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泠兮回到景宮時正是黃昏，她直接趕去了清盛園，走到老景皇居住的院落，剛剛踏進院門，一個金衣少年便從屋中迎了出來，見到她時一聲“姐姐”脫口而出，隱含哭腔。
    夜泠兮伸出雙臂擁住飛奔而來的少年，三年不見，她的淳兒容貌雖未大變，卻長高了許多許多，正變聲的嗓子說話時微微沙啞。
    此刻她和他卻都沒有心情享受久別重逢的喜悅，老景皇重病在身，恐怕難以撐過今夜了。
    二人走進屋時，一名婦人正準備從中退出來，看到夜泠兮時神色一震，隨即突然上前，在門檻處一把抓住她的手，壓低聲音道：“夜泠兮，渺兒呢，你把渺兒怎麼了？”
    “母後，父皇他還急著見泠兮姐姐呢！”夜淳之道。
    黎瀟對夜淳之的話充耳不聞，夜泠兮揮手想要甩開她，無奈她用力太大，而她功力盡失力氣不大，便沒能甩開，她冷笑一下，道：“太後娘娘肯立刻鬆手，我便放了她。”
    黎瀟的手被燙到了似地收了回去，夜泠兮未再看她一眼，便走了進去。
    夜淳之先走到老景皇床邊，握住他的手，道：“父皇，泠兮姐姐回來了。”
    “父皇。”夜泠兮上前握住他的手，“女兒回來了。”
    “泠兒……”老景皇看清夜泠兮時費力地一笑，“父皇對不起你啊，答應從你手中收回的江山，父皇可能還得再交給你……”
    夜泠兮連連搖頭，“不，父皇，您別這麼說……”
    “湘國，和寧國，以淳兒現在的能力，恐怕還難以應對……景國，隻能靠你啊……”
    “嗯，父皇，女兒……知道。”
    老景皇微笑，費力地點了點頭，“泠兒……父皇這些年……過得很好……多謝你……”
    “不，父皇，是女兒該感謝您的成全……”
    “朕的泠兒，值得。”老景皇笑得欣慰，頓了頓，接著道：“泠兒，淳兒，書櫃第三層左數第一個格子裏，放著朕這輩子最滿意的三幅畫，朕想要把它們帶走。”
    二人忙點頭表示記下。
    老景皇笑了笑，眼中神采奕奕，“現在朕想再看它們一眼，給朕取來吧。”
    夜泠兮離得近，應了一聲便連忙站起來去取。
    她的手指剛碰到卷軸，身後便傳來夜淳之的一聲哭喊：“父皇——”
    她的手一抖，垂下。
    七月初的一天，夜泠兮帶夜淳之去了豐源樓。
    等上菜期間，夜泠兮小口抿著酒，有點心不在焉。
    夜淳之看出她在走神，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問：“怎麼了？”
    “哦，沒事。”夜泠兮隨口答道，心裏卻在想，這華玉淞傳書約她來這裏見麵，讓她把淳兒也帶上不說，還不讓她告訴淳兒是他相邀，到底是在出什麼幺蛾子？
    夜淳之撇撇嘴，“你肯定是在想……”
    夜泠兮看他那神色就基本料得到他想說什麼，抬起眼睛正準備反駁，卻見他突然直勾勾地瞪著她背後，臉上流露出驚悚的表情，慌裏慌張地往兩邊看了兩下似要找地方藏起來，發現沒地方躲之後便一把抓住她的手，道：“泠兮姐姐，他跟你說什麼，你都別信啊！”
    夜泠兮挑了挑眉，回過頭笑道：“你要跟我說什麼？”一邊說一邊默默地往下扒夜淳之的手，失敗。
    華玉淞微笑著往夜淳之旁邊的座位上走，經過他時伸手撫摸他的腦袋，剛碰到夜淳之時明顯看到他抖了抖。
    “玉淞哥哥……”夜淳之哀嚎一聲，鬆開夜泠兮的手，往桌子上一趴，雙臂埋住腦袋。
    華玉淞將三年前就準備好了的告狀詞說給了夜泠兮。
    夜泠兮笑眯眯地伏低身子，“淳兒？”
    “啊……”
    “把頭抬起來？”
    “親親姐姐我錯了……”
    “好淳兒，不愧是我弟弟，幹得好！”
    華玉淞眉毛一挑。
    夜淳之猛地抬起頭，歡快地起身跑到夜泠兮身邊的座位上坐下，挑釁地看一眼華玉淞。
    華玉淞悠悠地喝了口酒，“你姐姐說得對，懂得認錯就還是好孩子。”
    夜淳之被噎得沒話說，朝他做了個鬼臉。
    華玉淞捏著酒杯瞟一眼夜泠兮，“若把我換成風琬逸，你絕對不會這麼說。”
    “還真讓你猜對了，不過誰讓你不是他呢。”夜泠兮咬著筷子道，隨即垂眸低低一笑。
    華玉淞將她麵上那抹緋紅看在眼裏，無聲地笑了笑，然後提高聲音歎了口氣，“唉！你為他一去三年，我等你可是等得不耐煩了。”
    “我知道，所以你今天迫不及待地約我來此。”夜泠兮笑笑，“不過，我的武功現在可是隻剩了個花架子。”
    “可你的身邊還多了個他。”華玉淞喝一口酒，“早就不可能和最初約定時一樣了，我也就不計較那麼多了。”
    “情況如果不是很糟，我不會讓他幫我的。”夜泠兮微微挑眉，“我也相信，情況不會很糟。至少，上次那樣的事，我是不會再做了。”
    夜泠兮微微笑，如今，為了他，她會更加珍惜自己。
    華玉淞仰頭將剩下的酒一飲而盡，起身伸了個懶腰，抱拳道：“既如此，公主，再會。”
    夜泠兮也站起身，抬手，“陛下請。”
    華玉淞走後，夜淳之叼著筷子道：“泠兮姐姐，這一次，你有多大把握啊？”
    “要不你拿這個問題來問問你自己？”夜泠兮壞笑，“這一次，我想讓你跟他打。”
    卓豐二十一年七月底，景湘再起戰火。
    卓豐二十一年八月底，華玉淞率軍駐紮在籟城，大帳之內，他對著一張地圖長歎一聲。
    開戰一月，他們的戰場從獻都變成了籟城，也就是說，他不僅沒能向對手腹心深入，反而被對手闖進了自己家。
    按照湘國的實力，不該有這樣的結果，是他的指揮出了問題。
    他以為他的對手是夜泠兮，開戰後便按著夜泠兮的風格來打，然而，半個多月後他才慢慢察覺出，對方的主要決策者並非夜泠兮。
    那種風格他極為熟悉又極為陌生，因為它三分像夜泠兮，三分像老景皇，還有三分他從未接觸過。
    他慢慢地笑了，搖了搖頭。
    他好像被泠兮耍了。
    ============================================================
    下章預告：卷三第09章：何以比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