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中秋第二天，宮人們都忙著打掃，錦之穿過長長的宮廷閣廊，心裏忐忑不安，王太妃傳了宮人來，說是她宮裏皇帝賜了點霍羅小國進宮來的蜜膏，邀錦之一塊去嚐嚐。
    自從上次柳妃對自己說王太妃很有可能是奸細之後，錦之對王太妃一直充滿了恐懼，雖然這麼久以來王太妃一直對自己很好。
    到了玉熙宮，王太妃早就在外麵等著了。“錦之，這天剛轉涼不久，你怎麼還穿這麼點。”王太妃的關心一點也不假，她是真的心疼著這個小丫頭。
    “多謝太妃的關心了，錦之不覺涼。”錦之說道。
    “快進來吧，這霍羅蜜膏味道真的是極好，百裏飄香，這送來才不一會兒，我這玉熙宮裏就全是它這香味兒了呢。”
    進了玉熙宮，隻見桌上有幾盆黃色的糕點，錦之倒還真沒有見過，一股香味迎麵撲來。王太妃親手拿了糕點遞給錦之，錦之也不好推辭，接過來品嚐起來，真是有一番別樣風味，甜而不膩。
    錦之想起墨玉說過的話，表麵上一定要與王太妃交好，若是挑明了，錦之和柳妃都有可能有危險。
    王太妃見錦之愣愣的，心裏那團疑心也困了自己很久，今天終於忍不住問起來，“錦之，我冒昧地問一句，你真是慕成俊將軍的女兒嗎？”
    這一問，把錦之嚇了一大跳，蜜膏差點滑落，“太……太妃娘娘，你這麼問是什麼意思？”
    “錦之，你背上為何會有雪蓮標誌？”
    “錦之生來就有，很多人身上都有胎記，不足為奇。”
    “可這雪蓮標誌實在罕見。”
    “罕見不代表沒有。”
    “錦之，你的母親叫什麼名字？”
    “先母岑子珊，是覲州人士。”
    “那你父親有沒有其他兄弟？”
    “父親是慕家獨子。娘娘，你為何要問我的家世？”
    “你們先退下——”王太妃吩咐其他下人都離開，錦之心裏一緊，卻不敢表現出來。“錦之，不瞞你說，我懷疑你是大寧朝遺落的公主。”
    “太妃娘娘你在說什麼？！我怎麼會是寧國的公主？我很清楚地告訴娘娘，我的父親叫慕成俊，是為北宸討伐後梁戰死的慕將軍！我的母親名叫岑子珊，是覲州首富岑斐之女。娘娘你還有什麼想知道的？——娘娘，你莫不是寧國派來的細作？”錦之一緊張，把墨玉再三囑咐的事情拋諸腦後，到這地步，錦之隻能進無法退了。
    王太妃突然解開自己的衣襟，脫下衣服，將光潔的背對這錦之，一塊雪蓮的標記赫然映入錦之的眼簾。那是……什麼……
    和自己的胎記竟然一模一樣！
    “王太妃你到底是誰？！”錦之驚問道。
    王太妃整理好衣物，“我叫趙璃，是寧國寧王的親妹妹。”
    錦之往後退了幾步，“你真的是寧國的細作？”
    “是——你不用怕我。”王太妃走前幾步。
    “你不要過來——你說，二皇子是不是你殺的？你為了拿行軍圖，結果正巧被二皇子撞破，所以你殺人滅口！”錦之害怕地往後連退了好多步。
    “是，我不否認。”
    “劊子手！王太妃，你可曾想過他隻是個未成年的稚兒！你可曾想過他的母妃因為他的死去夜夜以淚洗麵？”
    “錦之，我沒有辦法，為了寧國，這些人必須要犧牲，錦之，你說我不曾體會喪子之痛，可是你又有什麼資格來評價我這個亡國之奴呢？我的國家一夜之間消失殆盡，我的族人慘遭屠殺，我看著我的手足，看著我的父皇母後，他們一個個棄我而去，你可知道那種痛？……”
    突然，玉熙宮的門被撞開了。
    進來的是皇帝、皇後、柳皇貴妃、三皇子眾人，隻聽見皇帝冰冷的聲音，“拿下——”
    錦之永遠記得，王太妃被押走前的那個眼神，沒有怨恨，有的卻是一種疼惜，她沒有恨錦之引來了皇帝他們，卻對錦之投來那樣一個溫情的眼神，她明知等待著她的命運會是怎樣的，可是她無怨無悔，她的一生注定要為寧國犧牲，現在終於到頭了。
    錦之愣在那裏，說不出話來，隻聽到耳畔柳皇貴妃的聲音，“還好我跟著錦之來到這裏，才逮著原來是這個賤人殺了昱兒，她一個太妃死不足惜……”錦之腦子地嗡嗡想，柳妃後來講什麼，她什麼都聽不見，任由墨玉摻著回玉屏宮。
    風雨欲來，錦之看著低沉的天空，整個人似乎失去了重心。
    王太妃，那個處處照顧自己的女人，那個對自己真心好的女人，那個對自己說要把你當女兒疼的女人，卻被自己的一個小疏忽，要自此斷送了性命，錦之想到這，突然嚶嚶地哭起來，墨玉擔心地不知所措，一個勁兒地安慰她。
    還沒到玉屏宮，大雨就來了，錦之不肯回宮，墨玉沒法子，就陪她站在雨裏淋雨，錦之一邊哭一邊喃喃道，“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啊……”
    錦之自己也不知道為何她今天會這麼難受，心裏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那個女人，和自己似乎有著什麼聯係。
    第二日，宮裏傳出消息，寧國奸細，趙璃，在天牢裏服毒自盡了。
    很快皇帝廢除了長公主李承萱的名號，貶為庶人，長公主為了不連累駙馬，自動遞上休書，隨後皇帝命人將李承萱送至中州蘇河鎮。小公主吳奕由駙馬撫養。由於駙馬吳舟乃是吳太師之孫，且不知情，皇帝並沒有多加怪罪。
    李承萱在去中州的路上，卻因為長途勞累，且思母心切，重病不起，尚未抵達中州，就藥石不靈，撒手人寰。
    消息傳入宮中，皇帝念及兄妹之情，將她追封為勄泰長公主。
    而鎮南大將軍的女兒王彤在送嫁當日就被殺害，這麼多年過去了，王逸鶴才得知真相，悲慟不已，臥床不起，辭去軍中事務，皇帝派人前去安撫，並將鎮南大將軍之位安排由王彤之弟——年僅三十歲的王旻堯接替。
    由於皇帝一行人沒有聽到趙璃與錦之之前的對話，對錦之並沒有產生懷疑，更不知道什麼胎記的事情。
    趙璃的死，對錦之來說，是一個很大的打擊，連日幾天，她都沒有出玉屏宮。
    消息很快就被寧國知曉了，寧王和四王爺沒有表態，到是趙如玦氣不過，“寧王，父王，姑姑一生為寧國奉獻，現在竟為複國計劃犧牲自己，此等巾幗氣概是我寧國好兒女的典範，為何你們二人卻沒有絲毫態度？死的是你們的親妹妹啊！”
    “如玦，你在和誰說話，快向寧王認錯！”四王爺趙珩喊道。
    “阿珩，如玦說的不錯，是本王沒用，阿璃死了，本王卻不敢作聲，生怕北宸的皇帝怪罪下來，是本王沒用，阿璃為了寧國付出太多了，是我寧國欠她的，倘若我趙珀有朝一日複國成功，我必要那北宸皇帝付出性命來償阿璃！”說著，寧王趙珀的眼眶也濕潤起來。
    “爹爹不哭，阿瓏疼爹爹，爹爹就不會傷心了。”這個小兒是寧王趙珀的次子——趙如瓏。
    他懂事地拂去寧王的淚水，“若複國惹得爹爹如此傷心，這國不複也罷，阿瓏不想看見爹爹哭。”
    寧王寵溺地抱起他，“國不能不複，爹爹要讓阿瓏做寧朝的二皇子。”
    “那哥哥呢？哥哥做什麼？”
    “哥哥當然是太子了。”
    “阿瓏也想做太子可以嗎？”
    “哥哥是爹爹的長子，這太子的位置隻能給他的。”
    “若是哥哥才能不如阿瓏呢？爹爹還會把位置傳給哥哥嗎？”
    “阿瓏聽話，哥哥在北宸受了很多苦……”
    想起長子，寧王心裏又不是滋味，便不再說下去，趙如瓏也聽話地不再問。
    趙珩和趙如玦站在一旁，不便多說，寧王府裏陷入了長長的沉默。
    四十年多年前，寧朝哀帝執政，奢靡之氣充斥著整個寧王朝，宮宇同天地之規量，齊日月之輝光；哀帝宮中佳人共計一千四百多人，光皇後先後立了有十餘位之多，太子趙珀由已故的文惠皇後所出，四皇子趙珩和公主趙璃由當時在位的文靖皇後所出。哀帝趙輝共有八十多位兒子，五十多位女兒，北宸大軍攻進寧朝皇宮的時候，有很多還沒有封號的皇子公主都喪命於這場屠殺中。趙輝受降後自縊，文靖皇後不堪受辱，服毒自盡。盤踞在這片大陸東邊長達四百多年之久的寧王朝轟然倒塌。
    太子趙珀受降後，北宸賜封寧王，並世代對北宸俯首稱臣。寧王成年後與南燕朝公主慕容佩完婚，育有兩子，長子趙如璋，在北宸京中做質子。次子趙如瓏，今年剛滿十歲。
    這多年過去了，盡管繁華鼎盛的寧朝已成曆史，然，寧朝後代，一個人都從未忘卻過要複國的堅定決心。
    一上高城萬裏愁，蒹葭楊柳似汀洲。
    溪雲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滿樓。
    鳥下綠蕪秦苑夕，蟬鳴黃葉漢宮秋。
    行人莫問當年事，故國東來渭水留。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