那人跑便上前叫道:“表少爺,你怎麼跑到這裏來了,大家都在找你呢。哎,這洞裏有什麼好東西沒?”
    玉無瑕優雅地扭頭,見毛不拔向自己奔來,嬌聲道:“你看,這邊有一個烏鴉嗓醜八怪。”
    那少女見毛不拔進來,又向他媚笑道:“這位小哥,我叫阿月。既然今天我們有緣見麵,不如交個朋友吧。你們不要站那麼遠,到我身邊來嘛。”
    玉美人一撇嘴,不屑道:“烏鴉嗓醜八怪,誰要跟你交朋友!”
    毛不拔兩隻眼睛在那少女身上瞄來瞄去看了好一會兒,最後啐了一口,道:“呸,那女的身上一件值錢的首飾都沒有,誰要跟她交朋友!表少爺,我們走!”
    “走吧,”玉美人應道,仍是如柔柳臨風般一步三晃地走出洞去。毛不拔提著燈跟在後麵。
    兩人走了一會兒,剛好迎麵碰上風樹與蕭木客。風樹冷著一張臉:“死娘娘腔,你跑哪兒去了?”
    毛、玉二人便把剛才的經曆一一說給風樹聽。
    風樹正要開口,卻見蕭木客臉色大變。
    風樹奇道:“你怎麼了?那個坐在樹上的女人是什麼東西?聽他們說的情形,不像鬼魂啊。”
    蕭木客搖搖頭,聲音十分低沉:“不是鬼靈。那應該是一隻千年的蠍子精。在楚國,這個故事流傳很廣。據說,雲夢澤(今洞庭湖)邊住著一隻蠍子精,道行很深,危害人間。後來,女媧把她收伏了,但也殺不死她,就把她鎖在一株能鎮邪的神木上,要過三萬六千年她才會慢慢被神木克死。傳說中,她能化成極美的少女,用甜美的歌聲引誘男子來到她的身邊,然後吸幹對方的陽氣。隻要她吸夠八十一個男子的陽氣,就可以掙脫束縛。那時,神仙也奈何不了她。所以,女媧又把她,連同那株神木,移到了一個人跡罕至的地方。沒想到居然在這裏。幸好你們倆沒接近她。”
    玉美人嬌嗔一聲:“那個醜八怪,唱歌跟烏鴉一樣難聽,人家躲都來不及呢!”
    毛不拔打了個哈欠:“她那裏一件值錢的東西都沒有,上前去幹嘛?沒搞頭!”
    蕭木客思索了一下,向風樹道:“這妖精連女神也殺不死,我們還是避開吧。先退回那個叉路口再說。”
    風樹皺眉道:“把這妖精和什麼神木弄到墓裏,肯定會對整個墓的格局產生影響。這崖墓本身已經夠邪門了,這下不知還會生出什麼東西來。把我們引到這裏的,應該就是那隻人蠱吧,它這樣做究竟有什麼用意?想讓我們被蠍子精害死?”
    “不會,”蕭木客淡淡道:“所謂‘一山不容二虎’,一旦蠍子精被釋放出來,墓裏其他的邪物就要遭殃了,不死也得淪為她的奴隸。我們還是應該找到崖墓的正主,把整個墓探清楚,也許就能知道人蠱引我們進來的目的了。”
    “也許吧,”風樹望著墓壁上的石刻:“看起來,這崖墓和之前的雙塚,與我們要去的蝙蝠島,三者似乎存在某種聯係。探一探也好。”
    蕭木客點點頭:“走吧。”
    四人漸漸地走近了之前那個叉路口,冷無言已經提著燈等在那裏。風樹定睛一看,大師姐身旁的地上似乎有一團黑漆漆的影子。
    小心翼翼地走上前,風樹向冷無言道:“大師姐,你先到了。中間這條路通向哪兒?”一麵問話,他一麵用眼角的餘光瞟了下不遠處地麵上那團黑色的東西,但那東西不在燈光所及的範圍內,一時之間也看不出是什麼。
    冷無言冷冷道:“這條路盡頭有一個洞室,裏麵擺著些陶器、銅器之類,還有幾隻大蟲子在那裏爬來爬去。”
    “大蟲子?”風樹皺眉道:“什麼蟲?有多大?”
    冷無言淡漠道:“不認識,有這麼大,”說著後退一步,彎腰拎起地上那團漆黑的東西。
    忽明忽暗的燈光裏,風樹看清了冷無言手中的東西——一隻長得有些像蟑螂、黑色、帶甲殼、有翅膀的蟲,足足有六尺長!當然,這隻大蟲子全身覆著一層白霜,已經被凍僵了。
    玉美人一見這蟲子便尖叫一聲,用絲巾捂著臉哭了起來。
    風樹退後一步:“大師姐,我知道這蟲子有多大了。你還是把它扔了吧,帶著這個行動不便。”
    冷無言不言不語,一揚手,將大蟲子朝著四人拋擲過來。風樹與蕭木客側身閃過,毛不拔抱頭蹲在地上——手裏的燈扔了,但仍緊緊握著拐杖。玉美人則驚叫一聲,暈了過去,蟲子正好落在他身邊,看上去倒像與他相偎而臥。
    風樹橫了冷無言一眼:“你往哪邊扔呢!”
    冷無言漠然道:“你又沒說往哪邊扔。”
    蕭木客麵無表情地走到大蟲子旁邊,蹲下身,用燈照著專心驗看。半晌,他輕聲道:“這蟲子叫‘血裏飛’,是肉食性的,一聞到血腥氣,就會變得極具攻擊性。這種蟲中原一帶是沒有的,據說在夜郎國境內很多。但當地人並不害怕,他們自製的一些密藥能驅這種蟲,還有人將蠱蟲養在這種蟲子體內,就能役使控製它們。有的人家就像我們這裏養狗一樣,把這種蟲養來看家護院。”
    風樹走到蕭木客身邊,掃視地上的蟲子:“這家夥究竟有多厲害?會攻擊人嗎?”
    燈光太昏暗了,看不清蕭木客臉上的表情,但他的聲音聽起來分明含著隱隱的擔憂:“大約幾十年前,僰國出兵攻打夜郎國,夜郎人都躲到深山裏去了,卻把幾萬隻‘血裏飛’放到山道上。”他搖搖頭:“據說蟲子過處,不論人馬,屍骨無存。那支進攻的僰國軍隊,最後無一人生還。”
    風樹聞言怔了一會兒,忽地一抬頭,又一次露出那種嘲諷的微笑:“既然都上到這裏來了,還怕什麼‘血裏飛’?”他轉向毛不拔,“你暫時背娘娘腔走!”說著,撿起方才毛不拔丟在地上的燈——居然未曾熄滅,衝蕭木客道:“現在去右邊那條嗎?”
    毛不拔笑嘻嘻地回答:“沒問題!我辦事,您放心!”便把玉美人背了起來。
    風樹冷哼了一聲:“我表弟那顆夜明珠呢?”
    毛不拔滿臉堆笑道:“爺,我怎麼知道?一定是剛才表少爺暈倒的時候滾到什麼地方去了。”
    “是嗎?”風樹狹促地一笑,拔出劍來。
    毛不拔見狀臉色連變了數變,終於苦著臉,騰出一隻手在身上摸索了一陣,掏出那顆夜明珠來:“既然讓我背他,付顆珠子當辛苦費,也不算貴嘛!”
    風樹陰著臉接過夜明珠,把燈交給毛不拔,卻在一刹那愣住了,定定地望著被夜明珠的光照亮的墓壁。好一陣,他抬眼望向蕭木客:“你記不記得,我們遇到拐杖的那個地方擺放了些什麼東西?”
    蕭木客站起身,有些疑惑地看了風樹一眼,回憶了一下,輕聲道:“當時我沒怎麼注意那裏陳列的東西。好像有些青銅人頭像,還有些貝殼,也不知是真的海貝還是銅貝。”
    毛不拔把玉無瑕重新放在地上,憤憤道:“你們要說話我就先把他放這兒了。一文錢的好處都沒有,憑什麼讓我老背著他?”
    “是真的海貝,”完全無視毛不拔,風樹接著剛才的話道:“先前隻顧著找娘娘腔,我都忘了跟你說這事了。你有沒有發現,那些青銅人頭像很特別,跟平常見到的不一樣?”
    蕭木客輕輕搖了下頭:“當時我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那拐杖上邊。青銅人頭像……我隻記得臉是金黃色的,似乎塗了一層顏料……”
    “不是顏料,”風樹肯定道:“發現拐杖之前,我觀察過那些青銅人頭像,它們臉上都戴著黃金麵罩,是粘合固定在銅像臉部的。”
    “那一定很值錢了!”毛不拔急道:“爺,你把那些青銅人頭像順出來沒有?你們說的這些東西在哪裏?”
    依然不理會毛不拔,風樹繼續剛才的話題:“這種做法,好像在一些海外方國相當盛行。還有那些海貝,我仔細看過,都不是本地產的,很像某些海外來的商人帶來的那種。還有就是那拐杖,杖頭做得那麼大,杖身加上奇怪的手臂,顯然並不是真正當做拐杖用的。杖頭上的麵具,那種形製,我記得以前在一個異族商人那裏見到過一個長得差不多的。那商人是走海路來的,他皮膚的顏色很奇怪,像擦了桐油似的……”
    “誰會在臉上擦桐油啊?那樣皮膚的顏色不是變得很難看嗎?”不知什麼時候醒過來的玉美人坐在地上嬌笑道:“真笨!在臉上擦桐油,不僅不能養顏,還會把皮膚弄得很粗。”
    風樹掃了一眼表弟身後不遠處的地麵——那隻大蟲子仍僵臥在那裏,向毛不拔使了眼色:“你把娘娘腔扶到大師姐那邊去,別讓他再見到那東西。”
    “隻會讓我做這做那,一點好處都沒有,”毛不拔一麵小聲嘀咕著,一麵去扶玉無瑕。
    蕭木客望著風樹,散淡的鳳目籠上了一層淡淡的疑惑:“你究竟想說什麼?”
    風樹微微一笑:“我想,我明白這崖墓的構造了。雖然有很多離譜和古怪的地方,這畢竟是一個崖墓,講究的是‘視死如生’。雖然與土坑墓或洞室墓相比,裏麵的陪葬品多是陶器之類沒多大價值的東西,但種類非常齊全,幾乎衣、食、住、行,麵麵俱到。墓主生前喜愛的東西,全部都做成陶器陪葬,或是刻在墓壁上。不像通常的墓那樣,根據墓主的身份對陪葬品有嚴格的要求。”
    風樹說著走到叉路口處,舉起夜明珠照了照四周的墓壁,道:“這個墓主一定是對異族風格的東西特別喜歡。我們遇到的第一個叉路口,往左那支走下去——也就是我們發現拐杖的那個地方,放置的都是來自海外方國的東西。右邊這一支,在這裏分叉。最靠右的一條,通到有蠍子精的洞室,兩邊墓壁上刻的是典型的華夏族風格的鳳鳥紋。估計那地方,原先應該擺放著華夏族風格的陪葬品。大師姐進的那個洞室,裏麵有夜郎國特產的蟲子,而且,”他指了下中間那條路兩邊的墓壁:“看,這條墓道兩側刻的人臉都用布包著頭,正是夜郎人的習慣。我沒猜錯的話,那間有蟲子的洞室,是用來陳列夜郎族器物的。”
    “我懂你的意思了,”蕭木客站在最左邊那條墓道的入口處,望著墓壁上的石刻:“這條墓道兩邊的石刻人臉,都是把發辨盤在頭上的。這是僰人或蜀人中最為普遍的一種發式。我早該想到這些石刻別有內涵。這一條,應該就是通往墓室的路了。隻是……”
    見蕭木客的臉上流露出一種不太確定的表情,風樹問道:“怎麼了?你又想到了什麼?”
    蕭木客低聲道:“根據你的經驗,崖墓是哪個部族最常用的?”
    “這個……”風樹皺了下眉:“當然是蜀人。此外,聽說楚國靠西部邊境的地方,也有居民使用。我之前隻見過兩個,都是在楚國幹活時路上碰到的。不過……”他睜大了眼睛,“僰人通行的葬式應該是懸棺才對!怎麼會……而且是在齊國境內……”
    蕭木客點頭道:“崖墓似乎是蜀人最先發明的,而且在蜀國境內最多。不過,僰國緊鄰蜀國,難免彼此影響……”
    “你們兩個醜八怪,老是在那邊說來說去!”玉美人不滿地嘟起小嘴:“快走快走!我要去看‘僰國第一美女’,我不信有人比我美!”說到最後一句,美人的眼睛又變得水汪汪的,好像馬上要滴下淚來。
    風樹瞪了表弟一眼,向蕭木客道:“走吧!進去以後,說不定能在正主棺材裏找到些帶銘文的陪葬品,就能把一切都解釋清楚了。”他把聲音壓低了一些道,“我看,不帶娘娘腔去看一眼那什麼‘僰國第一美女’,就算找到有價值的文字,也別想讓他好好地給我們破譯。”
    蕭木客輕輕地點了一下頭。
    風樹道:“好,現在我們進左邊這條墓道去探探。”說著,第一個走進了那條被黑暗籠罩的墓道。蕭木客默默地跟在後麵。
    玉無瑕一邊走一邊嬌聲道:“哼!僰國第一美女?我來看看你到底什麼模樣?我就不信,有人會美過我無與倫比的容貌!”
    毛不拔一手提燈,一手拿著拐杖,小跑著追上去:“爺,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嗎?裏麵的陪葬品多是陶器之類沒多大價值的東西?那我們別進去了,還是去你們找到拐杖那裏吧!”
    冷無言一臉漠然地走在最後麵,不緊不慢,宛如散步一般,一點也沒有想要趕上眾人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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