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征北戰  第十一章 就在不遠處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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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人們還沒有從梁王猝死的震驚中平定下來時,又一個令人感到震撼的消息傳了出來。
    趙王決定處死楚國派來的奸細,臘月二十二日行刑。
    不管是昭樂,還是楚政,都不相信這個決定是趙靈宮由於新年將至而下的。
    昭樂想要去一封信提點楚政,當他提起筆時,雖並不似上一回那般不知該如何落筆,卻仍未寫下這封信。他想,如果楚政連這些都無法察覺便去打一場無把握之戰,那麼楚政也不配做楚王了,甚至根本不配活在這個亂世。
    亂世之中,愛或者不愛,都是水塘中虛無縹緲的倒影。誰能在這世間,隻靠愛而存活?
    他放下筆的那一刹那,想起來那是滿臉凶相的大狗,對誰都露出凶相,獨獨對李斯無比溫順親密的大狗。他忽然感到萬分驚訝,難道說這隻大狗真的懂得什麼嗎?這些動物是否真的能理解一切,並在人的身後窺探。
    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濕,這隻善解人意的大狗令昭樂感到恐懼。
    至於此刻的楚政則是沉浸在勃然大怒中,弟弟還沒有找到,師父卻已經要被處死。
    他感到自己的渾身上下都在被憤怒灼燒著,被灼燒的痛感不能令他清醒,隻會使他渴望瘋狂。
    麵色陰沉的楚王沒有人敢去碰觸他的逆鱗;躺在棺材裏的梁王已沒有能力去對此事發表任何意見;晉王聽說了這件事後,微微搖了搖頭,沉默無語;就連最應該表現出欣喜的吳王也隻是沉默……
    明天就是行刑的日子了。這件全天下都知道的事,卻成功的瞞住了一個人——魏慈明。
    趙靈宮一如往常地來到魏慈明的居所,他摒退了身後的隨從,獨自入內:“慈明,我來了。”
    魏慈明也一如往常地沒有動作也沒有回應,就連眼皮都沒有抬一抬。
    對於這樣的魏慈明,趙靈宮早已經見怪不怪,徑自走過用握住魏慈明的雙手:“外麵可真冷!”他冰涼的雙手凍得魏慈明手一縮,皺起眉頭,略帶埋怨地看了他一眼。
    同為兄弟,這廂是溫室之中情初定,那廂是鐵牢之中命將竭,既諷刺又荒誕。
    若是此刻讓魏慈明知道李斯明日即將行刑的消息,是否還能這樣安心的被趙靈宮握住雙手?
    王適之往李斯的杯裏倒了一杯酒:“喝吧!你明日就要行刑了,我不會來害你的。”
    李斯的手上還帶著鐐銬,他一動就會發出聲響:“哈哈,我倒希望你能顧念舊情,給我杯毒酒,免了我明日行刑之苦。”
    “師兄說笑了。”不知為何,王適之的臉色不太好。
    “你臉色不好,可是在趙國仕途不順?”李斯喝掉杯中的酒又往前推了推。“再來一杯。”
    王適之強笑著又給他倒了一杯:“適之比不得師兄你在楚國位高權重,自然是沒有珍饈美酒滋養身體。”
    李斯早知道王適之與趙靈宮之事,聽了他的話後笑道:“你既得趙王寵愛,隻要肯開口,又怎會少了這些俗物做伴?想來是師弟你心比天高,不肯開口討要。隻怕你這樣下去,會落得一個‘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下場。”
    “你已將死,竟還如此刻薄。”王適之大怒,不懂得李斯發自內心的諄諄勸誡。
    “師弟,你該知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不知為何,李斯的心中滿滿的都是慈愛之情。他不知道是發自對眼前這個師弟,還是對同在趙國卻不知被趙王關在何處的弟弟的。
    王適之不是不能感覺到李斯眼中的慈愛,卻是本能地將其視為對自己的憐憫之情。這讓他感到憤怒,憑什麼他弟弟分走了大王的愛,而他又來憐憫自己?
    王適之道:“師兄,你可知道慈明也在趙國?”
    “自然知道。”
    “那麼你又可否知道趙王與慈明的關係?”
    李斯微微一笑:“雖知道並不確切,卻也能大概猜到。”
    王適之被李斯堵的啞口無言,緊抿著嘴瞪視對麵的人。
    “師弟。”李斯見他這副樣子與小時候同慈明慪氣時無異,不免想到年幼時的往事,他伸出手用手指摩挲著王適之的臉。“你從小就愛與慈明慪氣,怎麼長大了還是這樣?這些年在趙王身邊,堂堂男子,承此之辱,實在是苦了你……”
    這樣的溫情令王適之難以呼吸,他在這裏感覺快要窒息了。
    他來是想要嘲諷,想要看一看師兄臨死前的醜相的,而非是來聽師兄的溫言軟語,更加不需要師兄臨終前給他的慈愛。
    已經不敢再待下去了,他推開李斯的手,踉蹌著跑出了牢房。
    李斯輕輕地歎了口氣,在生命中的最後一夜,想起了慈明,想起了楚政,想起了成喬……
    最後,他留下生命中所有的時間去想他的丈夫,那條對他順從親密的狗。
    晨曦乍現,臘月二十二日在李斯對大狗的懷念中到來了,再過不久,他的生命就將結束。
    他對死亡並沒有想象的恐懼,也沒有任何多餘的想法,他隻是用盡了全力去懷念。
    方才聽過往的獄卒提起他所受將會是腰斬。
    這不是一種舒服的死法,腰斬過後,身體不會即死。
    這意味著他受刑之後還要去體會這刑罰的痛苦,還要蠕動著他上半截身子在地麵上翻滾,像是生命中最後的滑稽舞蹈,在刑場上,博人一笑。
    先笑的是他自己,想到那樣滑稽的場麵,李斯不禁發笑。
    獄卒走過來踢踢柵欄:“笑什麼笑!瘋了麼?”
    獄卒的口氣極為嚴厲。
    這份嚴厲來源於他的恐懼,他身為獄卒見過許多被處死的犯人,他們或哭或鬧或瘋癲,卻從未像眼前這個人那樣開懷大笑。他可以清楚地斷定,眼前的這個犯人,他的笑與以往其他犯人的瘋笑不同。
    他的雙眼並不像那些瘋子一樣發直,而是明亮清澈。
    這樣明亮清澈的眼睛,不該屬於一個將死之人。
    距離前往刑場的時間越來越近了,李斯也已經停止了大笑,隻有笑容仍舊停留在臉上。
    今日的天氣看起來並不適合的行刑。
    路上的積雪已經消融,天空中的太陽不再羞答答地躲於雲後,成為了天空中獨一無二的主角,綻出燦爛與溫暖給它每一個塵世間的觀眾。
    被押往刑場的路上,李斯聽到街旁的百姓在抱怨:“這樣難得一見的好天氣,卻要被敵國的奸細玷汙了。”
    李斯苦笑,想不出自己究竟做下了什麼樣的罪過,足以玷汙明媚的陽光。
    他無法對即將到來的死亡說‘不’,或者說‘明天,今天的天氣太好了,不適合死亡’,死亡與刑罰無法推遲。
    生命是那麼地糾纏不清,不同的生命在相互糾纏,不同的時間也在相互糾纏。無論在做什麼,都會導致另一個事件,一件事接著另一件事,這一件事又接上了新的事,然後一直繼續下去,沒有盡頭也不會結束。
    趙都城門外,前來拯救李斯的死士正在想盡辦法進入趙都。
    趙靈宮早就預料到楚國會派人來救李斯,他為此在都城四周布下一圍重兵,嚴防死守,隻求將前來營救李斯的人擋在城外。隻顧著防人的守衛們沒有注意到,一隻大狗已搖搖擺擺地從東城門而入。
    身後的行刑人推了李斯一把:“跪下!”
    李斯被他推得往前錯了一步,站定後他展現出了被抓住後從未顯示出的強硬,他昂著頭:“李斯生為楚人,亡為楚魂!上可跪天地楚王,下可跪楚國百姓,卻絕對不跪你們這群趙狗!”
    “好一個嘴硬的賊子!”行刑人的助手扯住了李斯的頭發,扭過他的臉,揚手便打。
    在李斯的臉被助手扭過來的那一刻,行刑人的心中忽然一動,很想擦淨這張臉看一看。
    他想要看一看這張尖削的、猶帶傷痕血汙的臉,擦淨後會是什麼樣子。
    他很好奇,會是什麼樣的一個人,才能夠有這樣一雙清澈高傲的眼睛,令這張已經看不出本相的臉上顯出萬種風采。
    行刑人嗬斥著自己的助手:“都是要死的人了,你還折騰他幹什麼!”
    助手一愣,指著李斯道:“他是敵國奸細!”
    “你忘了我教給你的了麼?不管他上刑場之前是誰,隻要上了我們的刑場,他就是個死人了。”行刑人低頭看了一眼比他略矮半頭的李斯,覺得心裏越發地難過,連忙又收回目光。“他都是將死之人了,莫要折磨他。你去將斷頭酒拿來!”
    接過助手遞過來的斷頭酒,行刑人走到李斯身邊,對他說:“你這身份必定是不能有人來給你送這杯斷頭酒了,就由我喂你喝下吧。”
    李斯微笑著道了謝,伸過頭去就著行刑人的手喝下了這杯斷頭酒。
    滴漏聲聲,已到了行刑的時辰。
    行刑人意味深長地看著李斯被助手拉往重斧旁。
    他已是帶徒兒的行刑人,除了窮凶極惡的重犯,他已不用再親自行刑。
    眼見助手一麵拉扯,一麵辱罵地將李斯送往重斧前,行刑人一反平常地快步走過去,從助手手中扯過李斯:“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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