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征北戰 第十二章 多年夢,醒來歸一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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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候正好,陽光灑到李斯的臉上,仍舊無法為他灰暗的未來,增添任何光彩。
然而即便如此,李斯的風采在行刑人的眼中也是無法用言語述說的,他仿佛從李斯的眼中,看到了他一生中所見到過的最燦爛的陽光。
作為一個行刑人,他從來不相信有人會為了一雙眼睛而折服。
所以當前輩們講起薑子牙斬蘇妲己的故事時,他隻是一笑置之,那不過是傳說裏故事,如何能做準?他沒有想到自己也會有這樣一天,被一雙眼睛所折服,為一個即將行刑的犯人所折服。
他很想問問李斯:“你是不是蘇妲己?”
但脫口而出卻是自己的名字,他竟然如此渴望這個將死之人記住他的名字,如魚渴水。
李斯揚起頭,對這個給予了他生命中最後一次尊重的行刑人微微一笑。
沒容他回答是否已經記住行刑人的名字,也沒容行刑人再多說什麼,重斧便已經落下。
趙都城門外的死士並無法看到裏麵行刑的場景,隻能看到天空中的太陽。這個時候,他們還被擋在外麵,陛下交給他們的任務無法完成了……
他們帶著強烈恨意抽出手中的刀劍。
在他們於城門外宣泄憤怒的時候,刑場之內,李斯的腰斬之刑已經圓滿完成了。
原來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痛苦。
重斧落下的速度很快,在力的作用下,並沒有來得及讓李斯去感受斧刃的冰冷與鋒利,便已經將他斬成兩段。上半身還有感覺可以動,而下半身已經脫離了他的掌控,李斯感到恍惚,他不適應地動著上肢。
雖然早就已經有了上半身在腰斬之後還可以動的心理準備,但當他真的發現手臂還可以動的時候,依然很驚訝。
行刑人站在他旁邊看著他的一舉一動。
忽然間,一直大狗闖進了刑場,這隻狗像是瘋了一樣往裏衝,誰也不敢攔它。
李斯聽到了那邊的動靜,扭過頭去看著越跑越近的大狗,笑著朝它招招手。
由於疼痛已經醒過來,從他的腰部開始延至全身,李斯難以抑製地在地上滾動起來。這樣的情形下,行刑人往前踏了一步,想要伸出援手幫他減緩痛苦,被突然而至的大狗呲著牙嚇了回去。
大狗低頭去拱李斯,將他的身體翻了過來。
李斯伸手摸摸大狗的頭,聲音低沉:“隻願來生我做樹你為鳥,你再也不必受到我的牽製。隻要記得偶爾來樹上駐足,讓我瞧瞧你就好了……”
大狗聽不懂李斯的話,隻會用頭去蹭李斯的身體,一點一點,終於來到了李斯的腰間。
強烈的鮮血氣味引誘著它與生俱來的獸性。
當它來到彌漫著血味的刑場時,也許還能夠壓製住自己的獸性。但是當它的舌頭和鼻子已經真切地碰觸到新鮮的血肉時,它再也壓抑不住體內蓬勃而起的獸性。它貪婪地舔著李斯腰間的血。
李斯感到刺痛中的麻癢,微微歎了口氣,勉力伸出手去摸摸大狗的脖子,無聲地告訴它盡情地吃。
大狗咬住他的一塊肉扯了下來,囫圇吞下,又張開嘴要咬第二口。
忽然想起了年幼時曾經聽師父講起過的刀螂,聽說母刀螂會吃掉公刀螂。自己現在是不是也像一隻刀螂呢?被這個陪了他許多年,陪著他度過一個個寂寞的夜晚,陪著他走過一處處險地的狗丈夫吃掉,當時是要好過被趙人收屍。
“給我殺了那畜生!”
李斯聽到有人在這樣喊著,他閉上了雙眼,在心中祈禱大狗快點把他吃掉,不要讓他的屍體也落到趙人的手裏。
他的狗丈夫還是讓他失望了,當它吞掉李斯的胃時,終於被守衛用刀刺死了。
還好,已經吃掉胃了……
這是李斯死前最後的想法,他就這樣以殘破的身體離開了這個亂世。
他的忠誠,他的夢想,他的渴望,都隨著他生命的消逝而成為了永恒的夢,歸為一眠。
行刑人在為他收斂屍體的時候,濕了眼眶,他恨恨地踹了大狗很多腳,簡直是想要把所有的憤怒都發泄在大狗的身上。他以為是大狗咬死了李斯,完全忘記了,他才是親手行刑之人。
一切都這樣可笑……
李斯臨死前遇到了一個為他而心動的人,這個人是個男人,是個行刑人。
行刑人行刑前遇到了一個令他心動的人,這個人是個男人,是個將死人。
李斯的屍體上的溫度已經開始降低,行刑人將他裹在草席裏,想要拖出去親手葬了。
“等等!”監刑的官員站到了行刑人的麵前。“這賊人的屍體大王要親自檢驗!”
行刑人一愣,把手裏拖著屍體的麻繩交到了官員身邊的侍從手裏,他想:這個人到底是敵國奸細,就連死也不得安生……看來當真是不能做出賣大王的事情呀,不然就會落得像他這樣一個壞下場!
這樣想著,又不免想起那雙眼睛,行刑人搖了搖頭,想將關於這個犯人的一切拋離腦海,卻又不免想到大王會如何處置他的屍體呢?
趙靈宮其實並沒有要親自檢查李斯的屍身,他相信趙都中沒有人會為了救李斯而作假。
這是王適之提出來的。
李斯的屍體被運到趙宮偏門的時候,魏慈明正在房中念經,手裏的佛珠忽然斷了,噼裏啪啦地散了一地。
趙靈宮在旁邊看著,心裏一緊,生怕是李斯的鬼魂前來索還了。
魏慈明見他發愣,冷冷地說道:“讓開些,別妨著我撿珠子。”
“我來幫你。”趙靈宮彎下腰去握住魏慈明的手,與他一起蹲下來,心中冷笑:哼,什麼李斯,你活著的時候我都不怕你,死了就更不用怕你了!
王適之翻弄李斯的屍體時,守城門的士兵趕過來稟告他:“王大人,城外的楚人突然發瘋,傷了不少咱們的人。”
“讓他們把人都撤回來吧。”王適之接過身邊人遞過來的濕布擦了擦手,對著地上李斯的屍身揚了揚下巴。“他畢竟是我的師兄,將他燒了之後,把骨灰送回去。還有,我聽說行刑之時來了隻狗是麼?”
“不錯。”
“狗呢?已經死了麼?”
“是。”
王適之歎了口氣:“他們倒是人犬情深。你們先把那隻狗的屍體收斂起來,等燒了我師兄後,將他的骨灰一齊送給他們。”
說完這些話,王適之便離開了,他一麵嗅著手上是否還有血腥味兒,一麵想著自己是不是太高估了師兄對楚國的忠誠?
他一直以為師兄會以自己的身體做最後的承載,向楚王透露消息,然而經過檢查之後卻完全沒有任何線索。饒是如此,他也絲毫不敢大意,隻有將師兄化作一堆骨灰還給楚國他才安心。
即便思緒再縝密,也始終無法預料到他所不知道的事情。
比如,他並不知道行刑之後,守衛們沒有攔住那隻狗,讓它吃掉了李斯的身體。
為了隱瞞自己的失職,官員告訴王適之,李斯身上的傷痕是由於來的路上碰蹭所導致。
為了增加這句話的可信度,他和侍從們還特意將李斯的身體拿到草席之外,用力地拖了很長一段路,在趙都的某個偏僻小道裏,留下了一條長長的血路。
午後出門曬太陽的婦人看到家門口的血路,嚇得一聲尖叫,吵醒了午睡的婆婆。
老婦人走出來看了看門口的血路,揚手給了兒媳婦一個大耳刮子:“叫什麼叫!快去打盆水衝洗幹淨!”
兒媳婦去打水了,老婦人盯著路麵上的鮮血想:又死人了……
守候在趙都城門外的楚國死士們接過了太傅李斯的骨灰,以及太傅丈夫的屍體。
死士們冷冷地看著手中的骨灰和地上的狗屍,他們聽說,這隻狗吃了太傅的身體。
拖著狗的屍體走了一段路後,他們停了下來,既然已經離開城門有一段距離,在此刨開狗屍也不算製造事端了。死士們想要將狗身體裏,屬於太傅大人的肉拿出來,和骨灰放在一起,讓他死後得到完整。
一個死士順著趙國守衛殺死狗時留下的刀口,將手伸了進去,用力抓著兩邊一扯,便在狗的身體上開了一個大大的洞。他接過刀,開始分割狗的身體,將它所吞下的肉一一取出來。
血肉模糊的肉一塊塊地被掏出來,忽然間,觸手處感到了一份不該屬於肉體的堅硬。
那是一個巴掌大的纖細竹筒,被蠟密封著,竹筒上刻著‘論統一書’四個小字。死士驚訝不已,翻看著方才包裹竹筒的那塊紅肉,卻不知道那到底是太傅大人的什麼器官,更加不會沒有人知道,太傅大人究竟是怎樣將這個竹筒存放於體內。
他們捧著這個小小的竹筒,仿佛捧著無數個太傅大人一般沉重。
一個死士脫下了身上的外衣,將已被他們撕爛的狗屍包了進去:“它也是我國的功臣。”
“是。”旁邊的夥伴應承著。
就這樣,他們帶著一罐骨灰和一個狗屍踏上了歸途。
樹後閃出了一個人,剛想轉城裏去稟告王大人方才發生的事情,就被一支冷箭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