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逃跑失敗之後，鬱憐塵走回房間，插上門閂，坐在桌旁，倒上一杯清茶。
    一個月前，她所在的發配隊伍遇到一夥黑衣人截囚，在一片混亂中，她得以逃跑，卻怎料又陷入這麼一個富麗堂皇的牢獄。
    斷雲究竟是什麼人？千方百計讓自己留在這裏是為了什麼？他時柔時剛的眼神裏，到底隱含了什麼？
    靜坐良久，鬱憐塵的雙眸一點點地沉靜下來，舉杯抿了一口。
    現在她明知的唯一一個秘密，就在那一方由石頭圍成的地方了。
    放下茶杯，鬱憐塵踮起腳尖，極輕地來到窗前，慢慢打開窗戶，翻窗而去。
    此刻已經漸近黃昏，天邊彌漫著深秋的黃昏獨有的明亮顏色，清寒卻不厚重，憂傷卻不壓抑。
    像往常逃跑時一樣，鬱憐塵繞了很大一圈才向目的地走去。
    這法子雖不曾完全奏效，卻總能將斷雲追來的時間延緩一些。這一次，她不需要太多時間。
    石牆邊的竹子質地極為堅硬，鬱憐塵費了好大力氣，才用短匕砍下一株。
    鬱憐塵嘴角微揚，他廢了自己的內力，自己卻依舊是習武之人，難道就一點辦法都沒有麼？
    離開一段距離，鬱憐塵小跑幾步，竹竿撐地，借著它的力量，不過片刻，此身便在牆內了。
    畢竟第一次這樣做，那牆又比她高出許多，鬱憐塵落地時沒有站好，腳下一滑，一陣劇痛驟然漫上右腳腳踝。
    鬱憐塵倒吸一口涼氣，卻仍舊倔強地撐著落地的竹竿勉強站起，四下望去。
    白色的菊花迎著晚風怒放，纖細的花瓣微微抖動，看似柔弱，其中高潔卻不遜半分，安靜地舒展著。
    而真正吸引鬱憐塵目光的，卻並非這些菊花，而是菊花當中，那塊灰色的墓碑。
    碑前擺放著一束白菊，一束鳶尾。
    上書大字：慈母墨琳之墓。
    鬱憐塵微蹙眉頭，覺得“墨琳”二字極其熟稔，卻一點也記不起曾在何處聽過。
    這時，鬱憐塵卻突覺身後有疾風襲來，尖銳如刃，不偏不倚，直襲她的要害之處。
    大驚之下，鬱憐塵顧不得多想，下意識地撐了一下竹竿，左腳一用力，竟翻身而起，堪堪避開那股銳風。
    驚悚回望，隻見一個筆挺的身影清冷地立在她的麵前，一襲戰戰白衣，如墨青絲飛揚，高貴之外卻顯出濃濃的戾氣，目光凜冽。
    還未等她有所反應，斷雲上前兩步，拉了她飛身而起，越過了那堵牆。
    身後又起風聲，石門應聲而關，餘下沉重的回響。
    鬱憐塵的腳尖剛剛觸地，斷雲就立刻鬆手，鬱憐塵站立不穩，摔在地上。
    腳腕處的疼痛頓時襲來，手腕上也湧來火辣辣的一陣疼，鬱憐塵努力睜大眼睛，生生忍下即將流下的淚水。
    “你本事不小啊？功力都恢複了是麼？”斷雲怒聲喝道。
    鬱憐塵來不及思索功力之事，坐在地上，抬頭望著斷雲，一種奇怪的感覺湧上心頭，聲音微冷：“你剛才要殺我？”
    說話時，淚水在微紅的眼眶裏打轉，那副楚楚可憐的樣子，是鬱憐塵所不願表現的。
    “我早說過，你若敢來，休怪我不留情麵。”斷雲平視遠方，躲開鬱憐塵的目光，雙手握起，指間力道逼得拳頭發出一陣異響。
    鬱憐塵心跳得厲害，不由自主地盯著斷雲的手。
    斷雲目光一掃，眼波微動，平靜地投向遠方的暮靄，卻將手向身後背去。
    暮色愈濃，二人相對，卻各懷心思，無言亦無語。
    許久，斷雲說道：“這一次暫且放過你，你若再來，我絕不會再手軟。”
    說罷，斷雲轉身而去。
    走了幾步，卻聽不到任何聲音，斷雲腳步一滯，回頭望去。
    鬱憐塵依舊坐在地上，一動不動。
    斷雲舉步來到她身邊，向她伸出手去。
    鬱憐塵輕輕別過頭去，毫不理會。
    斷雲皺眉，弓身握住她的手腕，一用力，將鬱憐塵稍稍拽起，卻惹得她一聲呻吟。
    “你怎麼了？”斷雲的聲音清清朗朗，聽不出什麼感情，目光向鬱憐塵腳踝望去。
    “我該死了才好。”鬱憐塵冷冷道。
    “……對不起。”斷雲怔了片刻，卻出乎意料地說出這句道歉的話，眼神裏犀利的光芒隱去，竟像一個受了傷的孩子。
    鬱憐塵心裏一軟，不語。
    斷雲輕呼一口氣，目光流轉，蹲下身去，“讓我看看你的腳。”
    鬱憐塵不置可否。
    斷雲小心地脫去鬱憐塵的靴子，捋開她的褲腿，紅腫的腳踝便露在他的眼前了。
    鬱憐塵聽到斷雲倒吸了一口氣。
    斷雲的眉梢不由皺起，抬眼，將他的目光完完整整地呈現在鬱憐塵的眼裏。
    黑白分明的眸子。白處潤如水，明如玉，不帶一絲一毫雜質；黑處亮如玖，滑如冰，光澤似能洞穿一切。
    那眼神溫潤之餘隱約著一絲清寒，輕柔中若帶幾分犀利，無論是溫潤、清寒、輕柔還是犀利，都足以將一切無聲地擊垮。
    她怔怔——這雙眼睛太像驚弦！
    斷雲目光不離，用飄渺的聲音緩緩道：“你忍一下，我的手很快。”
    說話間，斷雲右手猛一發力，隻這一瞬，腳踝處發出一聲輕響，接骨便已完成。
    鬱憐塵卻好似絲毫沒有察覺，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直到斷雲將她背起，邁開腳步時，她才回過神來。
    然而卻隻那一瞬的清醒，觀察過自己所處的環境之後，她的目光很快又迷離開來。
    夕陽在天邊暈染開溫柔明麗的黃色，道路兩旁竹影斑駁，枝葉婆娑，隻有斷雲沙沙的腳步聲，一片靜謐與祥和。
    鬱憐塵伏下身子，將心口緊貼在斷雲的背上，眼波一瞬的洶湧後又歸於寧靜，慢慢地竟閉上了眼睛。
    一夜的攀登後，女孩兒再也禁不住睡意的侵襲，腳步越來越慢。
    男孩兒便將女孩兒背起，一步一步沿著山路走下，金色的衣擺摩挲雜草，發出沙沙的響聲。
    女孩兒在睡夢中甜甜地笑：“驚弦，我就說你會背我的嘛！”
    男孩兒唇角噙著濃濃的笑意，在清晨的薄霧中暈開。
    兩行清淚沿著鬱憐塵眼角滑落，沾濕了睫毛和鬢角，打濕了斷雲的衣裳。
    那溫熱的感覺隻一瞬便化作清秋的寒涼，斷雲腳步一滯又立即邁開，背著鬱憐塵的雙手緊了緊。
    夕陽褪去，餘下兩個人，在夜的陰影裏，漸漸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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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章預告：卷一第10章：翩翩輕紗蝶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