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一夜未睡，還是起得太早，鬱憐塵靠在床邊，看天的盡頭一點點彌漫開白色的晨光，拖出平鋪開的薄薄一層雲霞，看了很久。
    那清清淡淡的紫色，和以前一樣，一點沒變。
    驚弦最喜歡清晨的天邊那一抹淡紫，於是，那也是她的最愛。
    他經常在天黑後沒多久，便拉著她的手，用一夜的時間，登上京畿劍木附近的一座被他命名為“紫霞”的高山。
    她和他並肩坐在繚繞的雲海之中，看霞光衝開第一抹日光，看那醉人的淺紫流淌開來，從天邊一直到近前。
    那時，他的目光中溶解著淺談的紫色，清晨的薄霧為他清俊的麵龐覆上一層薄紗，打造成她最愛看的景色。
    如果覺得寒涼，他會脫下外邊的金絲單衣，將她柔柔地包圍起來，握緊她的手，輕輕地嗬氣；卻不會提出帶她離開，因為他明白她心中的幸福。
    她也不會提議回家，因為她知道，這是隻屬於他們兩個人的最美的時光。
    深秋的寒氣襲來一陣，讓鬱憐塵猛地清醒了過來，自己將被子向上拽，把自己蓋嚴。
    被人嗬護的日子總不會永恒，依靠自己才是正理。她明白。
    竹門響動的聲音傳來，鬱憐塵知道斷雲已經為她準備好了早飯，要出門了。
    昨晚躺下時衣服就沒有脫，她掀開被子坐起，卻不敢下床，生怕斷雲聽到任何動靜。
    直到關門的聲音響起，鬱憐塵才踮著腳尖忙不迭地來到門邊，透過門縫看到斷雲正拎著工具走遠。
    她不敢太早，怕他發現；又不敢太晚，免得他又在一瞬間消失在眼前。
    她輕笑，這個樣子真有幾分狼狽。
    一路上斷雲步履輕盈，走走停停，兩邊的風景從他的眼前流過，激蕩起滿目的笑意，暖若春風。
    鬱憐塵微微蹙眉。她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將此時的他和有極深的心機和城府的人聯係在一起，隻覺得他便是自然之子，單純得不染一絲塵埃。
    不久，斷雲在一片花海旁站住了腳步，一望無際的綠竹卻一直延伸下去，大概能延伸到山下。
    斷雲漫步走進了花海，鬱憐塵卻在極遠的地方站住了，或者說是怔住了。
    大片的藍色和紫色在極亮的陽光下分辨不甚清，但鬱憐塵猜想肯定是鳶尾花；一旁緊挨著一小片淡淡的白色，在清風中飛揚起一些什麼。
    那些顏色在綠色之中格外奪目，仿佛那綠色是天生便屬於這青山的，而那花兒的顏色是天公妙手渲染上去的。
    斷雲在花叢裏彎下腰。鬱憐塵詫異，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斷雲竟種了這樣一大片鮮花，並一日日地精心嗬護。
    在好奇心驅使下，鬱憐塵從一棵粗壯的竹子後邊走出，用竹叢作掩護，小心翼翼地向花海那邊走近。近了，近了，鬱憐塵看得清楚了。那是一片鳶尾花叢，藍色和紫色的花朵在陽光下盡情吐蕊，顏色幽幽地變幻流轉著，卻依舊是誘人的藍紫色。
    鳶尾的旁邊是一小片蒲公英，白色的花冠在風中微微顫動，仿佛瞅準一個機會，就要隨風遠逝。
    鬱憐塵靜靜地看著，心裏湧動著莫名的感情，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
    “你來了？”斷雲突然開口，將鬱憐塵從深思中拉了回來。
    她不由地一驚。斷雲說話時並未回頭，手上的活兒也沒有停下，而她自認為沒有弄出什麼聲音，他卻又如何知道的？
    “怎麼不來看一看呢？我的花。”鬱憐塵見他語氣中並未有任何不滿，便緩緩走出，來到花海邊。“鳶尾，和蒲公英。你喜歡麼？”斷雲語音輕柔。
    “是的。”鬱憐塵笑容淡淡，“很美。隻是，淒涼了些。”
    斷雲不置可否，彎腰折下一支暗藍色的鳶尾，來到鬱憐塵身邊，隨手插在她的發髻上。
    “美，不就得了。”他的目光溫柔似水，嘴角揚起一道柔滑的弧度。
    鬱憐塵勉強笑笑，目光依舊離不開花兒，仿佛中了什麼魔法。
    “鳶尾。”斷雲輕笑，輕歎，“精致得易碎的美。”
    “嗯。”鬱憐塵不知道如何回答，隻是含糊了一下。
    斷雲又走到蒲公英旁，折下一支，放在嘴邊，輕輕吹氣，小傘一樣的絨毛飛揚而起，離散而去，在風裏很快便不知所蹤。
    鬱憐塵聽到斷雲幾近無聲的歎息。
    “這蒲公英……嗬，與‘斷雲’，又有何分別？同樣漂泊無依，卻總要有一個最終的歸處。”
    鬱憐塵靜默不語。
    斷雲突然轉身，對她笑道：“這山上，你哪裏都可以去，除了那兒。”
    鬱憐塵順著斷雲所指的方向望去。
    綠竹隨意排列得緊密，而透過綠色，她卻仍舊能看到一扇石扉，沿兩旁看去，是一圈高高的石牆，密不透風地把裏邊的景象包了個嚴嚴實實。
    一陣涼風不知從什麼地方吹來，寒意擊敗了鬱憐塵遠望的目光。
    “為什麼？”鬱憐塵微微蹙眉。
    斷雲雪白的長袍在風中飛舞，陽光下，纖弱的蒲公英茸毛時明時暗，蜷縮在他手中的花莖上瑟瑟發抖。
    他開口，蒲公英的茸毛再也承受不了空氣裏的力量，飛去。
    “你若是硬要去，便不要怪我不留情麵。”斷雲的眸光始終不離那細弱的花莖。
    “你想怎樣不留情麵？”鬱憐塵眉心微緊，目光寒涼。
    以往，當斷雲說出威脅的話或者語氣冷硬之時，她總是默然不語。但此刻的她，對於他的軟硬兼施已近乎忍無可忍，也不想再忍了。
    斷雲手一滯，緩緩看向鬱憐塵，笑容未曾消失，眼神裏卻多了幾分好奇的意味。
    “有些話，無需我挑明。”他的聲音清冷如水。
    “你是誰？”
    “……鄉野農人斷雲。”遲疑片刻後，他開口，聲音竟柔弱下來，似乎不堪一擊。
    那一刻，鬱憐塵心底不由一動，因為她看見一縷憂傷自斷雲眼底繚繞而過，清明的眸光卻透著無奈與悲涼。
    鬱憐塵心裏一軟，本想再問他的姓，卻再也問不出口。
    雖然暗罵自己這吃軟不吃硬的性子，她卻依舊說道：“我們一起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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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章預告：卷一第09章：下次絕不手軟