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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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艙內。
推開毛不拔的房門,蕭木客發現那十八具棺材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幾十把顏色、形製、大小各異的劍。風樹蹲在那一排寶劍前,臉上露出深思的神情。毛不拔站在他身後,勾著脖子,眼睛依次在每把劍上劃過,一邊不住地舔著嘴唇。
見蕭木客進來,毛不拔白了他一眼,嘟囔道:“我們爺說要給你挑一件稱手的武器。”
蕭木客一瞥之下,發現毛不拔鼻青臉腫的。輕輕搖了下頭,他走到風樹對麵:“哪兒來這麼多劍?”
風樹聳聳肩:“當然是從墓裏盜出來的。我喜歡收集武器。你自己看看哪一把用著順手。”
蕭木客蹲下身,拿起一柄淡青色的劍,劍鞘上刻著灰青的紋飾,似是藤蔓,又像水波。他直起身,緩緩地將劍拔出,劍身極薄,光芒似乎並不強烈,舷窗射進的陽光卻霎時暗淡了許多。
風樹邪魅地一笑:“眼光不錯,這柄劍是我的藏品裏最好的一件。說起我得到它的經過,還真是一次奇遇,有空說給你聽。”
蕭木客此時並沒有戴那兩隻皮套,他用鳥爪似的手指輕輕劃過劍身,沉聲道:“這劍,也算一件神物了。完這趟活兒就還給你。”
風樹哼了一聲,視線落在蕭木客身上。對方換了套短窄利落的衣服和皮質的靴子,卻仍是一身月白。風樹挑了下眉:“你就穿這樣去爬那個崖墓?白衣白褲?”
蕭木客冷冷道:“又不要你洗。”
毛不拔立即接口:“蕭爺,髒了我給您洗,收費合理,保證幹淨,表少爺的衣服都是我洗的!”
風樹橫了毛不拔一眼:“你還在這裏幹什麼?想被我用來試劍嗎?去看著娘娘腔去。”
“那個……”毛不拔一麵往門邊走,一麵偏過頭死死地盯著風樹——確切地說,是風樹左手拿著的錦囊:“爺,您用完了一定要還給我呀。”毛不拔一副深閨怨婦的表情,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走了,”默然半晌,蕭木客扔下兩個字,拿著劍出了房間。
崖壁上。
崖墓設在約十幾丈高的峭壁上,實在難以想象當是如何修建的。但以蕭木客的輕功,利用崖壁上的不平處做借力點,幾個起落後已經到了離地麵約十丈處。
伸手抓住崖縫裏長出的一簇叫不出名字的植物,蕭木客深吸一口氣,目測了一下那個崖墓入口的高度,打算做最後一躍。稍微猶豫了一下,他扭頭向下——這是開始攀崖以來他第一次回頭往下看。
一瞥過後,蕭木客感到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倒不是因為他現在所處的高度,而是——出乎他的意料,甲板上除了那些立定不動的“冰雕”,就隻有毛不拔站在那裏看著他。
見蕭木客回頭,毛不拔立刻誇張地招手叫道:“蕭爺,裏麵有什麼好東西都要順出來啊!”
蕭木客四下看了看,整個甲板上都不見風樹的影子。隱隱感到一絲不安,他皺了皺眉,運起輕功,最後一次飛身向上。探手抓住洞口的岩石,他就勢爬進洞去。身後,毛不拔的仍在繼續嚷著:“那把劍很值錢的,千萬別弄丟了!”
一入洞內,蕭木客立時覺出一股詭異的氣氛。他屏住呼吸,警惕地聆聽了一陣,周遭並沒有什麼動靜。微微閉了下眼睛,他望向崖墓內部,不由暗道一聲“糟糕!”
崖墓的普及是在東漢以後,先秦時崖墓僅見於南方幾個部族的葬式,且幾乎都為單室墓,結構簡單,長寬不過數丈。墓中一般沒有太好的陪葬品——像蕭木客、風樹這種級別的盜墓賊是不屑一顧的。
因為是在崖壁上鑿出洞穴、以洞穴為墓的無土葬式,崖墓通常不可能很大,並且往往沒有機關——在崖壁上開鑿洞穴十分困難,而險峻的崖壁便成了隔離盜墓者的天然屏障。
蕭木客此前所見的崖墓,全部是長方形單室墓——整個墓深不足兩丈,墓道和享堂融為一體,享堂後便是棺床。
在這樣陽光明媚的中午,按蕭木客的設想,整個崖墓都可以被洞口射進來的陽光照得清清楚楚——所以,他沒有攜帶任何照明設備。但眼前這個崖墓,單是墓道就深不可測——一眼望不到盡頭,恐怕僅僅墓道就有數十丈深。
“恐怕還是得下去拿燈,”蕭木客歎道。這時,墓道深處突然傳來一聲響動。他微微一驚,把劍橫在身前,戒備地注視著墓道深處那一團漆黑。
隻聽一陣有節奏的“咚、咚”聲由遠及近,像是一個人拄著拐杖從墓道裏向著洞口一步一步走過來。那種像是拐杖敲擊地麵的聲音,響了約七、八下就定住了,隨後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蕭木客緊握著劍,凝神聽著周圍的響動。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過,洞裏隻有一片嚇人的安靜。隔了大約一刻鍾,墓道深處再沒有任何聲響。
蕭木客皺著眉,往洞口走了兩步,打算下去拿燈。站在洞口向下一看,他不禁渾身僵硬——船已經開走了,看下去隻有一片無邊無際的蔚藍色。
一陣微涼的海風吹在臉上,蕭木客定定地望著海浪在黑色的礁石上被擊成碎鱗,一時之間有點不知所措。雖然從一開始就知道風樹是一個嗜血的魔頭,雖然一路上親眼目睹他的種種惡行,雖然這次決定上來探墓前也感覺到了他似乎有刻意支開自己的意圖,但自己怎麼也沒防備他會來這一手。
無意識地轉過頭,蕭木客突然瞥見自己旁邊的墓壁上有許多已經被風化得不甚清晰的石刻。走上前仔細地看了下,他發現這些石刻完全不同於以往在崖墓中的所見。
這座山崖的石質是紅砂岩,當中夾雜一些石英砂顆粒,穩定性高,雕塑性好,卻容易風化。
通常崖墓中的石刻都比較粗獷,但此刻,他麵前墓壁上的這些石刻卻異常精細。盡管有些地方被風化了,仍透著一種高超熟練的雕刻工藝。
一步步向洞內挪動,蕭木客全神貫注地瀏覽著一幅幅石刻。在離洞口一丈遠處,石刻逐漸清晰起來。他的目光定在了其中一幅上——石刻的內容很是怪異:最下方刻了兩座山,山上有雲氣紋,中間是一個圓圈;兩座山的外側各插著一枚牙璋,齒形扉棱都刻畫得很清楚;再往上是三個站立的人像,這三人兩拳相抱,頭上戴著穹隆形的帽子,帽子上有斑點花紋,耳朵上戴有鈴形的大耳飾,身上穿著無袖短裙;人像上方有一組蛇形紋飾;上麵又是與最下麵相同的兩座山,但這兩座山之間有船形的符號;最上麵是三個穿著、手勢與下方完全一樣的人像。
“這些圖案似乎有什麼特殊的含義,”蕭木客心中暗想。再往旁邊看了下,他驚覺墓壁上還刻著許多奇怪的符號,仔細辨認,卻一個也不認識。他不禁喃喃自語道:“這到底是某個部族的文字,還是僅僅作為幾何紋飾?”
“咚——”墓道深處又傳來一下剛才那種拐杖敲擊地麵似的聲音。蕭木客怔了一下,在墓壁邊站定。那聲音又像之前一樣,一下接一下,如同一個人拄著拐杖——但這一次是由近及遠,似乎那人又往墓道深處走回去了。響了七、八聲後,又沒了動靜。
蕭木客不敢鬆懈,仍緊握著劍,靜靜地站著,專心聆聽身周的聲響。好一會兒,墓道深處再沒有響動。正疑惑間,他驀地聽到自己身後一陣輕微的動靜,而且距離很近,仿佛就在洞口。他回身就是一劍,眼前寒光一閃,兵器撞擊的聲音。
蕭木客定了定神,隻見身前站著一個人,手執長劍架住自己的劍。那人一身黑衣,俊秀的臉龐,冷峻的表情。當然,這樣的人,天底下隻有一個——無愛風樹。
蕭木客撤劍道:“你從哪兒上來的?我剛才往下看怎麼沒見到你?”語氣冷冷的。
風樹邪氣地一笑,探手從洞外扯下一根繩子團了團塞進腰間錦囊內,懶懶道:“從另一麵上到崖頂,用繩子從上麵攀下來的。崖頂離這個墓要近些。”
蕭木客淡淡道:“你讓他們把船開走了?”
風樹漫不經心道:“是。”
蕭木客臉上還是沒一點表情:“你究竟想幹什麼?”
風樹看了蕭木客一眼,似乎思考了片刻,才開口道:“反正,被那東西殺掉,死得太惡心了。不如挨你一刀,死得痛快點。”說著,他散漫地一笑:“你走以後,我就把那些水兵雜役全殺了。怕那些人身上不幹淨,我叫二師姐他們開船去找一處荒島,把那些水兵雜役人形的也好,變成怪物的也好,統統一把火燒了。大笨石自己坐小船去雇人了。那個貨倉我封了起來,裏麵的東西恐怕都沾了屍毒。”他拍了下腰間的錦囊,“盜墓的裝備這裏麵差不多都有。我讓大笨石順路再買一些。過一會兒,他會順路過來接我們。”
蕭木客瞥了風樹一眼,眸中現出厭惡之色:“你殺人有癮啊?”
風樹回以一個看似天真無邪的笑容:“那你就殺了我吧。”
蕭木客忽然麵色微變,做了個不要出聲的手勢,舉起劍貼著墓壁站定。
風樹會意地點點頭,跳到蕭木客對麵,握緊手中長劍,戒備地看著漆黑一片的墓道深處。
不知過了多久,墓道裏靜悄悄的,隻能聽見崖下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風樹有些不耐煩起來,垂下手中長劍,用懷疑的目光看向蕭木客。對方的眼神極其銳利,堅決地對他擺了一下手。
這時,一張臉沒有任何預兆地出現在崖墓深處的那團黑暗中。那張臉長得太妖異了——慘白的完全不像是人類的顏色,臉上似乎又有許多淺灰色、縱橫交錯的紋路和一些黑色的小點,兩隻特別大的眼睛竟然好像可以任意轉動——一個眼珠轉向一邊看著風樹,另一隻轉向另一邊瞪著蕭木客。
對上那隻眼睛的刹那,風樹感到一陣惡寒竄上自己的脊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看見兩人後,那張臉上浮現出一個詭秘的笑容。
那張臉又往洞口處逼近了些,風樹覺察到,對方走路完全沒有聲音——至少以他難逢敵手的武功修為完全聽不見。
定了定神,風樹當機立斷,左手一揚之下,九枚血影魔針一齊飛向那張漸漸靠近的怪臉。那張臉不躲不閃,仍是緩緩地往前移動——於是,九枚針全部射進了臉上。怪臉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停住不動了。
風樹並不敢放鬆,而是緊張地注視著那張臉。他明白,針上煨的屍毒對這東西多半沒用。漸漸地,那張臉上的笑容僵住了,接著,被打中的幾個地方都緩緩地冒出一條條白色的、長長的東西,順著臉頰慢慢滴落——也許用爬下來更確切些。但那張臉隱在黑暗中,無法看得更清楚一些。
風樹疑惑道:“那是什麼?那東西臉上流膿了不成?為什麼不見血?它沒有血嗎?或者它的血就是白的?”
蕭木客輕聲道:“不知道。小心點。感覺有些不對勁。”
劍眉微皺,風樹左手摸出一粒珠子,對著那張臉擲了過去。珠子一到暗處便發出明亮的光,將那張臉照了個清清楚楚。但對於風樹和蕭木客來說,也許他們此刻更希望永遠也不要看清那東西的臉——那東西的皮膚其實是透明的,而且皮下沒有血肉。皮膚顯出那種非人類的白色,是因為在皮與骨之間應該長肉的地方充滿了白色的、比小拇指略細一些的蟲子。那些淺灰色、縱橫交錯的紋路便是蟲身的輪廓,而黑色的小點是蟲子頭上的不知是眼睛還是嘴。現在,那些蟲子正一條接一條地從被血影魔針射中的地方緩緩地爬出來。
風樹與蕭木客對視了一眼,兩人的臉色都不大好看。風樹苦笑道:“我從四歲開始進墓,這種極品還是第一次遇到。今天晚上不用吃飯了。”
蕭木客正色道:“現在不是玩笑的時候。”說著,望向墓道深處。眉一沉,他“咦”了一聲,低聲道:“那東西怎麼不見了?”
風樹聞言立即回頭,果然,那個身體裏麵全是蟲子的家夥已經沒了蹤影。深深的墓道裏,隻有那粒珠子在地上發著光,映著旁邊幾條蠕動著的、白白的蟲子。
蕭木客走近幾步,望著地上的蟲子:“沒想到真的有人蠱這種東西。”
“人蠱?那是什麼?”風樹感到自己的胃裏還在翻江倒海。
蕭木客深吸了口氣,道:“各個部族製蠱的方法不一樣。有的用器皿來養蠱蟲,有的卻把蠱蟲養在活物裏。但我以前隻見過養在雞、犬裏的。所謂‘人蠱’,聽說製成之後神奇無比,但製蠱的人也會遭遇萬劫不覆的災難。隻有身負血海深仇的人,才會做這種傷天害理的東西,等於選擇了與敵人同歸於盡。所以,不要說我沒見過,就是許多善於用蠱的部落裏的巫醫也沒見過。”
風樹從百寶囊中翻出一盞提燈點上,一麵不屑道:“神奇無比?除了看上去惡心無比,倒也不覺得有什麼厲害的。”
蕭木客冷冷道:“不要大意輕敵。”
風樹森然一笑,提著燈走向墓道深處。
到了那幾條蟲子蠕動爬行的地方,風樹用劍挑起一條回到蕭木客身邊。兩人站在洞口處,對著陽光仔細打量這條蟲子——它形似一條粗粗的白線,約有一尺來長,蟲體表麵甚為光滑,蟲身布滿細密的環紋,頭上有一個黑色的小點。
風樹上前一步,又把劍挑得高一些,似乎想把這蟲看得更清楚。突然,蟲身微微動了一下,頭部稍稍向上卷起。
蕭木客吼道:“當心!”
話音未落,蟲的頭部不知怎麼一卷,變成了一隻小小的人手的形狀,直襲風樹的眼睛,來勢洶洶。
風樹一驚,頭向左方一偏,同時右手一抖,劍上的蟲便向洞口飛去。他長出了一口氣,歸劍入鞘。誰知就在這一瞬,一個人影從洞口飄了進來。蟲子不偏不倚,正對著那人麵門飛去。來人一怔,隨即伸手去擋。那蟲一觸到他手部的皮膚,便鑽進去一小截。來人大驚失色,尖叫一聲,暈了過去。
其實,那人的身影出現在洞口的第一秒,風樹已經認出了對方。也就是從那一秒,他一直愣愣地站在原地——怎麼都沒想到那人會上到這裏——那個人本應打死也不會進入墓穴的。那人是——自戀又潔癖的玉無瑕?
此刻,玉美人倒臥在地,一隻手遮住半張豔如桃花的俏臉,另一隻手十分優雅地垂在身畔——那條蟲似乎已經鑽進去一大半,美人膚白如雪的手臂上可以看到一塊條索狀的硬結。
蕭木客沉聲道:“小心!這蟲有毒,千萬不要用手觸碰。”語畢,他走到玉無瑕身邊,抬起右手,用劍在自己的手背上劃了一下,鮮血急湧而出。
蕭木客將血滴到露在玉美人皮膚外麵的半截蟲身上,那蟲的身體瘋狂地抽動了一下,迅速地從美人皮下鑽出來,掉到地上,身子團縮成一個小小的、白色的球。風樹一腳踏上去,把那蟲踩得稀爛。
蕭木客的血不斷地從手上流下來,墓道深處那幾條一直在地上蠕動的蟲也發瘋似地向墓道盡頭爬去,轉眼消失在黑暗中。
風樹定定看著蕭木客的手,一言不發。
蕭木客低下頭,悶聲道:“還不快去看看你表弟怎麼樣了。”
風樹瞟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玉無瑕,懶洋洋道:“死娘娘腔,暈倒也要擺出這麼惡心的姿勢!”頓了下,他滿不在乎地道:“不會有事的。你不是說他敷臉的玩意能解這種毒嗎?他可不隻是敷臉,他連腳都要敷的,更別說手了。問題是,他的手又破了,還有蟲鑽進去過,又倒在這麼髒的地上,最後,你還把血滴在他身上。估計他醒過來後又要尋死。”
蕭木客微微蹙眉:“他怎麼會來這兒?”
風樹搖搖頭:“搞不懂。這潔癖從來都是打死也不肯進墓的。而且我明明看著他跟船走了,怎麼……”風樹走到洞口向下一看:“他自己坐小船回來的,太奇怪了。”
蕭木客臉色一沉:“那大船是不是遇到什麼變故了?”
風樹想了下,搖頭道:“不可能。遇到變故也沒道理是他活著出來。”
這時,玉美人嬌滴滴地哼了一聲,醒轉過來。風樹料想他又得尋死覓活,便伸出右臂打算先下手為強——封住表弟的穴道再說。誰知玉無瑕就勢扶住風樹的手站了起來。
也不去看自己的胳膊,玉美人睜著一雙俏眼四下一打量,向著表哥嬌嗔道:“棺材是放在什麼地方的?我怎麼一具也沒看見?”
風樹用錯愕的眼神看著玉無瑕,一時說不出話來。
“小心,”蕭木客眉頭緊鎖,一把抓住風樹的手,把他拉到自己身邊。微微舉起手中的劍,蕭木客麵向玉無瑕,冷冷道:“你來這裏幹什麼?”
玉美人聞言小嘴一撅,俏麗的眼睛一下子就濕潤了。從懷中摸出一塊寫滿了字的白布遞給蕭木客,美人帶著哭腔道:“你看看!該死的醜八怪表哥,他拓下來的這些字,說的都是什麼呀?”
接過白布看了幾眼,蕭木客發現上麵的“字”似乎與墓壁石刻中那些奇怪的符號一脈相承。轉頭望向風樹,他輕聲道:“這是你從哪裏拓下來的?”
“從崖壁上,”風樹一臉的茫然:“我們把船開到山崖另一側,那邊的坡度平緩一些。我上到崖頂後,開始用繩子往下爬。就在靠近崖頂的一塊岩石上刻著這些奇怪的符號。我趕緊又爬上去,叫他們別忙走。娘娘腔對文字比較有研究,我立刻拓了一幅交給他,讓他在船上慢慢研究。他們開船後,我才下來找你的。隻是我不明白,”風樹望住玉無瑕:“這些字難道是辱罵你祖宗十八代的話?把你氣成這個樣子。”
蕭木客也盯著玉無瑕,問:“這些是字嗎?你能看得懂這些字?”
深吸了一口氣,玉美人啜泣道:“這些當然是字了,沒見識的醜八怪。這是僰人的文字。”
“僰人?”風樹與蕭木客對視了一眼,暗暗吃驚。
僰,是西南地區的一個少數民族部落。“僰人”立國很早。據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敘州府》所論,在殷商時候僰人就定居在四川的東南部,因隨周武王伐紂有功,將領被封為僰侯。先秦時,他們以今天四川宜賓為中心,建立了古僰國。那時候古僰國地域寬廣,處於川、滇、黔三省的交彙地區,穀深山險,自為一方諸侯。《珙縣誌》雲:“秦滅開明氏,僰人居此,號為僰國。”《華陽國誌》描繪了古僰國的地理位置:“僰道縣在南安東四百裏,距郡百裏。”
風樹懷疑地說:“不是說僰人沒有自己的文字嗎?”
玉美人擦著眼淚,嬌聲道:“你們兩個又醜又蠢。僰人是有文字的,隻不過他們的文字不是每個人都能學的。中原列國早些時候不也有‘學在王官’的說法嗎?僰人做得更為嚴格而已。在僰國,隻有王族成員、長老和巫師才有資格學習文字。”
“如此說來,這墓主要真是僰人的話,身份應該很高了,”風樹好奇道:“我拓下來的字到底說了些什麼?”
似是觸到了玉無瑕的傷心事,美人一把奪過蕭木客手中的白布,淚如泉湧:“上麵說,這墓裏有一個僰國美女,說她是古往今來天下第一美人。所以,他們誰也別想攔我,我才不管什麼風大浪大、山勢險峻,我一定要上來看她一眼。如果她真的比我美,那、那我不活了。”
風樹怒道:“你到底認不認識僰人的文字?別不懂裝懂!這些字記錄的怎麼可能是這種無聊的內容?”
玉美人哽咽道:“這些字記錄的是墓主的身平,其中有一句提到……提到墓主的第二個妻子,是僰國第一美女,居然……還說她是……是古往今來天下第一美人!嗚——”
風樹瞪了玉無瑕一眼,追問道:“那除了這一句上麵還說了些什麼?墓主的生平到底是怎樣?”
風樹有些著急,探手抓住玉美人的手腕搖晃著。以他的手勁,表弟的玉腕立刻青了一圈。但美人絲毫沒有留意,反而順勢拉住風樹,滿眼含淚道:“表哥,你說!你相不相信,這世上有比我美的人?”
風樹厭惡地甩開玉無瑕,罵了一聲,退到墓壁邊上去了。
蕭木客走到風樹身邊,看了看墓壁上的石刻,向玉無瑕道:“你過來看看。這墓壁上也有一些那種文字,你能看出說的是什麼嗎?”
玉美人病柳扶風般搖搖擺擺地走過去,又拉著蕭木客,嬌聲道:“你是從王城來的,對不對?你告訴我,曲阜城裏那些官宦女眷,有誰的容貌能比得上我?”
蕭木客掙開玉無瑕,後退一步,無奈地看了風樹一眼。
風樹搖搖頭:“這人已經瘋了,現在問他什麼他都聽不進去的。我們先把這壁上的字描下來,出去以後再慢慢研究。”
風樹在百寶囊中翻了一下,倒出兩塊木炭。蕭木客撕下一塊衣襟,分成兩半。兩人各拿了一塊布和一塊木炭,對著墓壁上的符號臨摹起來。玉無瑕在一旁默默地流淚。
不一會兒,風樹笑道:“大功告成!”說著看向蕭木客,“你呢?”
蕭木客輕輕點了下頭,正要開口。倏地,墓道深處第三次傳來那種有如拐杖敲擊地麵的“咚”的一聲。
三人都不說話,定定地看著墓道深處——風樹之前投出的珠子還在地上發著光——那珠子已在離洞口幾丈遠的地方,但借著珠子的光仍然看不到墓道的盡頭。又如第一次一樣,“咚、咚”的聲音由遠及近,七、八聲後又沒了動靜。
蕭木客淡淡道:“也許是什麼機關的聲音。”跟著,便把前兩次聽到這種怪聲的經過講了出來。
眉頭擰了一下,風樹沉吟道:“那隻‘人蠱’走路是沒有聲音的。難道這裏麵除了它,還有一隻拄拐杖的行屍不成?”
玉美人嬌嗔一聲:“醜八怪表哥,我們進去找屍體嘛!我要看看那個‘僰國第一美女’究竟長什麼樣子!”
風樹不耐煩道:“你一個男人,去和女人比美,你無不無聊?”說著轉向蕭木客:“先下手為強。既然來了,不妨進去看看。本少爺還沒見過屍體拄拐杖是什麼模樣呢!今天正好開開眼。”
蕭木客低聲道:“真要帶你表弟去找那女屍?”
風樹也壓低了聲音:“不知那個‘僰國第一美女’有沒有葬在這裏?就算有,屍體肯定已經爛了。就算不爛,也是慘不忍睹。就算保存完好,娘娘腔這麼自戀,即使人家真的長得比他美,他也會覺得比不上自己。總之,進去以後相機行事吧。”
蕭木客點了下頭。
就在這時,那“咚、咚”的聲音再度響起,由近及遠地向著墓道深處去了——但這一次,不像前幾回那樣七、八聲後就停止了,而是持續向裏移動,似乎一直深入到崖墓的最深處,漸漸地聽不到了。三人麵麵相覷。
隔了一陣,風樹歎道:“墓道竟然那麼深。看樣子,這不可能是單室墓,應該是多室墓。”
“也可能是異形墓,”蕭木客補充道。
風樹點點頭,望著深處一片幽黑的墓道:“按崖墓的結構,墓道盡頭應該有一個墓門才對。不論這墓到底有幾室,享堂都應該是墓室最高大寬敞的過廳。享堂兩側,應該有通道和墓室相連。”
蕭木客輕聲道:“一般來說,墓室內部是一個前室和一到兩個後室組成,但這崖墓恐怕和那雙塚一樣,有些古怪,不會拘泥於這些平常的形製。”
風樹傲然一笑:“在這裏說什麼都沒有意義,還是進去看看吧。”
蕭木客點點頭,看了自己的右手一眼,順手在風樹的衣擺上擦掉未幹的血跡。
風樹叫道:“你這人怎麼回事?雖說我不像娘娘腔那麼潔癖,你也別太過分了!”
“走吧,”蕭木客麵無表情地拿過風樹手裏的燈,打頭走向墓道深處那片妖異的黑暗。玉美人倒是一臉要去決戰沙場般的堅定與執著,毫不猶豫就跟了上去。風樹罵了一聲,走在最後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