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ur<
    我在起身之後很想就這麼離開，高野政宗喜歡小野寺律，我終於給了自己這麼多年的猜測一個答案。
    十八年，真是漫長漫長的十八年。
    小野寺叔叔在這十八年中過的不好，而高野政宗恐怕也是如此。無意間的眼神從來不會騙人，就是在高野政宗側過臉去的那瞬間我看見他那個眼神，那個與小野寺叔叔相似的驚人的眼神。
    可是我並不想做什麼，十八年他們都沒有選擇再見麵一次，即使再次遇見又如何。或許真的有一天陽光很明媚，他們在沒有路人的馬路上不期而遇，櫻花盛開漫天的粉黛，他們隻有互相點點頭然後再度錯過，距離一點一點拉長然後櫻花刹那間凋零，他們就越過了彼此的影子，哪怕彼此互相悄悄回過身投去的視線，也終究，隻不過是過眼雲煙。
    [那麼我就先告辭……]
    [政宗我回來了——誒，今天有客人？]
    我聽見清朗的女音，高跟鞋踩在地麵上傳來輕微的震動。我抬頭看見一張熟悉又陌生的麵孔，那瞬間我隻感覺自己瞳孔狠狠收縮，那是一個與小野寺叔叔有七分相似的女人，不像的三分隻不過是她的麵龐與五官更柔和，柔和的如同水一般看不出輪廓，所以她給我的感覺是模糊的，不僅隻是容貌，更是表情，盡管她擦了粉色晶透的唇彩的嘴唇弧度是上揚的。
    [熏衣小姐？還真是久仰了。]我扯了扯唇角，勉強擠出了一絲我自己都說不清楚算不算笑容的微笑。
    [誒？真是個漂亮的小姑娘，]她把提包扔在了沙發上，[久仰什麼，這麼客套！——你叫什麼名字？]
    [小野……嗯，出，我叫出。]我不能告訴熏衣我真正的名字，在我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我很及時地刹了車把那幾個字硬生生地逼了回去。
    小野寺叔叔沒有再來找過高野那一定是不想打擾到他，所以我也不能。
    高野政宗的眼神裏有著一閃而逝的詫異，我看的很分明。
    [出麼？小出要不要一起留下來吃個飯？看你的校服是洛川大學的吧，何年的同學麼？嗬嗬真是大學了呢！他都從來沒有請過同學到家裏來……對了，何年呢？]
    [拿藤野老師剛發過來的原稿去了。]高野接了口。
    [是麼，小出你喜歡吃什麼？今天吃什錦蔬菜，小出你吃青椒的嗎？]高野熏衣拍拍我的臉。
    [不，不用了，謝謝阿姨，不過我回家還有點事，所以……]
    [啊，那真是可惜了。]熏衣順勢坐到高野旁邊，[那麼記得下次來玩哦！]
    我一時說不出什麼話來，在與高野交談的時候知道有這麼個女人的存在時我有過為小野寺叔叔的不平，但是在真正麵對上她的時候我才發覺我一點都無法討厭她。真是個美麗的女人，她不算年輕但是卻有股讓人很舒服的感覺，就是那股感覺讓我心中一點點沉下了下去，甚至我還為自己起先的那股不平而不安。我隻能謝絕了她熱情的好意，在門關換回了自己的鞋子，推開門時映入眼簾的就是何年，我看見他的手上什麼都沒有，然後隱隱發覺事情一步一步開始越軌。
    [你知道了？]
    [門沒關，我一直都在外麵。]他輕輕開口，[母親剛剛回來，不過薰衣草能遮住我，走吧，有些事情……我想向你求證一下。]
    仍然是走在那條漫長的放佛沒有盡頭的街道上，天還沒有暗下，隻不過原先那些回家的孩子都消失了，現在剛好是晚飯時間，隨處都是各家各戶溢滿出來的菜香。我和何年並肩走著，他動了動嘴唇但是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我想我的到來一定很殘忍，至少對高野何年而言，是這樣。
    [剛好順路麼？我想去拿原稿。]何年終於開了口。[嗯，沒關係，我也想走走，清淨一下。]
    我聳聳肩，[你想說什麼？說吧，我盡量不刺激到你。]
    他忽然就笑了，笑容裏看不出有一絲陰霾。我想我或許對這樣的男生提不起什麼太大的好感，因為他能裝能掩飾。明明就是個不該相遇的日子偏偏相遇，我甚至還讓他知道了這個年齡不該知道的事，而他卻仍然能笑出來，笑容裏竟然沒有傷感。
    [嗯，很早就看出來了，父親的眼神不在母親身上。]他說。
    [別告訴我做文學的都這麼敏感，我還以為你不知道。]我望了望他，[還有你不該為你的母親感到……不值？或者是……悲涼？]
    [以前有，不過這麼久了，我也習慣了。]他仰起頭，長長的睫毛被覆蓋上了一層橘色，[相反的，我倒是為我的父親感到一絲安心，這麼多年他都不知道那個人的消息，所以他很不安，現在他知道了那個人的情況，我感覺他好多了，至少麵對你的時候，我才感覺到他是真實的。]
    [你是他兒子都感覺他不真？]我微微皺眉，[雖然我也曾經對小野寺叔叔有過同樣的感覺，不過……]
    [我說啊，你會怨我麼？]他忽然停下了腳步，[或者是，你會怨我母親麼？]
    [不會。]我也停下了步子。
    [好吧，其實我想告訴你，母親她整過容，光看就看的出來，她的表情很多時候又僵硬又模糊。]何年輕聲說。
    [嗯，第一眼我就看出來了，]我冷冷地笑笑，[她故意整容成小野寺叔叔的樣子麼？]
    [果然沒錯啊，我看過母親以前的照片，很漂亮，何必去把自己弄成那個樣子，我有過猜測，現在肯定了。]何年淡淡地靠在了旁邊的櫻花樹上，[還有，我不是他們的孩子，嗯，在孤兒院裏被領養的。]
    我狠狠地一個激靈，然後抬頭去尋找他的目光，他沒有看我，雙眼望著遠方沒有焦距。何年的樣子讓我一點點地垂下頭去，有種叫做疲憊的感覺慢慢籠罩了上來。
    [當然，小野寺也選擇收養了你。]良久，他才再度開口，[所以，誰都沒有……背叛誰吧？]
    [才不是……不是……]我慢慢蹲下，抱著腿將自己蜷縮得更緊，我不想抬頭不想看見任何東西，我隻能輕輕重複著那不成調子的話語，何年拍了拍我的背部：[誰才是錯的那個……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不能下定義，你比我更脆弱，但是十八年都過去了，我們誰也不要提起，行麼？]
    [我不會再打擾你們，我知道的。]我壓抑著自己的聲音，[所以你可以走了，真的，我休息一下就沒事。]
    我不知道是怎麼回到家的，何年一直都在我的身後，但是我不想再去管任何人，任何事。難怪當初桐島先生不想讓我知道這些事情，他說我太小。盡管我現在已經大學但是卻仍然難以接受。
    不是因為小野寺叔叔與高野都是男人，我打小就知道桐島先生與橫澤先生是一對，所以我從來都不會對同性之戀產生任何異樣的感覺。可是我不知道我是怎麼了，何年對我說他們誰都沒有背叛誰時我心中忽然有了憤慨的衝動，這麼多年同小野寺叔叔在一起的生活讓我很自然地選擇了偏心。
    至少高野身邊還有一個女人，一個能陪伴他的女人，即使小野寺叔叔不在他也可以活的很好，除了思念。
    可是小野寺叔叔呢？他此時一定又是一個人在家裏守著孤獨和寂涼，慢慢地數著天邊的星星吧？
    真是不甘心啊。
    [出君你去哪了啊，現在才回來！]日和噔噔地跑來，[我給你留了飯，要不要幫你熱一下？]
    [那麼就麻煩你了。]盡管是背對著何年，但是我也知道此刻他的臉上一定又是那種微微地笑容，那種看似親切實則淡漠的大哥哥式的笑容。
    [是你！]日和眼睛一眨，[誒你是那個……]
    [我肚子餓了你給我快去熱飯。]我一掌扣在她頭上，順勢打斷了她的話。
    [真是的！]日和望向何年吐了吐舌頭，然後一溜煙地跑向小廚房。
    [還真是活潑。]何年笑了笑。
    [你可以走了，]我脫了鞋子，[我去廚房看看，省的那個不會用煤氣的家夥又在做破壞。]
    [好好休息，不要再想了。]何年說罷後就順手替我關上了門。我搖搖頭然後走進廚房，日和果然托著下巴狠狠地瞪著煤氣灶皺眉，我隻有聳聳肩：[我來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