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因為趙璃的事情，錦之整整兩個多月都沒有踏足柳妃的鳳曳宮。轉眼，又快要到除夕了。
    整整一年，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太多的人在錦之的生命中來了又走，錦之往窗外歎了一口氣，外麵又開始下雪了，這已經不是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今年的北宸比往年冷了許多，墨玉怕錦之著寒，在玉屏宮裏生了好幾個暖爐，惜玉偷懶，便和錦之一直呆在玉屏宮裏，看著外麵雪紛紛的，入了冬，整個人都懶了下去。
    “惜玉你這丫頭，越來越不懂事了，慕姑娘慣你慣的這般的無法無天……”墨玉一進來就看見惜玉和錦之坐在一塊也不做事。
    “墨玉，沒事的，你也快來休息會，這外頭也不知道怎會這般冷。”錦之道。
    主仆三人就在溫暖的玉熙宮裏坐著聊著，一個下午倒也過快，直到天黑了，外麵想起了炮竹聲。“啊——今天是小年夜了嗬。”錦之道，“我是過的日子都不曉得了。”
    “明晚上宮裏頭有宴，慕姑娘帶我和姐姐一起去可好？惜玉可喜歡看除夕夜的表演了。”惜玉撒嬌道。
    “既然惜玉想去，明天兒個就去吧，反正去湊個熱鬧。”錦之本來是不想去的，看著李襄允和他的嬪妃們坐在一塊，她心裏就有疙瘩。
    惜玉高興地跳起來，“多謝慕姑娘，明兒個我要好好打扮，難得能有機會去參加除夕宴呢！”
    “瞧這潑猴子……”墨玉和錦之都笑起來。
    第二天剛入夜，宮裏巨開始燃起了煙火，照的整個宮廷炫目萬分。
    錦之想到一會要見到李襄允，便特地換上了雙襟絲絨錦緞襖，叫墨玉梳了時下最流行的留邊朝雲髻，又挑了上次宮裏賞下來的南江雲翠玉耳環戴上，銅鏡裏一照，連墨玉也是吃了一驚，“慕姑娘這一打扮，這是堪比瑤池裏的仙子哪。”
    錦之低頭一笑，淡色的腮紅襯的她格外嬌羞，“墨玉你還真是謬讚，我哪比的及天上的仙子，要讓她們聽到了，指不定笑話我呢。”
    過了今天，她就十五歲，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今日宴會依舊擺在金川閣，錦之一入場，場內便投來好多驚豔的目光，特別是幾個年輕的娘娘，眼裏卻盡是極度與不屑。
    “已經是太妃了，還打扮的如此豔麗，真是不懂規矩。”李斕月低頭說道。
    “哼，聽說她和太子有染，這種女子不守婦道，真是汙了咱們的眼呢。”李玉晗的嘴巴更加毒，跟著李斕月符合道。
    符芊芊倒也沒說什麼，手裏似乎一直攥著什麼東西，坐在她旁邊的就是董嬪董采薇和杭嬪杭慧雲。趁著李斕月和李玉晗不注意，她偷偷地將紙條塞給了杭慧雲，杭慧雲也是一驚，但馬上會意接下了。
    場內人越來越多，杭慧雲不敢打開紙條看，馬上把紙條塞進了自己袖口，又用眼神向符芊芊示意，符芊芊便坐定了，不再理會她們。
    太子李襄允是最後來的，後麵跟著太子妃傅芸雙，太子側妃徐懿、陳婉、湘雪。錦之的目光不肯一刻離開那個人，他冠宇英姿，衣帶飄逸，英俊的如同畫裏走出來的一般。
    待人齊之後，皇帝便宣布宴會開始，一時間，全宮廷的煙火齊放，整片天空被照的有如白晝。又是除夕夜到，一樣的景，一樣的人，可是心境卻不一樣了，她還記得那時候她有疼她的太子爹爹和襄允哥哥，她還記得如今這個高高在上的君王在雪地裏抱起她，對著所有人說“慕錦之是我李承澤的女兒，這次宴會結束，就冊封她當公主，是本太子的嫡長公主！”，可是如今呢，他是帝王，他曾經疼愛的“小女兒”卻成了所謂的太妃。她還記得她在那個舞台上跳的《花團錦簇》，那是太子府喬師傅教她的，她從小就喜歡跳舞，可是她卻沒有料到，卻因為這次，她的命運會被改變，她再也不能拉著她的太子爹爹撒嬌，再也不能當眾喚她最深愛的人一聲“襄允哥哥”了，一切的一切都不一樣了。
    錦之還記得昔日在太子府裏，那時候還是皇孫的李襄昱和李襄雋常常趁著李襄允不在而欺負她，討厭她這個明明不是公主卻搶走了他們父親的愛的女孩。可是才一年光景，李襄昱卻已經與他們天人永隔了，他在天上過的好麼？他還會想起自己這個令他們生厭的慕錦之嗎？
    錦之還是會想起王太妃，那個在這冰冷的宮裏真心對自己好的婦人，她的身上有娘一樣溫暖的味道，讓錦之安心，可是卻因為自己的疏忽而間接害死了她。她會原諒自己嗎？
    今日晚宴少了很多人，少了客死異鄉的長公主李承萱，少了被貶中州的二皇子李承嶧，少了駙馬吳舟和那個陷害過錦之的小公主吳奕，少了在廟中祈福的太妃們，在這除夕團聚之夜，她們卻仍要常伴青燈古佛。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今夕似何夕，眼前的場景似乎與去年的場景重疊，錦之仿若置身與幻境，直到一曲《江南風光》想起，才打破了她的思緒，回到現實。
    領舞的正是去年被錦之代替的那妙齡女子，她的舞技精湛，舞姿漫柔，比起錦之來更勝一籌。
    她穿著桃紅色的舞藝，其他舞姬皆著綠色輕紗衫，遠遠望去，正是萬碧叢中一點紅，美的賞心悅目。
    領舞的女子長袖善舞，掠過天際，發絲隨風飄揚，風情萬種醉人心。隨後綠衣舞姬圍成一圈，將她高高托起，她的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屏扇，扇在她手中翻轉自如，扇風一變，忽的，花瓣從天而降，飄飄灑灑，讓人猶如置身於花海中一般，美到窒息。
    眾人從未見過如此精湛的表演，看到猶如癡了一般。
    領舞的女子首先拘禮退下，隨後綠衣舞姬散開退場，其中卻有一人卻往前走去，看的人都還以為還有什麼精彩的表演，都翹首以待。
    “秦嫣這是什麼了？——”舞姬中有人輕聲問。
    “是啊，快去叫她下來。”領舞的女子道。
    “可這會誰還敢再折回去啊……”舞姬們也是緊張的亂了分寸，不知該怎麼辦。
    隻見那個叫做秦嫣的舞姬褪去了身上的綠衣，裏麵竟是一件流光羽絲衫，在燈火的照耀下，散發出有如琉璃十色的光彩。
    下麵的樂師也是一頭霧水，不知道該奏什麼樂。領舞的女子心裏想到私下裏經常看見秦嫣偷偷練《離別曲》，忙提醒那些樂師奏這一曲。
    果然，秦嫣隨著《離別曲》的曲調跳了起來，她的舞姿是這般優雅，卻又似乎充滿了無盡的哀傷。《離別曲》是相傳一妹妹對遠征的哥哥表達思念時所彈之調，哥哥最後卻戰死異鄉，魂魄歸來，見了妹妹最後一麵。
    錦之遠遠望去，那女子哀傷的臉上卻分明有晶瑩的淚水，眾人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絕美的舞技，對她突然的出場並沒有做出多大質疑，台下的舞姬也是放下了心。
    “沒想到秦嫣跳舞跳的這麼好……”那領舞的女子也是看的出神。
    秦嫣越跳越偏離舞台中心，卻越來越接近皇帝坐的位置，她跳到高潮，連續轉了好幾個漂亮的弧度，一下子轉到了皇帝麵前，隻見手裏抽出一把匕首，寒光瞥過她冰冷的眼神，她持著匕首直接衝下皇帝心口的位置。
    皇帝見勢不好，忙想躲開，卻不料還是慢了一步，那匕首直直地插進了他的腿上，血瞬間有如泉湧。皇後忙上去推開那秦嫣，侍衛衝上前把她按住，她倒也不掙紮，目光如炬，嘴邊冷笑，“哼——你中了一品鬼醫的‘千山雪’，狗皇帝，等死吧！你殺我兄，欺我嫂，你欠我慕家的，今日就要你還清……”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皇帝身邊的太監掌了摑。
    皇帝驚恐萬分，禦醫早就已經來了，幫他的傷口簡單的處理，那血才沒一會功夫就變成了暗紅色，透著說不出的詭異。
    慕家……慕家……
    錦之的腦海裏，隻有這兩個字，是不是她的慕家呢？不會的，她昔日的太子爹爹怎麼會做這種事呢？不會的。錦之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地否定自己的疑惑。
    “皇上，這賤婢怎麼處理？”侍衛首領的那人跪下詢問道。
    “要解藥！問她要解藥！”皇帝疼得額上汗水直流。
    “此解藥隻有一品鬼醫陸靖軒有，他已死多年，狗皇帝你還是等著下地獄去問他要吧！……”
    那太監扳住她的喉嚨，她的嘴邊已被剛才那一巴掌打的直流血，“識趣的快快把解藥交出來，不然聖上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太監陰陽怪調地脅迫道。
    那女子依舊冷笑，皇帝也是盯著她看，表情從最初的茫然到最後的震驚，“你，你，你是慕成俊的妹妹，慕，成妍！”
    “嗬，難為皇上還記得我。”她笑起來的弧度卻分外的美豔，襯著她此刻蒼白的臉，有一種絕望裏的肅殺的美。
    錦之更是震驚的說不出話來，那眼前，這人，是……是自己的姑姑！她是為父親來報仇的，她為什麼這麼說，為什麼說皇帝殺他兄，難道，難道是皇帝殺了錦之的父親！
    “李承澤，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讓人在戰場中假扮後梁軍，倒戈相向，暗中殺死了我哥哥慕成俊！”那女子繼續道，神色愴然。
    錦之已經聽不見場內所有的聲音，這麼多年來，原來，她一直在認賊作父啊，她還曾經喚他“爹爹”，她是多麼的不孝啊。甚至，她還愛上了殺父仇人的兒子！這該是多麼的可笑啊！上天，你為何要這般愚弄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