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鬱憐塵醒來時已近正午，當她從高空那明亮的太陽那裏得知這一點時，不禁一陣眩暈，差點直接摔倒。
    她記得前一天晚上跟斷雲聊天到很晚，然後躺在床上就一直失眠，然後……
    什麼時候睡著的？
    思慮片刻，鬱憐塵目光裏閃過一道精光，推門走了出去。
    在屋裏轉了幾圈，都不見斷雲。
    鬱憐塵的心跳頓時加速了好幾倍，這個時間斷雲若不在，必然是有事耽擱了，該是絕好的逃走時機！
    那一刻她沒有多想，也來不及拿包裹，拔腿便向門外衝去，似乎逃跑已經成為一種習慣。
    流水聲剛剛放大的一刹那，鬱憐塵卻突然頓住了腳步。
    竹林不遠處，一把琴橫在她的眼前。
    之前的許多事鬱憐塵也許會不記得，卻永遠不會忘記驚弦那琴的樣子。
    精致的鏤雕，古樸的琴身，淡淡的清香，在她的記憶裏清晰可見，可嗅。
    眼前這幾乎是從她的記憶裏原封不動地搬出的琴，讓她的淚水抑製不住地湧出。
    如果有一雙修長白皙的手在琴弦之上輕盈舞動，她恐怕會跪在地上失聲痛哭。
    鬱憐塵怔怔地挪動腳步，手指緩緩地撫上琴弦。
    細膩的觸感在手指上蔓延，清新的溫暖依稀可感，琴身上的芬芳分外熟稔。
    若說不同，便是少了他的氣息吧。
    素手一挑，清音隨琴弦顫動，仿佛一顆石子落入水中，漾起一圈圈清澈的漣漪，悠遠不止。
    那熟悉的曲子再一次從琴弦上飄揚而出，鬱憐塵目光迷離，眼前的青翠與乳白交織模糊在一起。
    這模糊的背景下，那為她所迷戀的容顏在她眼前出現，清朗的微笑，溫柔的目光，朱唇微啟，說出的話她聽得清清楚楚——
    “和他的像麼？”
    一滴清淚驀地滴下，將琴弦平直的軌跡扭曲，在她白皙的麵龐之上蜿蜒了一道清晰的淚痕。
    前一刻，她險些以為時光倒轉，天意垂憐。
    “像。”鬱憐塵顫抖著微笑，“謝謝你。”
    斷雲抱臂在胸，嘴角彎彎，眉毛一挑，一臉戲謔的表情，“不用謝了，不過你再逃跑的時候別忘帶上。”
    鬱憐塵笑笑，拭去眼淚，聲音仍舊有些顫抖，“你一直在門口麼？”
    “嗯。”斷雲深沉地點點頭，“至少看見你開門時那副著急樣兒了。”
    鬱憐塵不以為意地笑笑，低頭撫摸琴弦，臉上洋溢著帶傷的幸福。
    “有了這琴，以後哪天若是你真的跑了，沒準還能記我點兒好。”斷雲無所謂地攤手，笑著擠擠眼睛。
    秋日的陽光一絲一縷閑閑地投在他的發絲之上，襯著清澈白皙的麵龐，溫暖而親切。
    “一模一樣，真難為你了。”鬱憐塵柔聲道。
    斷雲一挑眉，勾起嘴角，“你們說話都一樣。”
    “我們？誰啊？”鬱憐塵心裏一動。
    斷雲目光一散，思索了片刻，神色輕鬆了下來，點頭，“我說，我哥。”
    “你哥？”鬱憐塵眉頭一蹙，手指停在了弦上。
    “是。”斷雲頷首。
    “你還有哥哥？親哥哥麼？”鬱憐塵追問。
    “是。”斷雲應道，上前兩步，手指在琴身上輕輕摩挲，“一母同胞。”
    “你不是說，獨自一人住在這裏麼？”
    “是。”斷雲勾勾嘴角，“我哥，留在我爹身邊。我們十幾年都沒有見過麵。”
    “為什麼？”鬱憐塵緩聲問道，生怕惹得他不高興。
    “為什麼？哈哈。”斷雲大笑，“這個問題真是可笑！我爹那麼大的家業，總要有人繼承不是？”
    “你做錯什麼了麼？”鬱憐塵小心地繼續問道，她想不通，同樣是兒子，為什麼會有這天壤之別？
    “難道你竟不明白，有些人一出生就做錯了，因為他在錯的時間，生在了一個錯的地方。這種人，別人容不得。”
    斷雲搖頭，語氣起伏不定。
    “你是誰？”鬱憐塵突然又問起了那個“古老”的問題。
    “……”斷雲輕呼一口氣，微微揚起頭，“斷雲。”
    “你姓什麼？”
    “你如果想聊天，不如還是說說這琴吧。有沒有不像的地方，我再找人改。”
    “你為什麼要給我買來這琴？”
    “為了留下你。”斷雲坦言，一絲微笑重又回到唇角，雙手抱臂。
    “留我做什麼？”
    “養肥了殺掉。”斷雲眯眯眼睛，笑得不懷好意。
    鬱憐塵不覺揚了揚眉，這個人真怪，上次她說出這話把他氣成那樣，這次他自己居然也以此開玩笑。
    “好啊！”鬱憐塵無賴地點點斷雲肩膀，“現在我餓了，你去做飯。”
    斷雲隨著她指尖的力氣退後兩步，麵不改色地說道：“我不餓，不想去。”
    “那我去。”鬱憐塵丟下一句話，轉身便走。
    鬱憐塵第一次進斷雲的廚房，看到裏邊幹幹淨淨，沒有半點油煙熏過的痕跡，張口便喊道：“你到底是男人還是女人啊！”
    斷雲的聲音從耳邊傳來：“喊那麼大聲做什麼。”
    鬱憐塵沒聽見他進來，被他嚇了一跳，還沒回過神兒，便聽他道：“男人就不能愛幹淨麼？你那個他，難道很邋遢？”
    “才不呢！”鬱憐塵連忙反駁，立刻陷入了之前的回憶中。
    斷雲便靜靜地聽她講述，神情極為專注。
    “他也是一個很愛幹淨的人，和你一樣。不過他不用自己動手。他家仆人很多，都知道太……他……忍受不了一點灰塵，每天都把屋子打掃得很幹淨……”
    鬱憐塵手中的菜刀緩慢地發出聲響，她的話音落下以後，轉頭去看斷雲，正看到斷雲抬眸前的那一瞬。
    “你很喜歡聽我講這些嗎？”鬱憐塵問道。
    “是。”斷雲不掩飾地答道，拿起鬱憐塵剛剛切過的蘿卜，“你的刀工不錯。”
    “其實我的廚藝更不錯。”鬱憐塵笑道，“今天的午餐我做了，算是報答你吧。”
    “我受之無愧。哈哈。”
    腳步聲響起，斷雲大笑著走了出去。
    四周歸於寂靜，鬱憐塵笑容一深。
    恩要報，但有些事不能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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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章預告：卷一第12章：心事一眼望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