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天臨殿，斷雲抬頭望望陽光，臉上全無丁點笑意。
    洛驚弦在身後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太好了，雲兒，你能如此，我便安心了。”
    斷雲微微側頭，似笑非笑地勾勾嘴角，複又發出淡淡的笑聲。
    洛驚弦很是高興，道：“咱們走吧。”
    鬱憐塵暫時安身的大宅子，有一個不小的院子。院中幾叢竹枝，在月色中會投下斑斑駁駁的影子，極富韻味。
    初春的夜晚，天氣尚涼。
    鬱憐塵坐在院子中間，一身白紗在晚風中微微抖動，和那悠然飄散的樂音一起奏出和諧的旋律。
    洛驚弦就在鬱憐塵的身邊，一雙修長白皙的手在琴弦上優雅地舞動，雙目微眯，笑容淡淡。
    一輪圓月掛在天邊，斷雲坐在清澈的月光裏，神色毫無波瀾，手持玉簫，指尖輕舞。
    近處是琴，遠方是簫，同一曲《忘憂》，不同的韻味。
    鬱憐塵眉眼彎彎，取下手邊的白紗披帛，在風中一揮，緩緩劃出一道截斷黑夜的光亮。
    洛驚弦溫柔地望著鬱憐塵，眼裏滿是驚豔的微笑，手指輕挑，琴音便又覆上了一層柔情。
    斷雲的目光淡淡地斜飄下來，看見鬱憐塵的舞姿時隻一動，又立刻恢複了方才的寧寂悠遠，簫聲未見異樣。
    這一支舞，和她以前跳過的兩種都不同。她希望創造一種平衡，在溫雅與淒傷之間。
    今天早朝，皇帝下旨，對這一場變亂做出判決。
    五皇子洛驚乾、八皇子洛驚遙相互勾結，謀朝篡位，論罪當誅，但聖上寬仁，念及父子之情，將其永閉思過宮，不得踏出半步。
    鬱廉文丞相一片忠心，卻遭陷害，今已查明，理當平反昭雪。鬱廉文追封為益國公，賜諡文忠，準其流放家室即日返京。
    平民駱斷雲平叛有功，且念其醫術高超，除太醫院左院判，正六品，準其伴太子居於東宮。
    洛驚弦另請皇帝按照婚約為他和鬱憐塵主婚，皇帝欣然應允。
    鬱憐塵封為惠成郡主，擇吉日與太子完婚。
    突然，月光乍亮，映在斷雲眼中，有如碎了一池的冷雨，泛起粼粼的波光。
    幾乎在一個時刻，鬱憐塵舞姿一滯，臂間白紗淩空飄揚，濾過清涼的晚風；琴聲與簫聲相伴而散，悠然飄遠。
    竹影照舊搖搖曳曳，院子裏滿是寧靜的馨香，風聲就愈發顯現出來。
    洛驚弦低頭盯著光亮的琴弦，平行地輕輕撫摸，神色裏若有幾分黯然，“雲兒，我的決定是不是錯了？”
    “他們行事前可想過對與錯？你不說我也要這樣做。所有的賬，今日一並算。”斷雲左手在房頂上一撐，縱身跳出院外，飄揚的衣袂一閃而過。
    “雲兒去做什麼？”鬱憐塵蹲在洛驚弦身邊，細眉緊蹙，問道。
    洛驚弦攬她入懷，在她的耳邊低語幾句。
    “什麼？”鬱憐塵一驚，心裏瞬間掀起層層波瀾。
    她本以為今天在朝堂上產生了這樣的結果，就是驚弦承諾給她的“報仇”。
    她有恨，她也覺得他們不死不足以為父母報仇。
    但死者已矣，活著的人，不能無心無情。
    她不能逼驚弦，也不願逼他。
    她不希望再看到骨肉相殘，尤其不希望她在乎的驚弦和雲兒能狠下心做出這樣的事。
    她也明白，斷雲之所以有“空手無情”的稱號，並非空穴來風，他平日裏在江湖上的行事，定有許多狠辣之處；況且他與洛驚乾、洛驚遙相處不久，幾無兄弟之情，所有的也隻是如今的恨罷了，所以他能做出這樣的決定並不意外。
    但驚弦不該和他不同麼？驚弦為人溫和，平日處事時雖頗有王者之風，但在真正事關生死的大事上常動惻隱之心；他和洛驚乾、洛驚遙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骨肉親情，怎能那麼容易便一概抹殺？
    今天他們卻做出了相同的決定，是經事之後他變了，還是她根本沒有真正讀懂過他？
    “驚弦，你可還當他們是你的兄弟？”鬱憐塵問道。
    “我當他們是兄弟又能如何？他們從未真正把我當作過弟弟，屢次加害於我。況且他們加害於你，加害於雲兒，我還怎麼把他們當兄弟？”洛驚弦道。
    “如果有一天，雲兒加害於我，或是我害了雲兒，你怎麼辦？”鬱憐塵追問。
    洛驚弦微微一震，轉頭看鬱憐塵，“塵兒，你是在責怪我麼？”
    “不，驚弦，我隻是害怕。”鬱憐塵將頭埋在他的懷裏，微閉雙眼，隱下眼中滿含的憂愁。
    “塵兒，不要怕。相信我，一定不會有這麼一天。”
    洛驚弦遙望星空，幽幽地歎了口氣。
    思過宮是專門關押皇室罪人的地方，有重兵把守，當年的洛驚雲也曾在其中度過幾日。
    而今，洛驚乾和洛驚遙被分禁兩室於其中。
    斷雲持簫獨立，遠望把守思過宮的士兵，清俊的麵容上泛起淡淡的笑意，清冷異常。
    與之前在西盈行宮看守洛驚弦的人數相比，這些人簡直屈指可數。斷雲甚至沒有換夜行衣，便進入宮中。
    他早已打聽到二人被關押在哪個房間，便徑直走向其中一個，拽掉門閂。
    “誰？”門內響起洛驚乾的聲音，隱含驚懼。
    斷雲剛推開門，便有掌風襲來。他稍動內力一推，洛驚乾退後幾步，轉身點上燈。
    燈光下，斷雲的五官在他白皙的臉上投下很小的影子，襯得他淡笑的神色異常陰森恐怖。
    “是你？駱斷雲？”洛驚乾大驚，他今日在朝上見過斷雲一麵，“你來做什麼？”
    “五殿下真是過目不忘啊。不過，時間久了，有些人，恐怕還是會忘的。”斷雲道，走近兩步。
    洛驚乾本能地後退，目光陰冷，“你什麼意思？你到底是什麼人？一個江湖人，為何要插手皇家之事？”
    “五哥不記得十七弟了麼？”斷雲挑眉，“當年種種，十七弟可是記得清清楚楚。”
    恍如一聲驚雷在耳邊炸響，洛驚乾神色驟變，仔細打量斷雲，許久，顫抖著手直指斷雲，“你……你你……你是洛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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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章預告：卷二第24章：我欲討此三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