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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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毛先生房門外的院子裏。
清晨的陽光薄薄的,灑在身上沒一絲暖意。
各懷心事的七人早早地到了:蕭木客、無愛黑龍、風樹、玉無瑕、毛不拔,以及昨日風樹選定的兩個侍衛——寧中與李驚。寧中是個皮膚黝黑的中年人,李驚略白些,看上去不到三十歲。二人都身量不高,一臉憨厚的微笑,除去那緊身的衣褲和長筒靴子,完全像兩個老實巴交的莊稼漢。
好像太早了些,毛先生還沒有起來,幾個人在院子裏等候著。
一向淡定的蕭木客,在看到玉無瑕的瞬間,也不禁有點吃驚——美人穿著一身簇新的綢緞衣服,絲帕也換了新的,腰間掛著一塊價值連城的美玉,全身香噴噴的,每走一步就有一股香風撲麵而來。那副模樣,哪裏像要去盜墓,倒像是去與情人幽會。但極不協調地,玉美人拿著一個碩大無比、鼓鼓囊囊的袋子,累得嬌喘籲籲。蕭木客不禁暗暗好奇:“這家夥帶了些什麼啊?”
玉無瑕慢慢走近毛不拔,嬌聲道:“喂,把這些東西裝在你的百寶囊裏。”
“表少爺,”毛不拔雙手抱在胸前,眯起眼睛打量著玉美人手中的袋子:“放我這裏是可以,不過要交錢的。看在你是將軍侄兒的份上,給你少算點,一天十個銅貝。你這裏麵都是些什麼呀?”
玉無瑕撇撇嘴:“一天十個銅貝是吧?沒問題。不過你收了錢,可得給我保管好。這裏麵都是我的衣服和我特製的養顏秘藥。衣服可都是絲綢的,你要是弄起皺了,或是熏的香跑味了,保管費就一個錢都沒了,還要賠我衣服。”
毛不拔笑道:“這種特殊要求我也能做到,不過價錢得翻倍,一天二十個銅貝。”
聽到這裏,無愛黑龍忍不住道:“無瑕,你是要去挖墳,帶那麼多衣服幹什麼?”
玉無瑕委屈地嘟起小嘴道:“大爺,我平時每天要換三套衣服呢!現在陪表哥出遠門,隻能每天換一套了,您還嫌多?”
無愛黑龍皺了皺眉,但他此時心亂如麻,隻輕歎了一聲,懶得再說什麼。
玉無瑕卻還不罷休,嬌嗔了一聲,向無愛黑龍道:“大爺,我最喜歡的那套衣服,見客時才穿的,昨天被表哥弄髒了,以後都不能穿了。”
無愛黑龍顧左右而言他道:“早上起來本該練功的,今天為了送你們出發破了一回例。也罷,既然軍師還沒起來,我就先在這練會兒好了。”
風樹冷冷道:“反正他又不去,等他做什麼?我們直接走了得了。”
無愛黑龍橫了兒子一眼:“他是你師父,你要出遠門得向他辭行才對。人家都說‘禮在魯國’,再怎麼樣你表麵上總不能太失禮了。”
風樹不屑地扭過頭:“虛偽!”
無愛黑龍無奈道:“就算你不等軍師,起碼也要等白妖出來一塊走呀。”說罷自己走到院子一個角落裏運起氣來。
玉美人餘怒未消,一臉怨尤看著表哥:“做那身衣服的綢緞,可是我過十六歲生日時,大爺送給我的。”
俊臉上露出一抹壞笑,風樹低聲說:“他從屍體身上扒下來的。”
“什、什麼?”玉美人的臉一下子變得像紙一樣白,全身都顫抖起來,結結巴巴道:“你……你……你……給我……說……清……清楚。”
風樹笑得像隻狐狸,輕聲道:“你忘了?去年我們掘了一個夏朝的王姬墓。我爹給你的那些綢緞,有些是墓主的陪葬品,有些就是從死人身下揭下來的。”
“啊?”玉美人表情呆滯,一雙俏目裏盡是一片死灰般的顏色,整個人就像一具美麗的僵屍。
蕭木客微微蹙眉,正準備開口,卻見玉無瑕從懷裏摸出一支精致的、淺粉色小瓶子來。
風樹麵色微變,隻見黑影一閃,他就像從未動過一樣站在原地,那支小巧玲瓏的瓶子卻已經握在他的手上。看了看不遠處正在聚精會神練功的父親,風樹壓低聲音狠狠罵道:“蠢貨!等離了這裏,你想死盡管死去,我才不會救你!”
靜靜地旁觀著,蕭木客過了幾秒鍾才明白風樹話裏的含義,卻無法理解玉無瑕因為一個玩笑就要自殺。
這時,毛不拔在一旁道:“表少爺,關於那匹綢緞的事我知道得最清楚,不過……”
深諳對方的個性,玉美人立刻扯下腰間的玉佩扔給毛不拔,抽泣著道:“你快說……我不想活了……”
毛不拔接過玉墜,先細細鑒賞了一番,然後小心翼翼地放進百寶囊裏,才不慌不忙道:“爺騙你的啦。你也是,平時挺聰明的,一遇到這種事就亂了方寸。夏朝那會有沒有綢緞且不說,就算有,那麼多年下來早爛了。你想想,咱們發過的這些墓,裏麵的絲帛之類,就算沒腐爛也經不起一點力了,一動就碎。怎麼可能做得成衣服!”
玉無瑕聞言破涕為笑:“我就覺得醜八怪表哥的話哪裏不對勁。真是,我明知你忌妒我的美貌忌妒到發瘋,就不該相信你的話。”說罷,美人低頭看了一看,嗔道:“討厭,我的衣服又弄髒了,手帕也得重新換一塊。”語畢,玉美人輕移蓮步,嫋嫋娜娜地回去重新梳妝去了。
蕭木客望著風樹手中的小瓶子,輕聲問道:“這是什麼?”
風樹笑道:“考考你。”說著把手中的瓶子拋過去。
伸手接住小瓶子,蕭木客拔開瓶塞,一縷幽香飄散出來。嗅了一下,又倒出些粉色的液體在手上細看,他卻始終辨認不出這是什麼毒藥,甚至不能確定是不是毒物。
看出蕭木客麵上的疑惑,毛不拔急道:“蕭爺,我知道那是什麼,您身上有錢嗎?”
“那個是好東西呀,你要不要嚐點?”風樹寒森森地一笑,淩厲的目光不經意似地掠過毛不拔。
毛不拔禁不住打了個寒戰,往後退了幾步,不敢再說什麼。
蕭木客抬起頭,平靜地看著風樹:“這究竟是什麼?”
風樹拿過蕭木客手中的瓶子,用譏諷的口氣說:“這個叫做‘美人暝目’,是娘娘腔的老娘特製的,據說味道甘甜醇美,服後即死,死後屍體千年不壞,始終麵色如生,豔麗無比。”鄙夷地看了手中的瓶子一眼,他右手一揚,隻見一點淺粉色在天際劃出一道弧線,不知擲到了多遠的地方,完全聽不見落的聲音:“也隻有他們這種自戀狂,才有閑情逸致去發明這樣無聊的東西。”
蕭木客剛要開口,房門“吱呀”一聲開了,毛先生慢慢踱了出來,後麵跟著白哦白。毛相遠一麵走向眾人一麵大聲道:“真不好意思,讓各位久等了。”
風樹等人迎了上去,無愛黑龍也從另一邊走過來。
其實,門開的一霎,風樹就覺得什麼東西不妥。走近一些後,他發現問題出在師父的頭巾上——毛相遠頭上戴的似乎不是頭巾,而是——襪子?
其餘的人也幾乎同時察覺了毛先生的異常。無愛黑龍怒道:“今天誰給軍師梳頭的?”
“還會有誰?”風樹話音剛落,隻聽一聲慘叫,他明明還站在原地,手裏卻已經拎著一個人——除了白哦白不會有別人了。實際上,白哦白與風樹的身高幾乎是一樣的,而且他的身體要比風樹壯許多。但風樹扣住了他頸上的穴位,讓他一點力氣都沒有,乖乖地由風樹拎著。
白哦白可憐兮兮地對無愛黑龍分辯道:“將軍,我不是故意的,我給師父梳頭時天太黑看不清……”
“嘖,”一直以來都從容淡定的蕭木客,也終於好像被這幫人磨光了耐心,皺著眉頭道:“怎麼還沒出發你們就那麼多狀況?這個樣子下去,隻怕明年都走不了。”
四天以後。
落日西沉。齊國境內,一條雜草叢生的土路上。
路還算寬敞,能勉強容一輛車通過。白哦白騎馬走在最前麵。後邊是玉美人的馬車,毛不拔駕著車。蕭木客與風樹以及兩個侍衛乘馬跟在車後。
兩旁都是鬱鬱蔥蔥的叢林,不時可以看見悠閑的鹿群,偶爾也竄過一隻野豬。倏然,一陣急促的蹄音在他們身後響起。風樹扭過頭去,隻見塵土飛揚間,一匹矮小的馬直衝過來,馬上騎士是個斷發紋身、服裝怪異的小夥子。對方來勢太猛,風樹身後的兩個侍衛隻能讓到一旁,他卻巍然不動,隻一帶韁繩,冷冷瞅著馬上的人。
前麵的車馬先後停了下來,蕭木客回身淡淡道:“沒事,是我找來幫忙的人。”
來人在千鈞一發之際勒住了馬,看看蕭木客,又看看風樹,刺滿花紋、看不出本來麵目的臉上露出了笑容:“我本來打算在前邊的村子等你們的,路上耽擱了……”語音很是生硬,幾乎一字一停。
蕭木客麵無表情地瞥了風樹一眼,輕聲道:“他叫卡布,幾乎是在船上長大的,水性絕佳,可以不借助任何工具而在海中辨別方向。可惜中原列國的話他一概不大懂。”
風樹用掂量的目光盯著卡布看了一會兒,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不借助工具的話,你在海上靠什麼認方向?”
“很多,”卡布拍拍胸膛,回以燦爛的笑臉。可是他說起話來發音實在怪異,常常要思索一陣才能明白他說的是什麼:“比如……太陽星星的方位、風的方向,水流的方向、鳥兒魚兒遷移的方向,還可以看水上的漂浮物、海草、海水的顏色、雲層……”
風樹揚了下眉,轉向蕭木客:“他也是相爺的人?”
蕭木客微微搖頭。
風樹聳聳肩:“是你的朋友?”
蕭木客冷冷道:“我沒有朋友。”說著,簡單地為卡布引見了眾人。
一行人重新啟程,天色卻越來越暗了,道旁的密林隱隱傳出野獸的嘶吼。好在天邊最後一絲霞光隱去以前,路邊出現了片片農田,再往前是一個有些荒涼的村子。
白哦白勒住馬,轉頭道:“爺,是不是就在這個村子借宿一晚?天黑了,趕路不安全,附近又沒有驛站,不然就隻能在荒郊野外過夜了。”
玉無瑕一聽急忙從車窗裏探出頭來:“那多髒呀!醜八怪表哥,我們就在這裏過夜吧。”
其他人也紛紛拉住了馬。風樹望著前麵零落、破敗的民居,皺眉道:“我怎麼覺得這村子看上去……有種說不出的……反正不太對勁。”
蕭木客四下打量了一會兒,輕聲道:“感覺是有些怪。反正隻住一宿,小心點就是了。”
風樹點點頭,吩咐道:“白妖,你先去找一處民居,給主人家一些錢,讓他們騰些地方出來。我們隨後就到。”
“是,”白哦白獨自一人疾馳而去,身後傳來玉美人嬌柔的聲音:“找家幹淨的,洗澡要方便……”,還有毛不拔的叫喊:“找家小點髒點的可以省錢……”
小半個時辰後。
似乎很久沒人居住卻還算寬敞的民居。除了堂屋還有四間不小的屋子,三間擺放著少量生活用品,最後麵一間堆滿了雜物。
蕭木客站在堂屋裏四下張望著:“這家人呢?他們把所有屋子都騰出來了不成?”說著冷冷地瞟了風樹一眼:“不是把人家都趕出去了吧?”
眼看風樹要發火,白哦白忙道:“蕭爺,您想到哪兒去了?咱們望古台的軍營可是有名的紀律嚴明。我們一向隻挖死人的屋子,從來不去騷擾活人。”
狠瞪了白哦白一眼,風樹伸出一根手指在堂屋的神龕上拂過:“屋裏的東西都蒙了一層灰,不知有多久沒人住了。”
毛不拔聞言高興道:“那我們今晚住這裏不用給錢吧?”
白哦白撓了撓頭:“不是。這是主人家的老房子。這家人都住到對麵的新房去了。聽說他們家好幾個人死在這兒,屋主閑晦氣,才一直把房子空著不用。我想咱們盜墓的,哪兒在乎這個。就這裏吧,別家都沒什麼多餘的屋子了。”
毛不拔有些失望,但很快又興奮起來:“死過人的屋子啊,那也能好好殺殺價,讓他們少收些錢。”
這時,玉無瑕嬌滴滴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你們要打掃得很幹淨啊!不幹淨的話我就不進來。”
“那你就不要進來——”風樹吼道,一回頭卻發現蕭木客不見了。他一怔,心裏湧起一絲失落:“這家夥難道是屬貓的?要麼他是個幽靈?為什麼,以我的武功,他每次都可以在我毫無察覺的情況下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
幫忙整理了一下屋子,寧中與李驚向風樹行禮道:“少將軍,今夜我倆輪流在外麵守夜,看守車馬。”
風樹輕輕頷首,二人便向外走去。卡布不太聽得懂他們的談話,一直愣愣站在門邊,兩眼好奇地追著眾人。
風樹一個個房間看過去,原來蕭木客已不知何時來到最後麵那間堆放雜物的屋子裏。風樹進去時,他正專心致誌地盯著一個巨大的長方體東西。
太陽完全沒到了地平線以下,天際卻仍餘一點點微光。風樹走到蕭木客身旁,借著窗外透進的微弱光線,他看清了麵前是一個一丈多高、長約兩丈、寬近一丈的大缸子,用一種近乎透明的碧綠色石頭製成,也不知是做什麼用的。隻一眼,風樹就感到這個大缸十分詭異,目光一觸及那碧綠色的石頭,心裏就有種說不出的不舒服。
蕭木客閉上眼睛,將前額抵上缸壁,緊跟著他倒吸了一口涼氣,身子後仰,眼睛張得大大的。
風樹不自覺地後退一步,緊張道:“怎麼了?”
搖了搖頭,蕭木客已恢複漠然的樣子。抬手指了指大缸,他輕聲道:“你自己摸一下。”
疑惑地看著蕭木客,風樹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探手摸了一下缸壁。也是倒吸一口涼氣,他迅速把手縮了回來,退到蕭木客身邊。其實什麼也沒有發生。指尖觸到那綠色石頭時,透過皮膚傳來的僅是預想中的冰涼,心底卻瞬間壓上一種馬上要大難臨頭的感覺,仿佛下一秒就會有一雙鬼手掐上自己的脖子。那不到一秒的接觸,帶給人的恐懼感,旁人是無法體會的。
風樹定了定神,側目望向蕭木客:“這是幻術嗎?是用來捉弄人的吧?”
“不知道,”蕭木客搖搖頭,再次用額頭抵住缸壁,合上了眼睛:“你還敢試試嗎?”
“你敢我就敢,”風樹一揚頭,伸出右手壓上了缸壁。不服輸的個性,讓他強忍住心中不斷湧出的恐懼,告訴自己絕對不能比對方先退開。臉上裝出若無其事的表情,風樹沒注意到自己已經泌出了一頭冷汗。
蕭木客睜開眼,麵色也不太好看。他直起腰,長出一口氣道:“應該不是嚇唬人那麼簡單。”
風樹垂下手,擦了擦額角上的汗道:“管他呢?反正明天一早我們就繼續趕路。”
蕭木客不吱聲,冷著臉出了屋子。風樹卻立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盯著那隻大缸。突然,窗外傳來一聲低呼。風樹循聲望去——距離窗口幾尺遠處,站著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此刻,她張大了嘴,一臉駭然地瞪著屋內,似乎想要尖叫,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風樹微怔,隨即明白過來。心念一動,他走到窗前,微笑道:“小妹妹,是不是那個大缸的綠光映在我臉上,嚇著你了?”
“你……你是誰?你怎麼會在這裏?”仰望少年英俊的麵龐,女孩原本蒼白的小臉霎時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半晌,她低下頭,下定了決心似的,一跺腳道:“你不要待在這房子裏,特別是晚上,快走吧!”說罷飛快地跑進了旁邊一戶人家裏。
風樹滿腹疑慮地回到堂屋。這時天已經完全黑了,堂屋又沒有窗戶,他的眼睛過了幾秒鍾才適應屋裏的黑暗。隻見屋子中央的幾案上擺了一罐湯和幾盤菜,地上已鋪了席子,蕭木客正坐在席子上閉目養神。一旁,玉美人用一張粉紅小手絹捂著臉,指揮著毛不拔把不合乎他衛生標準的地方打掃幹淨。白哦白在屋子另一角,從一個包袱裏翻找什麼。
風樹奇道:“怎麼不點燈?這麼黑怎麼打掃衛生?”
玉無瑕嬌嗔道:“就是!白妖在找蠟燭呢。”
毛不拔拍著手上的灰走過來,向蕭木客躬身一禮:“蕭爺,那個……表少爺肯定要自己住一間房的,我和白妖住一間,您跟我們爺住一塊行嗎?”
蕭木客閉目不答,不知是睡著了沒聽見,還是根本不想理他。
毛不拔笑道:“您不說話我就當您答應了啊。”說著,他轉向始終呆站在一旁的卡布:“那個叫什麼的……你晚上是和我跟白哦白擠一擠,還是想在堂屋睡席子?”
卡布笑了下,費力地吐出幾個字:“跟你們一起。”
“找到蠟燭沒?”玉無瑕捋著秀發,衝白哦白嚷道:“剛才主人家把飯菜送過來了,快點上蠟燭吃飯。一會兒我還要沐浴熏香呢!”
毛不拔不滿道:“點什麼蠟燭?敗家子,我拿盞油燈出來就是了。這房子也應該有燈盞才對。”
早在公元前三世紀,蠟燭的雛形就已經產生了——將一根空心的蘆葦用布纏上,裏麵灌上蜂蠟點燃。戰國時代,蠟燭用蜂蠟或者植物蠟和棉線搓的芯製成,點起來芳香四溢,是王公貴族聚會宴飲時才會使用的珍稀之物。事實上,直至近代以石蠟為原料的洋燭傳入中國,蠟燭一直屬於“奢侈品”、“貴價貨”,平民百姓通常隻用油燈、火把照明。
“啊?”白哦白聞言似乎吃了一驚,接著馬上道:“找到了,找到了,已經找到了!”手拿一支粗大的紅蠟燭走到蕭木客身邊,他賠笑道:“蕭爺,您有引火的工具吧?點一下。”
睜開眼睛,蕭木客隨手接過白哦白手中的蠟燭放在幾案上,從懷裏摸出火刀火石來。
白哦白退開幾步走,欣喜道:“太好了,點上蠟燭就可以吃飯了。”
用火刀輕輕敲擊了幾下火石,黃色的火光遽然亮起,蕭木客就勢準備去點蠟燭。就在這時,借著火光,風樹覺得放在幾案上的紅燭看起來有些不妥。
“當心——”下一秒,風樹一個飛身把蕭木客撲倒在地。隻聽一聲巨響,混雜著玉無瑕幾聲尖叫,一陣濃煙與一股火藥味,迅速充斥了屋子——“蠟燭”爆炸了,幾案上的飯菜杯盤通通炸成碎片,四下飛濺,撒了眾人一身。
風樹怒氣衝衝地站起來,抖了下衣服,喝道:“白妖——”
白哦白又是一幅可憐而無辜的樣子:“爺,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天太黑我看錯了……”
“誰信你的話?”玉美人抽泣起來,“我剛換的新衣服濺到油了,嗚——”
毛不拔也痛心疾首:“白妖,你真該死!這些飯菜值多少錢啊?這裏弄成這樣,明天要陪主人家錢的你知道嗎?”
“怎、怎麼回事?”卡布顫聲道,眼中滿是驚懼。
毛不拔沒好氣道:“那個不是紅蠟燭,是爆竹!”
“爆竹?”卡布露出不以為然的神情:“爆竹……不就是你們喜慶日子裏燒竹子?”
“那是一般人家用的,”毛不拔得意起來:“咱們軍營裏用的爆竹就這樣,是我二伯發明的,裏頭有火藥,就是種粉末,一點燃就會炸,不過配方不能告訴你,除非你有……”接收到風樹凜冽的目光,毛不拔吐了吐舌頭,斂容道:“就算你有黃金萬兩,我也不會把配方賣給你的!”
蕭木客此時早已經站起身來。瞟了白哦白一眼,他淡淡道:“也許當初我不該救你——”
“現在你知道了?”風樹重重地哼了一聲。
蕭木客冷冷道:“你為什麼又多管閑事?你是領教過我武功的,你認為我會避不開嗎?”
“你——”風樹眯起眼睛看著蕭木客,眸中又一次浮出那種暴戾的血光:“你知不知道你很該死?”語畢,他衝到門邊,一把拉開門,正迎上寧中疑惑的臉:“少將軍,出什麼事了?”
風樹不答,擠過他身側,頭也不回地走了。身後,玉無瑕的哭聲、毛不拔的埋怨和白哦白的分辯,久久在夜空中回蕩著。
將近午夜。荒涼的鄉間小路。
風樹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遠,隻希望這樣不停地走下去可以慢慢消散心中的怒火。四周經看不到人家的燈火,隻有缺了一角的月亮灑下慘淡的白光。路兩邊一派荒涼,有時還能見到幾個墳包,其中一些閃著點點藍色的鬼火。
這種駭人的景象在風樹的眼裏卻與藍天白雲一樣平常,甚至要多幾分親切。懶洋洋地打量著這些墳,他笑了下,自語道:“這種鄉下的荒墳,裏頭肯定沒什麼好東西。”
這時,他比常人靈敏的耳朵捕捉到一些細微的響動。停住腳步,他仔細地聽著。忽然,一個一身白衣、長發蓋臉的身影從一個墳包後站起身,晃了幾晃,踉踉蹌蹌地走過來,一邊走一邊發出淒厲的聲音。
風樹雙手抱在胸前,平靜地看著這個突然出現的家夥,心中暗想:“這裏又沒有新近挖開的墳,怎麼可能跑出行屍來?要是以前挖開的,暴露在空氣中這麼久就該腐爛了。不過,管你怎麼在這,遇上本少爺算你倒黴!”想到這,他伸手握緊了腰間寶劍。這柄劍上有毛先生書寫的符咒,一般的邪物隻要觸到劍身,立即動彈不得並開始腐爛。
白衣長發的東西慢慢走到風樹麵前,伸出雙臂,顫聲道:“我……是……千……年……的……僵……屍……鬼……”
風樹禁不住笑出聲來,伸出左手一把卡住這家夥的脖子,把他拎了起來:“拜托,你想嚇人就該裝得逼真一點!”
那人雙腳亂踢,一麵吃驚道:“你、你……怎麼不怕鬼?啊——”
風樹手上用力,那人頓時慘叫起來。風樹厲聲道:“說!你半夜三更地在這裏裝神弄鬼,想幹什麼?”
那人吞吞吐吐道:“這、這個,我……在這裏裝鬼嚇人,把人嚇昏了,就在他們身上摸錢。壯士,饒命……我也是沒辦法,莊稼收成不好,做生意又賠了,想去當強盜又不會武功……加上……村裏一向鬧鬼,我就想出來這招……”
“什麼?”風樹的手稍微鬆了點:“這村子真的鬧鬼?”
“這、這個……”那人緊緊抓住風樹的手腕,使盡全身的力氣掰著,卻感到對方的手像鉗子一樣死死卡住自己,怎麼用力都無濟於事。
風樹冷冷道:“別白費力氣了。老實告訴我鬧鬼的事情,就放你下來。”
“好,好……”那人咳嗽起來,“小爺,您先放我下來吧。我要說不出話來了。”
“哼,”風樹冷笑一聲,鬆開了手:“快說。”
那人十分狼狽地大口喘氣,撫著脖子道:“我還小的時候,村裏就開始鬧鬼。大概從二十年前開始,村裏陸陸續續死了好些人。一些人是死在澡盆裏,一些人死在河邊……這些人都是被淹死的,死時都麵目猙獰。總而言之,晚上最好別沾水,連水也別喝。這些死的人幾乎都是在晚上,旁邊都有水……還有,還有……晚上村子裏經常聽見女人哭,還有女人唱歌,那個聲音,那個淒厲啊,讓人聽了寒毛都豎起來了……”
“居然有這種事?”看出此人不像是說謊,風樹皺起眉頭:“我還是回去看看吧。”說完轉身向來路疾步行去。
那人大叫道:“小爺,你怎麼一眼就看出我是假的?”
風樹不屑道:“本少爺給你補充點常識,以後裝鬼不要說話,不管是一般的鬼魂,還是惡靈,或者僵屍、行屍,都不會說話的。”
“啊?”那人呆呆地望著風樹俊挺的背影,不知道有沒有聽懂。
運起輕功後,不到半個時辰,風樹已經看到了借宿的房子。同時也看到,蕭木客正快步朝這邊奔過來。微微皺了下眉,他叫道:“喂,你上哪兒去?”
蕭木客淡淡地看了風樹一眼,改疾奔為慢步:“隨便出來走走。”頓了下,他輕聲道:“你有沒有覺得這村子不對勁?我發現每戶人家的水井都用石板蓋著。而且一入夜……幾乎沒有人外出,偶爾在路上碰到一兩個人,總是形色匆匆的樣子,似乎在害怕什麼。”
“是嗎?”風樹沉吟片刻,便把那個裝鬼的笨蛋告訴自己的話盡數告訴了蕭木客。兩人一邊走一邊說著話。
講完以後,風樹輕聲問道:“這個傳聞你怎麼看?”
過了一會兒,沒有得到對方的回答。風樹一轉頭,發現蕭木客定定地立在原地,專注地思考著。輕輕搖了下頭,他自行向前走去。
眾人的車馬還停在房前,寧中與李驚卻沒有守在一旁。風樹搖搖頭,伸手摸了下自己的坐騎那烏漆如墨的的鬃毛。黑馬低嘶著,用腦袋蹭著主人的手臂,不時輕輕踢動後腿,顯得有些不安。“怎麼了?他們不會忘了喂你吧?”風樹將手放在光滑的馬頸上,眼角的餘光不經意間掠過近旁的馬車。一刹那,他似乎瞥見簾子半敞的車窗裏,映出一個長發女人的側影。他一驚,猛然回過身去,可是車廂裏空落落的,什麼也沒有。
就在這時,一陣異常淒厲的女人的哭泣,從屋子裏斷斷續續地傳出來。風樹微微一怔,推開門走進堂屋。屋裏光線十分暗淡,隻有一盞小小的油燈孤零零放在房間一個角落裏,另外大半邊屋子都黑乎乎的。堂屋裏沒有人,似乎整個房子都聽不到有人活動的聲音。看樣子,大家已經睡下了。
女人淒慘的哭聲還在繼續,在寂靜的夜裏,在這空蕩蕩的房間裏,襯托著眼前如豆的忽明忽暗的燈火,顯得格外詭異。風樹也不禁脊背上一陣泛寒。接著,不知什麼地方又響起了歌聲,那聲音如怨如訴,若有若無,忽遠忽近,簡直讓人身上每一根寒毛都要豎起來了。
風樹用力甩了一下頭,定定神,仔細辨別聲音的來源。漸漸地,他聽出這聲音是從後麵那個堆放雜物的房間裏傳出的。回想起房裏那隻怪異的大缸,觸摸那些綠色的石頭時怪異的感覺,他感到頭皮有點發麻。深吸了一口氣,風樹拔出腰間佩劍,慢慢地向最後一間屋子走去。
小心翼翼地推開門,風樹一下子被眼前的情形驚呆了。黑暗的房間裏,隻有那隻綠色透明的大缸發出微弱的熒光。此刻,缸裏已經盛滿了水。一個身上似乎裹著一條白布的女人正在缸裏浮動著。她的頭發至少有三四尺長,水麵上漂著的都是她的頭發。那頭發太長太多了,看不清她的臉。女人一麵在水中遊動,一麵唱著那種令人毛骨聳然的歌。
腦子裏一片空白,汗水一滴滴從風樹的額角劃落。他想要轉過臉去,想要走開,想要揮劍砍向水中的女子,然而他的手腳突然之間都不聽使喚了,甚至連視線也無法移開,隻能這樣定定地站著,望著。
似乎覺察到了風樹的存在,缸中的女子突然直立起來,兩隻手按在缸壁上,手上慘白的指甲有三、四寸長。
撐住缸壁上的女子緩緩抬起頭。預感到了點什麼,風樹在心裏狂喊:“不——”,極度不想看到這女子的臉。但此時的他,不知被什麼邪法製住了,連閉上眼睛也做不到。終於,水中的女子揚起了臉,與風樹對視著。她的臉上布滿了血痕,眼珠好像要掉下來一樣掛在眼眶邊。“看”到風樹後,她向前一靠,將臉貼在缸壁上,兩道鮮血從眼睛裏流出,順著缸壁緩緩地流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