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八月十五。月圓人團圓。
    中秋節是北宸最重要的節日之一。
    開國皇帝李耘出生在富裕的官宦家庭，其父是前朝章州太守，後被人誣陷，李家十四條人命慘遭滅口，唯獨李耘與其姐李妦。
    李耘於章州起義，隻手在外打天下，李妦在家中幫李耘照顧年幼喪母的一雙子女。李耘成功奪得政權後，將他唯一的姐姐李妦封為永泰公主。永泰公主於李耘稱帝後一年即病歿，年二十五，尚未出閣，李耘心痛不已，在北宸皇宮西邊建了念姊亭，日夜香火供奉，並將他自己的女兒的名字改為李婉怡，以紀念姐姐的名字——“妦妦婉婉，妖妖怡怡”。
    後來每一年的中秋節，李耘都倍感孤獨，為了緩解這種沒有親人的傷感，每年中秋之夜，他都要北宸皇宮熱鬧非凡，這種習慣常年流行，到現在，中秋節儼然已經成了北宸最重要的節日了。
    煙火表演已經開始了，這種絢麗的盛世是宮裏人最喜歡欣賞的。錦之今天也特地換上了平日裏很少穿的烏金雲袖衫，挽了一個瑤台發髻，又在墨玉的巧手下畫了淡妝，再往鏡裏一照，果然不同於往日，襄允見了，一定更歡喜吧，錦之在心裏暗笑自己。
    今天的中秋宴設在金川閣，錦之和王太妃一同前往，皇帝李承澤已經端坐在最上頭了，左邊坐著皇後和太後娘娘，右邊本應是皇貴妃的位置，今日竟日坐著敬妃符芊芊，敬妃旁邊則是端妃李斕月和惠妃李玉晗，再往右頭則是杭嬪和董嬪。
    下頭第一位坐的毫無疑問是太子李襄允，他穿著明黃色的金冕服，襯的他氣質更貴氣逼人，他旁邊坐著太子妃傅芸雙，傅芸雙著一件錦繡雙蝶細花衫，她有著西涼所有女子都羨慕的美麗，這種美，在北宸佳人如雲的後宮依舊可以豔壓群芳。她安靜地坐在太子李襄允旁邊，在錦之看來，卻有著不一樣的般配。
    傅芸雙之後依次坐著太子側妃徐懿，陳婉，還有湘雪。
    按照規矩，太妃是坐在下頭最末端的。王太妃和錦之依次坐了下來。
    今天沒有到場的是三皇子李襄雋和皇貴妃柳如依，皇貴妃剛剛遭受了喪子之痛，三皇子正陪著她，這連月來也不見好轉，太醫們也是束手無策。
    表演才開始不久，錦之就偷偷地跑出來了，她準備去看看皇貴妃，畢竟從小在太子府長大，雖然柳如依對自己不好，但這麼多年不可能沒有半點情分。
    到了鳳曳宮，宮內燈火很暗，和那頭燈火通明形成了鮮明對比，更襯得柳如依此刻的可憐，她才喪一子不久，宮裏就這樣鋪天蓋地的慶中秋了。而她卻落寞的在這鳳曳宮裏，獨自思念歿去的兒子。
    “皇貴妃娘娘，三皇子，太妃娘娘來了——”有宮人稟告道。
    “哪個太妃娘娘？”柳如依半臥在軟椅上。
    “慕太妃。”
    “錦之？她怎麼來了？——”
    “皇貴妃，不歡迎我這個不速之客了嗎？”錦之已經進來了，手上端著一盆桂花水晶糕。
    “嗬，我哪敢，太妃娘娘。”柳如依特地加重了最後四個字。
    錦之倒也不在意，把糕點往桌上一放，“柳妃娘娘，你還是叫我錦之好了，自從上次的事情，錦之也沒過來看過你，理應是我的不是，今天特地叫人做了點糕點來，娘娘連月來清瘦了不少，還是需要好好調養的。”
    “你這丫頭說話還是這麼好聽，怪不得皇上以前疼你，李襄允也慣著你，現在不一樣了，做了太妃，倒也有興致來看我個病罐子。”
    “娘娘說的哪裏話，錦之是在太子府長大的，來看娘娘也是應該的。娘娘，這糕點還是趁熱吃，涼了可就不香甜了，娘娘身子不好，也不應該吃涼物。”
    柳妃一聽這話，心頭也是一熱，自從皇帝登基之後，後宮又多了這麼多的新人，皇帝已經很久沒來她宮中了，前不久自己的愛兒又不明不白地被殺害了，這一連串的打擊，實在讓她措手不及。
    “難為錦之的心思了。”柳妃眼眶一熱，“錦之，這宮裏，現在就你還惦念著我……”說著，淚水“滴答”掉在了她的裙擺上。
    “母妃…”三皇子喚道。
    “雋兒，你先出去一下，母妃有話要和錦之說。”
    “那……還請太妃照顧好母妃，兒臣告退了。”說著便退了下去。
    錦之也是一驚，平日裏柳妃對自己並不是很好，此刻怎麼連自己的兒子也屏退，就為了有話和她說？
    “錦之，我不知道這宮裏我還能信任誰，我總覺得宮裏到處都是奸細。”
    “奸細？……”錦之驚訝道。
    “錦之，你是我看著長大的，除了你，我不能再相信別人了，最近我看你和那王太妃走的很近，我還是想勸你離她遠一些……這個王太妃，很有可能是假的！”
    “假的？！”錦之驚呼。
    “王彤乃是鎮南大將軍的獨女，她有一表姐叫做蘇芳，兩人在南方未出閣時被譽為‘南都雙絕色’，這蘇芳亦是我娘家遠親，這兩姐妹的畫像我曾在娘家見過，與此時的王太妃有著天壤之別……”
    “可畫像畢竟是年輕時所畫，王太妃此時已經有四十多歲了，與畫像不符也情有可原。”
    “畫像中的王彤眉間有一刻紅痣，可此人卻沒有，容貌會因年齡而改變，但痣總不會憑空消失吧。”
    “那隻憑畫像推斷……”“不僅僅是畫像，我曾路過玉熙宮，見過玉熙宮樓頂有一女子，為王太妃將信送出宮去，她們兩人又偷偷談論些什麼，你想一太妃怎麼會與宮外頭的人有聯係，隻能說明，她很有可能是宮內的細作！——昱兒被殺當晚，正是皇帝與太子還有昱兒談論攻打中魏那夜，昱兒為了仔細研究行軍圖，所以留在乾宇宮，但卻不想……”柳如依講到這裏，泣不成聲。
    “娘娘，你的意思是，有人想去偷行軍圖，卻不想被二皇子撞個正著，所以心生歹意，將二皇子殺害？”
    “不錯，且宮裏的仵作都驗過了，是匕首所傷，並且這匕首很有可能是一女子所有！”
    王太妃！——錦之差一點就脫口而出，不會的，不會的，王太妃怎麼可能會殺二皇子呢？不會的！
    隻見柳如依噗通一聲跪在了錦之的麵前，泣不成聲，卻又故意壓低聲音，“錦之，這宮裏我誰都不敢信，我以前是對你不好，可是你看在死去的昱兒的份上，幫幫我，幫我一定要查出是誰殺了昱兒……”
    錦之也是心生不忍，忙去扶她起來，可是她卻一個勁地求錦之答應，不肯起來。錦之沒有辦法，“娘娘，我會的，我會的，娘娘你不要哭了。”錦之看著她，心裏也是深深的疼，這樣一個女人，無依無靠，如今兒子死於非命，讓她差點也搭進半條命。
    窗外煙火明明滅滅，襯托這屋內更加清冷，所有人都在團聚，他們臉上洋溢著節日的喜慶，他們絲毫不會察覺道，有這樣一位母親，因為兒子的死，傷心欲絕；他們亦不會察覺道，在這個深宮中，他們自以為安全的宮廷裏，到底已經安插進了多少的細作。
    王太妃可能是，董采薇可能是，杭慧雲可能是，李斕月可能是，李玉晗可能是，甚至連太子府裏，徐懿可能是，陳婉可能是。
    可是現在看來，王太妃的可能性最大。
    好好安撫了柳妃娘娘之後，錦之沒有再折回金川閣，而是直接回了自己的玉屏宮。
    惜玉嘀嘀咕咕抱怨要去看表演，卻被墨玉狠狠地瞪了回去，錦之看在眼裏，“墨玉，你讓她去吧，你留下來，我有話要和你說。”
    惜玉這才興高采烈地和其他兩個丫頭一道走了。
    “慕姑娘請說。”墨玉道。
    “墨玉……我們宮中很有可能混進細作了。”錦之低聲道。
    “慕姑娘是哪裏聽說來的？”墨玉倒是不慌不忙，曆朝曆代，宮廷中都會有其他國派進來的細作，因此每年的選秀是格外的嚴格。
    “二皇子這次無故遇害，到現在沒查出個所以然來……”於是，錦之將柳妃的推斷全部對墨玉說了一遍，墨玉的思維性很強，分析下來，倒也覺得柳妃的懷疑很有可能。
    “那我該怎麼辦？”
    “慕姑娘現在能做的，隻能與王太妃表麵上交好，讓她不起疑心，一旦她有了疑心，很有可能會把我們甚至是柳妃滅口！”墨玉道。
    這一番話聽的錦之頭皮發麻。
    “錦之——”這一聲，正是李襄允。
    墨玉看到太子來到，便會意地退了出去。
    “你叫我好找啊，原來是回這玉屏宮了，剛聽說你去鳳曳宮裏去瞧柳皇貴妃了？”李襄允問道。
    “嗯……她一個人孤單，我去看看她，怎麼說，我也是在太子府裏長大的，她是我的長輩。”
    “你不怕她用簪子刺你了？”襄允擔憂道。
    “襄允……她也是個可憐人。”
    李襄允執起錦之的手，“不說這些了。剛怎麼離開了，表演不好看？”
    “唔，不好看，看的我發酸。”
    “發酸？”
    “看見你和幾個妃子坐在一起，我心裏難受，我又不是聖人，這種事情忍不得。”
    “噢……我懂了，有人吃醋了。”
    “誰吃醋了，誰要吃你的醋。”錦之被氣的臉都紅了，襄允看在眼裏，“噗哧”地一聲笑出來，將頭埋在錦之的脖頸上，這裏有淡淡的香味，很好聞。
    “錦之，我李襄允絕不會辜負你，你這般對我，是我李襄允此生最大的幸。”
    他呼出的熱氣打在錦之的脖上，酥酥軟軟，充斥著曖昧的繾綣。
    在很久之後，錦之再想起這句話的時候，也隻是笑自己傻，笑自己會這麼輕易他的承諾。在後來那些兵荒馬亂的日子裏，可是她卻是靠著這句話，一直相信她的襄允，相信他曾經是真正的愛過自己的。
    生命蕩滌輪回裏，你是唯一不忘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