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埃落定  第一章 不忍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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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說,天正十一年是一個豐收的年份,就連洋河裏的魚都像是被人施了法似的,沒頭沒腦地自己向網子裏鑽。
     老人還說,天正十一年自打入冬便連著下了好幾場大雪,瑞雪兆豐年,到臘月末的時候又下了一場大雪,直從臘月下到了來年正月,楚王陛下便是踏著那場雪來的。
     小童抬起頭問爺爺:“楚王陛下來的時候熱鬧嗎?”
     “熱鬧,楚王陛下親臨又怎麼會不熱鬧?”老人摸摸小童的頭,目光悠遠深長,仿佛回到了楚王陛下身穿黑色大氅從車上下來的那一刻。
     楚政從車簾後探出頭來看著眼前熱鬧的情景,映眼的是皚皚白雪漫天裝點。勤勞的百姓便是正月裏也一早就起來了,紛紛走上街頭,掃淨前夜積雪。他聽著齊都百姓的聲音,沒緣由的心中發怯。
     大概是因為很快就能夠見到昭樂了,才會有這種酷似近鄉情怯的感覺吧?楚政笑笑,近鄉,這個詞並不適合放在齊都。他可是大正月裏背井離鄉地來到齊都,若說近鄉情怯,那該是回去的時候才有的感覺。
     踏到地麵的時候,他感到自己的腳陷入了雪中,低頭看去,白色的雪、黑色的靴,涇渭分明的像是齊國與楚國。
     距離上一次的大戰已經過了將近三年。這三年來天下太平,百姓安樂,而他與昭樂卻是越行越遠。
     戰時積下的情誼,到安定時成為了如煙往事,再沒有人去提起。
     昭樂不提,他也不提。
     “楚王親臨,實是我國之榮。”昭樂翹起嘴角,用謙恭的調子說著最冠冕堂皇的話。
     楚政亦是笑著回應,那副漫不經心的樣子,無論是誰來看,都會瞧出隻是敷衍。
     直到宮宴過後,才真正迎來了楚政一直期待著的相聚,他與昭樂的獨處。
     書房還是那間書房,人也還是當年的人,就連三足的瑞獸香爐裏嫋嫋升起的青煙都一如六年前的那個秋天。
     昭樂站在楚政對麵,合攏手躬一躬身:“本該是由我前往楚國拜會陛下,奈何我國國勢微弱不似楚國朝中能人甚多,實在是脫不開身。”
     “是麼?”楚政繞過他,坐了下來。“昭樂,我隻是來瞧瞧你,你不必跟我說這些虛話。”
     “我所說的俱是心中所想。”昭樂轉過身,扯動唇角,凝眸於他。
     楚政苦笑著歎了口氣:“你便是國中有人,也不會去瞧我,不是麼?”
     昭樂垂下頭:“若是脫得開身,自然要往楚國去拜會陛下。隻是,我身在太子之位,實在脫不開身,倒不如……”
     “不必再說。”楚政揚起頭,與昭樂對視,目光中的柔情盡去。“我今日前來隻是為了同你敘舊,不想在此刻還談國事。若是要談論國事,還請殿下修書送往我國,本王同眾臣商議後自然會有定論。”
     昭樂咬了咬下唇,惡狠狠地低聲道:“楚政!你究竟要什麼時候才還我父王!”
     楚政見他這惡狠狠的模樣,竟是喜笑顏開。他抬手去拉昭樂的袖子:“這樣才是我的小昭樂!”
     “放開!”昭樂皺著眉,猛地一甩手,將袖子從楚政的手裏抽了回來。
     楚政偏頭去看自己那隻什麼也沒有抓住的右手,唇邊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不過他很快便收拾起臉上尷尬的表情,換上了一副笑顏:“是我失禮了。”
     昭樂抿緊了唇,表情嚴肅地走過去坐到他身邊,無言地將手放到了楚政膝上。
     “你不必如此。”楚政握住他的手,從自己的膝上抬起來,心裏想著若能多握一會兒那該有多好,手上卻隻能將他放開。“此刻隻有你我兩人,你不必將我當作楚王,隻當是個童年玩伴就好,用不著這樣委屈自己。”
     昭樂哼了一聲,仍將手放回去:“這是齊宮,我的手願意放在哪裏,還不是楚王說了算的吧?”
     “你若真心願意放在這裏,我不單不會攔你,還會覺得十分高興。”楚政低頭去看昭樂放在自己膝上的那隻手,骨節清晰有力,指甲也修剪的十分整齊。這讓他想起了昭樂的腳,他甚至還記得他腳心的弧度。“隻是你此刻若是委屈自己,日後想起來定會不快。到那時候,我也一定會為此難過。”
     “好,那我便不委屈自己了。”昭樂有些生氣,繃著臉將手收了回來。
     楚政苦笑:“怎麼?被我道破機關惱羞成怒了?我隻是……”
     “我是氣我自己太拿你當回事了!”昭樂打斷他的話,站到他對麵低頭死死地瞪著他。“若不是瞧你信中說的可憐,我絕不會見你!”
     楚政從天正十一年的夏天便開始給昭樂寫信,在信中道盡了思念,一次次提及渴望與他一見。其實以楚政現在的實力,若他不問及昭樂的意見便自行前來,昭樂同樣也要以極高的規格迎接他。
     他沒有那樣做,反而是以一種極低的姿態來請求昭樂給他一個相見的機會。
     這讓昭樂很感動。
     三年來,楚政每次給他來信時總會說很多很多的話,關於國家、關於天下、關於思念,卻從來不提及天正九年那一戰,從來不肯言及楚國給予齊國的幫助與恩情。
     當麵對強大的楚國和往日的恩情,若楚政挾恩自重,那麼昭樂唯一的選擇隻有順從。
     然而楚政不會選擇這樣對待昭樂,他無法用恩情和實力來挾製昭樂,這件對別人能夠十分平常便做出來的事,對昭樂他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到。
     燭火跳動,影子在昭樂的眼中閃爍不定,在兩人久久地凝眸相望中,昭樂說:“我記得你寫給我的每一封信。我也時常會想起四年前你來我營中的時候,你為我洗腳……恐怕這天下能勞楚王陛下給洗腳的,也隻有我薑昭樂一人,是不是?”他的聲音很輕,輕到如同無聲一般。
     “不錯!除了你,天下再不會有第二人能有此殊榮!”楚政的笑容裏有幾分落寞,包含著月光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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